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國：心有多大 路有多遠

人稱中國森林公園是他“忽悠”出來的，他在任的20年間批下了90%的森林公園；他最早在國有林場埋下了“森林旅游的最高境界是生態旅游”的思想種子；他走過1400多個縣，足跡幾乎遍及中國所有森林公園和風景旅游區。如今，他仍然在路上

一頂發舊的棒球帽、一件滿是兜子的夾克、一雙微微泛舊的登山鞋，透出他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一幅攝影、一沓文章、一紙批示，記錄了他非同尋常的人生經歷。他是王興國，一位森林旅游理念的先行者，一位行業發展的推動者，一位深愛旅游的攝影達人。

變“砍樹”為“看樹”

從西雙版納的熱帶雨林到東北的寒溫帶針葉林，從沿海的紅樹林到天山的泰加林，絢麗多彩的森林景觀勾畫了我國大好山河的壯麗圖景。

王興國正是在這樣的場景中走進了森林生態旅游。

改革開放之前，我國林業部門號稱“林大頭”，干的是砍樹、蓋房、生產的營生。長此以往，資源危機和資金危機帶來了令人堪憂的生態危機。林場的保護，工人的生計，環境的壓力等問題已是迫在眉睫。

剛剛從地方調到原國家林業部的王興國看在眼里，憂在心中。他了解到，位于四川省洪雅縣的瓦屋山國家森林公園，經營面積104萬畝，每年天然林保護經費僅200萬元，這些資金對于擁有1400多名職工的國有林場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出路在哪里？這是當時中國4200多個國有林場、15萬個集體林場共同面臨的問題。

“改變林業面臨的困境，發展森林旅游是有效的途徑。”王興國看到森林旅游的大好前景：從經濟效益上來說，森林公園能幫助地區改善投資環境，帶動交通、服務業的發展，提高當地原住民的收入；從社會效益上來說，城市環境污染的加劇和城市人口的增長，使城市居民更渴望到大自然中調節身心；從生態效益上來說，森林不能僅僅被砍伐用做木材，而是要將利用與保護相結合，實現森林生態的可持續發展。

當時的國家林業部沒有森林旅游的管理機構，僅把森林旅游當做國有林場多種經營的一個項目。林業部門也意識到，有責任也有條件保護森林資源，幫助地區發展經濟。“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1992年，那是下海經商最炫的年代，而王興國卻受命開始了森林旅游的市場調研。他腳踏一輛自行車跑遍了北京的20家一類旅行社和有關林業單位。兩個月下來，他交出了一沓厚厚的報告——關于在林業部組建森林旅行社的調查報告。整份報告有數據，有分析，有論證，密密麻麻寫滿了組建森林旅行社的必要性。

接到報告后，林業部立即召開部長辦公會，王興國在會上慷慨陳詞一小時，大有不吐不快之意。這次匯報不僅成為王興國個人事業的轉折點，而且成為中國森林生態旅游的開始。

憑著對林業工作和基層工作的了解，王興國成為組建森林旅游辦公室的不二人選。“一間辦公室、兩個手下，算是正式開工了”。

同年8月召開的全國森林公園和森林旅游工作會議令王興國印象深刻。林業部作出了加快建立國家森林公園、發展森林旅游的決定。

“光1992年，我們就一口氣批了100多個森林公園”。王興國介紹，最初的森林公園絕大多數是在國有林場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一般實行一套班子、兩塊牌子，形成了較為規范的森林公園管理模式。

事實證明，在四川瓦屋山、陜西太白山林場發不出工資的情況下，森林公園成了救命稻草。他們自力更生，在林場里修道路，建亭子，種樹種草，鋪設電力通信，完善服務設施。在加上樹典型，辦培訓，各地區修建森林公園的熱情空前高漲。其中陜西太白山國家森林公園所在地眉縣湯浴口，由于森林公園的發展，光是1999年便帶動該鎮旅游收入達3000萬元，一舉成為眉縣財政收入的頭號大戶。林場場長楊文洲因此被國家旅游局、國家林業局樹立為全國學習的榜樣。

從事森林公園建設近20年，退居二線的王興國感到無比欣慰。

建立 “天條律令”

森林公園的成功實踐給了王興國莫大的鼓舞，其快速發展也引來質疑聲不斷，如森林公園的審批門檻太低、景點建設不規范等。面對這些聲音，王興國意識到，森林公園要想健康有序地發展，一定要提升管理和規范行業，這是他下一步主抓的方向。

1994年，中國森林風景資源評價委員會成立，王興國出任首任秘書長。這以后，想申請國家森林公園，必須得到該機構20多位來自各行業專家的考察認可。同年，原國家林業部發布“森林公園管理辦法”的行業標準，其后又發布“森林公園總體設計規范”，以及頒布“中國森林公園風景資源質量等級評定”國家標準。

“所有的制度都是從保護資源是第一位的角度出發制定的，逐步使國家森林公園走向規范化、制度化，森林公園的建設管理也日漸成熟。”王興國回顧過往時談道，他給自己的定位是“中國森林公園的推動者”。

那是2001年，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當王興國帶著照相機興沖沖地來到黃果樹瀑布前時，他驚呆了：昔日雄奇壯觀的大瀑布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足1米寬的細流，有氣無力地從崖頂悄然落下。王興國痛心疾首，留下了“慘不忍睹”四個大字后，憤然離去。

