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笛卡爾的小書《談談方法》真是件令人滿心喜悅的事兒!尤其是對一個已經立定志向,但在長期的實踐中自感收效甚微的人。這時候,恐怕是該全面細致地檢查一下自己的方法了,或者,如果方法本身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行動不力,那么,除了軟弱需要咬牙克服之外,再進一步強調一下理性的作用或許會大有好處。笛卡爾談的就是如何正確運用自己的理性在各門學問里尋求真理的方法。理性,也稱良知,或曰天然靈明,笛卡爾認為人人皆有,生而平等。
笛卡爾的方法,現在看來,似乎都已成學界常識,如在肯定之前先懷疑,避免輕率的判斷和先入之見;從最簡單、最容易認識的事物開始,逐次解決難題;全面考察、反復驗證,直到確信無疑。然而,如果誰真覺得已經明白了,可能就會像書里提到的“某些聰明人”,“別人花二十年工夫想出來的東西只要告訴他們兩三個字,他們就立刻以為自己在一天之內全都知道了”。
一
笛卡爾的求學生涯可謂典型的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學校的時候,他“如饑似渴”地學習,因為“聽信人家的話,認為讀書可以得到明白可靠的知識,懂得一切有益人生的道理”。可是,等到畢業的時候,他的看法就完全變了,他“發現自己陷于疑惑和謬誤的重重包圍,覺得努力求學并沒有得到別的好處,只不過越來越發現自己無知。”笛卡爾幾乎讀了當時能學的所有學問,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十分稀奇、十分古怪”的,如煉金術、占星術、巫術等等,結論是“世界上根本沒有一種學說真正可靠,像從前人們讓我希望的那樣。”但是,笛卡爾并非是否定學校里的訓練,“學校里教的語言文字,是通曉古書的必要條件;寓言里的機智,可以發聾振聵;史傳上的豐功偉績,可以激勵人心;精研史冊,可以有助于英明善斷;遍讀好書,有如走訪著書的前代高賢,……古人向我們談出的只是他們最精粹的思想。”只不過,博學旁通之余,他還發現了學問的另外一面,例如神學,既然指引人們升天,卻又與人的智力及努力無關,全憑天啟;哲學,則在歷經千百年來最杰出之人鉆研之后,仍然沒有一點不在爭論之中;而那些宣揚風化的文章勸人為善,把美德說成世上最可貴的,“被他們加上這個美名的往往只是一種殘忍,一種傲慢,一種灰心,一種弒上。”
于是,一到可以離開學校的時候,他就立刻走進世界這本大書,到處游歷,與各色人等交往,同樣總是“如饑似渴”地學習,積累各種經驗,經受各種考驗,他發現 “普通人的推理所包含的真理要比讀書人的推理所包含的多得多:普通人是對切身的事情進行推理,如果判斷錯了,它的結果馬上就會來懲罰他;讀書人是關在書房里對思辨的道理進行推理,思辨是不產生任何實效的,僅僅在他身上造成一種后果,就是思辨離常識越遠,他由此產生的虛榮心大概就越大,因為一定要花費比較多的門道,才能設法把那些道理弄得好像是真理。”然而,即便是普通人的所謂常識或真理,也沒有什么能使人確信,因為,同以往哲學家們相左的意見一樣,各地的風俗習慣五花八門,不論其中有的多么離奇古怪,總會有一些大的民族普遍接受并遵守。終于,笛卡爾下定決心還是要同時研究自己,聽從理性,走自己應循之路。
二
那么,該如何正確地運用理性呢?考慮到自從我們出生以來,就一直受著欲望及各類未必正確的“教師”的支配,想要判斷無誤,“就像一生下來就完全運用理性,只受理性指導一樣,那是簡直不可能的。”所以,在小心謹慎尋找到可靠的方法之后,為了盡量避免失誤,減少損失,笛卡爾還給自己定下了一套臨時行為規范,就好比拆掉舊房、重建新宅之前,為舒服起見,還應另外準備過渡之所:首先,要保證自身的安全,效法周圍公認智者的行為,走中道不走極端;又因為偏激往往會限制思想的自由,所以,曾經贊成的事情變了樣就要及時變卦反對它,這樣才不會犯違背良知的大錯。其次,效法在森林里迷路的旅客,一旦選定某個方向,便一往無前,不輕改主張,即使可疑也權當可靠,這樣下來,總比困守原地或東走西撞更有希望。