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霞地貌因“選美中國”美名遠揚,因成功“申遺”紅遍天下。
“丹霞熱”帶來了類似地貌的景區紛紛搭乘“丹霞”概念這班車,將一些不確實、有爭議的概念、傳說和稱謂冠以“丹霞”為賣點,再由媒體強力宣傳和游客誤讀傳播。此現象危害是可怕的,也是深遠的,引起了相關人士的憂慮。
這其中有學術界在概念上的爭議,有景區的借勢炒作,有規劃部門迎合景區的說辭……而這林林總總的原因,其后果都可能使公眾被錯誤的信息所誤導。
被誤讀的現象不僅僅只限于丹霞,還有“冰臼”、“冰川”遺跡,“水怪”,“名人故里”等話題也被刻意引入旅游開發中。如果概念被混淆,科學普及又有何意義?長此以往,那些獨具特色的自然景觀和旅游現象,將失去生命力。
為此,本期“1+6議事廳”,透過“丹霞地貌”被誤讀的現象,挖掘背后的利益驅動,探討如何保證旅游科普的科學性與教育性。
丹霞的美,值得你去看一看
主持人:“丹霞地貌”是大自然造就的華美杰作,我們的話題就從丹霞的感性認識聊起。請大家談談對丹霞地貌有多少了解?都去過哪些類似的旅游景區?
路明云(北京體育大學研究生)
我最初理解的丹霞地貌,顧名思義就是紅色巖石,據說是因為我國特有的地區而得名。第一次接觸丹霞地貌是在北京的地鐵里看到的河南云臺山的宣傳廣告,那紅色巖石陡立的峽谷與綠蔭碧波交錯,如詩如畫,讓人有一睹為快的沖動。于是在去年暑假,我帶著弟弟去了云臺山,感受了云臺山紅石峽的丹霞地貌,十分震撼。
因為我是學體育的,又是一個旅游愛好者,特別喜歡登山,喜歡那種地貌獨特的山。據說我國南方的丹霞地貌發育得很成熟,有廣東的丹霞山、福建武夷山、還有江西的龍虎山等等,色彩都特別好看。不過看了電影《三槍拍案驚奇》之后,知道了甘肅張掖的丹霞地貌,空曠而幽美,真的是太好看了,后來才知道早在2005年,張掖的丹霞地貌就已經被《中國國家地理》雜志評選為我國最美丹霞地貌景觀之一了,期待也能有一天親自去看一看。
羅冬波(天創智業規劃院院長)
很早就聽說過“丹霞地貌”這個詞,也知道其得名是源自于南嶺深處的丹霞山。因工作關系,我有機會親眼目睹了福建泰寧、廣東丹霞山、江西龍虎山、貴州赤水一帶的丹霞地貌景觀,當你置身那壯美的山水畫卷中,留下的印象是很深刻的。
在我大學時期的記憶里,丹霞地貌只分布在長江以南地區。后來,讀到 “選美中國”專輯,才知道我國北方也有丹霞存在。對此我是有疑問的。
說到丹霞地貌景觀的旅游價值,我記得在“中國丹霞”申遺報告中有這樣一段話,“包含絕妙的自然現象或具有獨特自然美和美學重要性的地區:高聳的山峰、陡峭的崖壁和幽深的峽谷,加之絕美的瀑布、河流、湖泊以及廣為覆蓋的植被,構成了中國丹霞壯美的景觀”。這正是目前全國流行丹霞旅游熱的緣故吧。
李大光(中科院人文學院教授)
因為“中國丹霞”的申遺成功,我知道了“丹霞地貌”這個名詞。從傳媒傳播角度看,我認為目前丹霞景觀的宣傳還是全方位的。特別是一些知名景區的宣傳,采用炫目標題、全景圖片,引用專家評語的強大攻勢,給人留下的印象深刻。
張掖,被誤讀的丹霞地貌?!
主持人:張掖入選“七大最美丹霞”景觀后,學術界對其丹霞身份就一直質疑不斷。當初,評選“最美丹霞”的依據是什么?張掖無緣“世界遺產”又能說明什么?
