中國電影:奧斯卡的忠實看客

美國當地時間1月18日，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九強大名單出爐，從63部來自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的新片大名單中，提取了9部候選影片參加角逐，第二輪評選產生5項提名。代表中國內地出戰的張藝謀作品《金陵十三釵》遺憾出局，這是繼金球獎失利后，張藝謀再次遭遇滑鐵盧。

如果說中國作家有著濃厚的諾貝爾文學獎情結的話，中國的電影人則有著濃厚的奧斯卡金像獎情結。這種情結甚至影響到了普通觀眾，認為獲得奧斯卡獎就是登上了藝術的巔峰。盡管很多中國電影人都曾表示，奧斯卡是美國的節日，是別人的獎。但面向柯達劇院，不少中國電影人卻依舊難以割舍“朝圣”的心情。

當然，有人憧憬奧斯卡，也有人對其嗤之以鼻。有人曾這樣表述：“這個獎項本來與我們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人家的紳士、小姐閑來無事搞了一個豪華的派對，無非調調情、喝喝酒。”言外之意似乎正應了那句“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都沒有”。

為了擁有一尊小金人，中國電影人從來沒有放棄自身的努力。靠著澆不滅的“沖奧”激情一次次前行，卻一次次倒在了柯達劇院的門口。

如果人一旦被擾動，內心就難以平靜。對于中國電影來說，《末代皇帝》的偶然成功似流星劃破沉寂的天空，它的靈魂也從此不再安寧。于是，被擾動的中國電影開始審視自己，勇往直前，邁開了追尋奧斯卡夢的步伐。

了不斷的奧斯卡情結

中國電影人征戰奧斯卡的歷史，最早是從1955年《玫瑰紋身》一片榮獲第28屆奧斯卡最佳攝影獎開始，此后，中國電影便開始了長年與奧斯卡絕緣的歷程。直到1988年，《末代皇帝》異軍突起，在第60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一舉奪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九項大獎，也再次點燃了中國影人的奧斯卡熱情。

如果以倒敘的角度來看，李安則無疑是與奧斯卡小金人最“熟悉”的華人導演。2001年，他以《臥虎藏龍》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最佳原創音樂等四個獎項。2006年，他則再次憑借《斷背山》奪得最佳導演獎。這些獎項和李安站在臺上儒雅地用中文講述獲獎感言的場面不僅給國人帶來了巨大的榮耀感，同時，也使中國電影人受到了深深的刺激。

其實，在中國內地也并不缺少一直在做著奧斯卡之夢的中國導演，比如張藝謀、陳凱歌甚至是馮小剛。1993年，陳凱歌拍攝的《霸王別姬》在戛納奪得金棕櫚大獎，當他自信地進軍奧斯卡時，卻只收獲了失望。2006年，《無極》更是掉進冰窟里。而馮小剛攜《夜宴》第一次沖擊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旅程，也以被奧斯卡拋棄告終。

相比之下，張藝謀則顯得更為執著。雖屢敗屢戰，卻一直不舍不棄。1993年，其《菊豆》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隨后的幾年間，他又送上了《大紅燈籠高高掛》、《英雄》、《十面埋伏》和《滿城盡帶黃金甲》，每一次都是以轟轟烈烈開始，同樣，每一次也都是以空手而歸結束。

作為國內最早一批走入國際視野的電影導演，張藝謀可謂同年齡人中，比較聰明的一個。從《大紅燈籠高高掛》開始，張藝謀用中國人普遍了解的風俗文化給歐洲人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野，再配以張藝謀最擅長的視覺元素的運用，這種大撞色營造出來的視覺沖擊，是向來冷峻的歐洲主流文藝片所不具備的，所以在那一段時間，歐洲人眼中的張藝謀就成了中國電影藝術的代表。

在征服了歐洲之后，張藝謀結識了商業鬼才張偉平，“野心”成為二人最大的共鳴，無論在商業上還是藝術上。《有話好好說》、《一個都不能少》、《幸福時光》這些新思路的張藝謀作品無疑是商業和文藝的雙重試點。這種試點在當時的內地電影市場并不多見，在嘗到雙贏甜頭之后，《英雄》應運而生，這部作為張藝謀武俠處女作的影片，則是典型的“申奧”作品。夸張的視覺藝術表達，復雜的邏輯條理，反戰價值觀，以至于影片順利獲得當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