事后王興國了解到黃果樹斷流的根本原因，是當地對黃果樹的掠奪性經營，導致生態環境惡化及大面積的水土流失，瀑布上游的水資源嚴重短缺。

當時，貴州全省的森林覆蓋率為30.6%，而黃果樹境內的覆蓋率僅為15.6%。黃果樹瀑布居然要靠定期放水才能偶爾看到，久負盛名的自然奇觀卻成了十足的“人造景觀”。

豈止“天災”，更堪“人禍”。當時的黃果樹風景區年旅游綜合收入已達8000萬元，也應該算是經濟實力雄厚，卻沒有拿出一分錢投入到植樹造林和生態保護上。

回到北京，王興國立即撰文，歷數追求經濟效益的短視行為給黃果樹自然生態帶來的種種傷害，經由《中國環境報》刊登，各媒體紛紛轉載，引起各方人士的深刻反思。

此事也立即引起黃果樹景區的高度重視，他們專門成立了林業局，重金投入植樹造林，加快退耕還林，提高森林覆蓋率，恢復生態環境。“現在的黃果樹森林覆蓋率已經由原來的15%提高到了43.21%，高于全省平均水平”。如此結果，王興國整整等待了10年。

對于當下影視制作對森林風景區生態環境的破壞行為，王興國一一細數：《無極》劇組破壞香格里拉，《神雕俠侶》劇組破壞九寨溝景觀等等現象，他的態度非常堅決：“我們專門出臺了一個文件，要求影視部門要借用森林公園拍戲必須得到林業部門的批準！”

“森林生態旅游是旅游的終極境界。要達到這種境界，必須要把保護環境放在第一位”。退休后的王興國仍然致力于中國生態旅游的發展，時刻保持著對生態環境的高度關注。“我國的森林資源太豐富了，廣泛的、高尚的旅游還是生態旅游，可持續發展的旅游，也是最能讓民眾接受的旅游。”

他認為，發展森林生態旅游及編制旅游規劃要堅持四條原則：生態為本、重在自然、精在特色，貴在和諧。重視特色就是要用創意開發拳頭產品，才能保持旅游景點的靈魂。對于旅游規劃的后生晚輩，他寄希望他們多做野外調查，不搞閉門造車，要把科學性與可操作性結合起來，旅游規劃要以保護為前提，環境保護永遠不能松勁。

一路用鏡頭記錄

森林旅游是個新鮮事物，不僅要被業內認同，還要讓社會民眾接受。沒有民眾的旅游參與，發展森林旅游只是一句空話。

有一年，在陜西省召開的一個森林工作會議上，王興國積極倡導“建設森林公園，發展森林生態旅游”的理念，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專家犀利地表示異議：“你們林業部門搞什么森林公園，不是已經有風景名勝區了嗎？”明明白白地指責王興國們吃飽了沒事干。

王興國意識到，缺乏宣傳的森林公園是很容易被人誤解的，接受它需要做更為漫長的努力。開完會后，王興國直奔老專家的房間，把森林公園的設立初衷和意義與他誠懇地進行了交流，最終得到了老專家的理解。后來，老專家還主動邀請王興國參加他主辦的會議，支持他普及森林旅游。

為了做好森林旅游的宣傳員，王興國認識到熟知林業一門學科是遠遠不夠的，于是他學習地理、生物、旅游、歷史、宗教等基礎知識，然后，出現在森林旅游需要他的地方，不厭其煩地向大眾傳播。

從原來的紙媒，王興國見報就發文章，到如今的網站、廣告、微博等各種媒介一個都不放過，甚至還自籌資金30萬元創辦國家森林公園網站、每兩年開辦一次中國森林旅游博覽會。

一次偶然的機會，王興國發現了用鏡頭推廣森林旅游的優勢，“照片給人的視覺沖擊力遠遠大于文字，何不利用照片的直觀優勢來推介森林旅游呢？”就這樣，王興國拿起了照相機。這一拿，就一發不可收拾，幾年后就加入了中國攝影家協會。

退休之后的這些年，王興國除了在清華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任顧問副總規劃師外，還常常自駕越野車，帶著他心愛的狗，去各地攝影采風，拍下了大量珍貴的影像。年逾花甲的他曾自駕車日行800多公里去內蒙古草原參加那達慕盛會。對此，他不知疲倦，如癡如醉。

王興國眼里的中國森林，永遠有拍不完的“最美”。在他的鏡頭里，有壯美的神山圣湖，有朝圣路上的虔誠，有塔里木的胡楊，有滇西北的云杉和南海的紅樹林，每一處風景都讓他心生敬意，萌生要熱愛她、保護她的神圣情感。

“瀕臨滅絕的阿里野驢，經過保護區的10多年培育，如今膘肥體壯；班公湖的鳥也在保護區的羽翼下，出現了成千上萬聚集的壯觀場景。原生態的生活都應該得到理解和尊重，無論是動物還是人。” 在行走的過程中，王興國的境界不斷升華。

曾經在20歲時候，跑了全國16個省，少年懵懂的王興國是受了地理老師的啟發，立志像徐霞客那樣遍游祖國名山大川。如今年近70歲的他，已經走過了中國1400多個縣，幾乎遍及全國的風景名勝區、國家自然保護區、國家水利風景區、國家濕地公園和國家森林公園。在路上，他走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

也許是上輩子與森林結下的緣，幾十年下來，不知是王興國打造了現今的“森林世界”，還是森林成就了王興國的不凡人生：“徐霞客走遍了南方，我走遍了全國。他是用兩條腿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來的，是真正的‘走’，我幸運地利用現代交通工具，看到了一個美麗的中國。這輩子，我最崇拜的就是徐霞客。”

（本文圖片均由王興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