最后,可能也是最重要的,“永遠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運,只求改變自己的愿望,不求改變世間的秩序。”“那些古代哲學家之所以能夠擺脫命運的干擾,漠視痛苦和貧困,安樂賽過神仙,其秘密主要就在于此。因為他們不斷地考察自然給他們劃定的界限,終于大徹大悟,確信除了自己的思想之外,沒有一樣東西可以由他們做主,確信只要認清這一點就可以心無掛礙,不為外物所動;他們對自己的思想做出了絕對的支配,因此也就有理由認為自己又富又強,逍遙安樂,勝過所有別人,別人不懂這種哲學,不管得到自然和命運多大優待,還是不能支配一切,事事如愿以償的。”
如同歷史上那些“幸福”的哲人們,笛卡爾也一生致力于培養自己的理性,并且成績斐然,連自己也不禁時常得意,“因為在各門學問里逐漸發現真理很像開始發財,不用費多大氣力就可以大有收獲,不像過去窮的時候那樣費好大勁也撈不到幾文”,由此,他“嘗到了極大的快樂,覺得人生在世所能得到的快樂沒有比這更美妙、更純潔的了。”覺得,憑著他確立的那種方法,完全可以使自己的知識逐步增長到“平庸才智和短暫生命所能容許達到的最高水平。”能實現這點,已足安慰人心!但,除此之外,其他方面,常人看來,也同歷史上那些“幸福”的哲人們一樣,笛卡爾的身世真算不上十分走運。
三
笛卡爾生于十六世紀末,法國,剛出生時就差點兒死了,因為母親把肺結核傳給了他。不久之后,母親去世,父親再娶,笛卡爾跟著外祖母長大,但外祖母也只陪他到少年,自此,他便孤苦伶仃、漂泊為業了。笛卡爾對塵世的高官顯位毫無興趣,不求飛黃騰達,只想自由自在,所幸還有祖傳的產業可以維生,他可“不必拿學問去牟利”,為此,他“謝天謝地”!只是,名聲不求自至,大概是因為他比較老實,有啥說啥,所以,他不得不盡力而為(包括寫或不寫書),以免惡名。他有很多良師益友,不乏崇拜者,他過著貌似平常的生活,有時無所事事,偶爾參與娛樂,但是他只當觀眾,不做演員,身居鬧市,更喜隱居,“就像住在荒無人煙的大沙漠里一樣”。
然而,雖然他本人小心謹慎,唯恐言辭不當引發爭論,干擾他對精神絕對安靜的追求,還是因為別人的不夠謹慎(對他學說的錯誤理解與宣揚)飽受困擾,遭到迫害,以至于不得不離開宜居之所荷蘭,前往北國瑞典尋求庇護。在那里,他連一個寒冷的冬季也沒能度過,論年紀,他才五十出頭。他有過短暫的愛情,但終生未婚,他也享受過天倫之樂,有一個私生女,但那小孩兒過早夭折,成為他“一生中經歷的最大不幸”。他希望自己的成果及坦率對一些人有益而對任何人無害。他相信只要遵照正確的方法,人類就能解決所有難題,但他同時發現僅他自己要做的實驗就無窮無盡,不可能完成。他說醫學上已知的東西與尚待研究的相比幾乎為零,但其他學科何嘗不是如此呢?作為科學家,沒人不承認他是個天才,但他進行科學研究只是為了證明他的哲學本原。“我思,故我在”,這句話流傳既廣且深入人心,但真明白其含義至少愿意去了解的人卻很少。“我”究竟指誰?笛卡爾稱之為靈魂或實體,由此又引出上帝或自然。笛卡爾在考察了世間一切行業之后,認為沒有比“鍥而不舍地思考那無上完滿的是者的本性”更有意義的了,盡管,在他死后,“是或不是”的話題依舊重回哲學爭論之中。這大概就是學者的宿命吧!
(摘自一五一十部落)
笛卡爾幾乎讀了當時能學的所有學問,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十分稀奇、十分古怪”的,如煉金術、占星術、巫術等等,結論是“世界上根本沒有一種學說真正可靠,像從前人們讓我希望的那樣。”
“永遠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運,只求改變自己的愿望,不求改變世間的秩序。”“那些古代哲學家之所以能夠擺脫命運的干擾,漠視痛苦和貧困,安樂賽過神仙,其秘密主要就在于此。因為他們不斷地考察自然給他們劃定的界限,終于大徹大悟,確信除了自己的思想之外,沒有一樣東西可以由他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