當然，提名和獲獎是兩個概念。對于奧斯卡來說，它的硬傷非常的明顯。首先，張藝謀試圖用打動歐洲的視覺系來沖擊奧斯卡，但很明顯學院派對于這種嘗試并不感冒，反而過度強烈的顏色反差營造出一種商業片的味道。其次，三段重合的故事流程，在1998年的影片《羅拉快跑》之后被無數后人重復使用，這種商業重復無疑也是學院派所難以忍受的。而最重要的一點，則是張藝謀在影片《英雄》中給了一個太大的出發點，對比同年最佳外語片《何處是我家》來說，《英雄》太宏觀了，在缺少主題襯托的故事開端中，動作戲和戰爭戲喧賓奪主地弱化了影片的主題。而《何處是我家》則是以收留納粹迫害的一家人流亡非洲為主線，僅僅圍繞著貧窮、落后和疾病這一主題，相比之下人道主義精神明顯起到了關鍵作用。

對比《英雄》，張藝謀在《金陵十三釵》中所表達的東西更直接，更低調。在拋開了其所擅長的視覺沖擊之后，用平實冷峻的鏡頭風格還原了一個故事中最真實的影像。

“俯瞰歷史對于一個國家的刻痕”

據說，大師電影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懂克制，比如邁克爾#8226;哈內克的《白絲帶》，力圖讓情緒潛伏在表象之下，浸潤于鏡頭之間。于是，一直走在大師路上的張藝謀也將《金陵十三釵》打造成了一部很有克制的電影，不濫情，不矯情，所有的節點看似恰到好處。他幾乎成功了，實現了一個工匠導演的最大努力，6億人民幣的投資絕非吹噓，從攝影到美工，從表演到編導，影片運作的方方面面都在向好萊塢A級巨制靠攏，看起來活脫脫像是斯皮爾伯格們的作品。

近些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大致透露了這樣的訊息：以微小的事件出發，在人與人的矛盾沖突間展現一幅社會全景圖。《更好的世界》如是，《謎一樣的雙眼》如是，《入殮師》亦如是。回望歷史，1993年的《霸王別姬》應該是最接近這一標準的時刻，表面平靜優雅背后隱忍悲嘆的又何止是劇中的程蝶衣們，這正是千百年來中國人民的真實寫照。

反觀“十三釵”，無論主創們如何表現對于獎項的漠不關心，影片對榮譽的渴求都是顯而易見的。

《金陵十三釵》是一部由拯救串聯起來的電影，國軍部隊拯救了少女，少女保護了妓女，妓女又為少女受難，最終少女被一位典型的美式英雄所救。而一旦分析其內核，問題就出現了——我們很難看清國民性的部分。所有曾經被戰火屠戮的國家都可以拍攝近似的影片，恐怕正如它的英語名所指，這是一個戰火中的女性犧牲故事，套在中國近代史災難性的一頁上。你甚至可以想象到美版的《金陵十三釵》，卻絕想象不到美版《霸王別姬》或者《大紅燈籠高高掛》，因為后二者直指中國的社會文化根基。

同樣，奧斯卡影帝的加盟既是創舉也是牽制。張藝謀一直在為內地影市建立各種標準，先有《英雄》的大片模式，后有《金陵十三釵》的中外對接。奧斯卡影帝固然可以為影片在歐美市場的發行鋪路搭橋，但作為一部華語沖奧片的男主角，其地位卻略顯尷尬，美國流浪漢的精神升華，從一心向“錢”看的利益至上轉化為一個充滿宗教光環的人道主義者，這正是傳統好萊塢影片的拿手好戲。

或許應該關注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有力爭奪者，已經拿下諸多前哨獎項的伊朗電影《一次別離》，這是一部有關吵架的電影，影片幾乎從頭吵到尾，卻一點不會覺得聒噪，成功地抓住了觀眾，吵出了社會百態，也吵出了民族信仰，是一部反映伊朗人民社會生活形態不可多得的佳作。這顯然與奧外的甄選標準不謀而合：那些獨特的，可以于細枝末節間俯瞰歷史對于一個國家刻痕的電影。

奧斯卡邏輯的“形而上學”

或許在很多普通電影觀眾看來，奧斯卡獎更傾向于結構復雜但內涵簡單的故事片。這一點，與歐洲三大電影節深邃的文藝內涵不同。然而，奧斯卡卻也的確屬于學院類電影獎項，1928年，由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創辦以來，經歷過二戰、經濟等多方面的起伏后，奧斯卡獎毀譽參半的同時，卻也直觀深刻地反映了美國好萊塢電影工業模式的發展進程和對世界電影的巨大影響。

歷數奧斯卡發展史，不難看出，它并不像歐洲三大電影節那樣刻板地堅守藝術陣地，反而容易受到美國本國經濟、政治變化的影響，標新但不立異，遵從主流思維順勢而行，特別是在一些特殊的年份，這一點尤為明顯。第51屆獲獎影片《獵鹿人》，誕生于美國境內反越戰呼聲最高之時，第67屆奧斯卡影片《阿甘正傳》，則是順應當年美國人民的戰后創傷和智障權益保障沖突而生的。第78屆奧斯卡獎最佳影片獲得者《撞車》，則代表了美國自9#8226;11之后日趨明顯的種族分化和宗教沖突。

即便如此“趨炎附勢”，但這僅僅是奧斯卡獎對于提名影片選擇的一種傾向性的表現，而在獎項評選過程中并沒有降低專業的評判標準。但也不難看出，奧斯卡對于“題材”的要求一定程度上高于“藝術”本身，這究竟是特色還是軟肋，恐怕則各家各話了。

提到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就不能不提到李安導演的《臥虎藏龍》，這部全部華人陣容的影片一定程度上，改寫了好萊塢動作片格局。一時間“功夫”成為美國電影人對華人題材最感興趣的一個詞。而另外，回顧近幾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獲獎名單：《入殮師》、《黑幫暴徒》、《更好的世界》等影片，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的思維習慣無疑是最受美國學院派所歡迎的題材。

據說，當年貝托魯奇在中國國內拍攝《末代皇帝》的時候，原計劃影片中是采用中文對白，但在熟悉和了解好萊塢學院派運作方式的貝托魯奇看來，全中文對白無疑會將影片推上最佳外語片的寶座，但對于“最佳電影”這一獎項會造成影響，故此選用尊龍、陳沖等可以流利使用英文的華人演員完成了影片拍攝。《末代皇帝》公映后引起美國電影、文化界的巨大轟動，并順利成章地拿下當年奧斯卡最佳電影在內的9個獎項。可以說，貝托魯奇的野心和聰明促成他登上這一寶座，然而反過來看，一向“順應”主流人群的奧斯卡也的確存在可以投機取巧的漏洞和機會。

其實說得簡單點，如何給美國人展現一個他們所不了解的世界、種族、文化，并且要按照美國人的思維方式來講述這個故事，這樣的結構之下，就是符合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邏輯，剩下的則是奧斯卡相對薄弱的環節——藝術。

其實，所有導演都是在戴著鐐銬跳舞，成功與否，永遠只能從商業需要和藝術表達中尋找平衡。無論贊成還是反對，不可否認的是，中國導演的“申奧”情結使他們在電影中難免都曾加入了一些蹩腳的故事情節，離奇的場面制作，自然還有一些赤裸裸的奧斯卡欲望。但是，不會講故事的短板，卻一直制約著華語影片的發展和“申奧”的成功。縱觀近幾年“沖奧”的幾部影片，其場面不可謂不宏大，票房也不可謂不高，但留給觀眾的，又有怎樣的情懷和思想？而這種缺乏獨立文化精神的奧斯卡夢，最終卻只落得了既得不到奧斯卡評委們的青睞，也逐步在失去原本屬于自己的觀眾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