彭華(中山大學教授)
2005年,我參加了《中國國家地理》“選美中國”的評選。當時對丹霞地貌的評價標準包括四個方面:丹霞地貌景觀的典型性、造型地貌及其周邊組合景觀的美學價值、自然人文景觀的和諧性及其文化價值、自然風貌的完整性即未遭破壞。張掖丹霞的入選是基于它是當時所知的西部干旱區典型的丹霞地貌,又是特殊的宮殿式、泥乳式丹霞的命名地,同時它還有重要的石窟文化特色,從這些方面來看,它是有條件入選的。
關于張掖丹霞地貌的爭議主要是對臨澤縣的彩丘算不算丹霞的問題,而對肅南縣等地的丹霞地貌,我認為并無爭議。
所謂彩丘就是彩色丘陵,取決于不同巖層的巖石色彩變化,沒有色彩變化的就是丘陵式丹霞。一種情況下是巖性軟弱,不能保持陡崖坡而演變為丘陵,另外典型的丹霞在發育初期或老化的晚期也表現為沒有陡崖坡的丘陵狀。所以,我認為應該區別對待。
至于彩丘算不算丹霞,我覺得要從兩個方面來理解,從狹義的丹霞地貌定義來看,有些地方的彩丘具備丹霞的要件,即陸相紅層和陡崖坡;有的不算,即巖石不紅或完全無陡坡。從廣義的丹霞地貌定義看,紅層彩丘應該是丹霞。有沒有陡崖坡主要取決于紅層的巖性和外動力,丹霞陡崖坡主要發育在堅硬的砂礫巖紅層上,而較軟的紅層則主要發育紅層丘陵。但在干旱區,較軟的泥質紅層在一定的地段也可以發育陡崖坡,因此,可以稱為丹霞。所以現在關于丹霞的分類中,根據紅層巖性有礫巖丹霞、砂巖丹霞和泥質巖丹霞的分法,也有根據其特殊形態被分為土林式丹霞、彩丘式丹霞或丘陵式丹霞等分法。
在我看來,張掖的臨澤彩丘在巖石上屬于夾雜色的陸相泥質紅層,在地貌上局部有陡崖坡,大部分沒有陡崖坡,歸入彩丘式丹霞是可以的。
尹澤生(中科院地理資源所研究員)
當年的“選美中國”我也是評委。對20處待選的丹霞景觀點,我選了6處,都被確認,其中就有張掖臨澤的火紅丘陵。我對它的評語是:“像大地噴灑熾焰烈火,似山巖披上五彩霓裳,這是一處與眾不同的丹霞景觀。”
此后,有不少人提出不同觀點,認為它不完全是丹霞,至少那里的主要景觀類型不是丹霞,為此,我請教了丹霞地貌的研究專家齊德利博士,他認為那里只是一種紅色丘陵。這使我想到了在1993年,我在新疆吉木薩爾和奇臺將軍戈壁深處五彩灣就見到過類似的地貌景象。隨著研究的深入,我認同了他的看法。張掖入選丹霞地貌令我深感遺憾,出現了這樣的事端,是我個人的學識所限。
至今“張掖丹霞”的概念已經聲名遠播,客觀地還原它的真實面目尚待時日,希望社會大眾能夠正確地認識它。而張掖臨澤,即便不完全是丹霞,那種漫山遍野紅彤彤的熾烈景觀,也令人過目不忘。即使是彩丘,不也是很有特色、很能吸引人的少有景觀嗎?
陳安澤(中國地質學會旅游地學與地質公園研究會副會長)
我對“張掖丹霞”的提法是持保留意見的,包括對我國西北、華北地區是否較大范圍存在丹霞地貌發育也是有保留看法。
丹霞地貌旅游開發十分活躍,其社會關注度空前高漲。隨著丹霞旅游區旅游點的增多,新聞媒體、學術和科普刊物對丹霞地貌的宣傳普及,社會公眾對丹霞地貌知識的認識就更加到位。這些年來以丹霞景觀開發的旅游區旅游點很多,我對其中風景名勝區、地質公園比較熟悉,據不完全統計,已建立以丹霞為主或包含它的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超過30多處,在138處國家地質公園中有12處,特別是我國已有的12處世界地質公園中,丹霞地貌占了兩處。另外,還有為數很多的省市級的丹霞地貌景區沒有統計在內,以后還會有更多的丹霞景區涌現。丹霞地貌過去就有很多的爭論,雖然成了世界遺產,但現在問題也并沒有解決,依然有很多爭議。因為丹霞地貌已經從地學殿堂步入社會,它已不再是單純的地學問題,而是成為社會性的重要問題,需要地學界認真對待,盡快取得解決,讓公眾能真正地了解什么是丹霞地貌。
80年了,丹霞地貌的概念仍“很模糊”
主持人:“丹霞地貌”是我國科學家提出來的,到現在已有80多年的研究史了。請各位嘉賓就“丹霞地貌”向社會大眾做一些科學普及。
彭華(中山大學教授)
丹霞地貌是我國地質學家20世紀20~30年代在廣東丹霞山命名的。從那以后,凡是跟丹霞山一樣,由紅色砂礫巖發育的,以赤壁丹崖為特征的地貌都被認定為丹霞地貌。目前丹霞地貌被簡明地定義為“以陡崖坡為特征的陸相紅層地貌”。也就是說,丹霞地貌的本質屬性被限定于兩個構成要件,一是“陸相紅層”,即在大陸盆地沉積的紅色巖系,是構成丹霞地貌的物質基礎。二是“陡崖坡”,即一般認為要有大于55度的基巖陡崖,是丹霞地貌的基本形態特征。有這兩個條件,即可以判斷屬于丹霞地貌。
但是關于丹霞地貌的定義在國內一直存在較大的爭議,前面說的是絕大多數人接受的定義,還有兩個聲音較大的觀點,一類是寬口徑定義,主張凡是具有赤壁丹崖的地貌,不管什么巖石構成,包括紅色石灰巖、紅色火山巖,有的甚至主張紅色花崗巖地貌,都屬于丹霞地貌。這種觀點注重了地貌的外觀,即赤壁丹崖,而忽略巖石性質。第二類是窄口徑定義,主張尊重命名者的原意,嚴格比照丹霞山,只有發育在白堊紀紅色河湖相砂礫巖中的地貌才能稱為丹霞地貌。這種觀點強調了巖性和巖石沉積時代。
陳安澤(中國地質學會旅游地學與地質公園研究會副會長)
丹霞地貌這一名詞是地學界首先使用的,但開始并不是由地理學家、地貌學家,而是由地質學家提出來的。1928年,我國第一代地質學家馮景蘭、朱翙聲教授在韶關市的曲江、仁化、始興、南雄等一帶進行地質調查時,將在仁化丹霞山一帶出露的一套紅色碎屑巖系定名為“丹霞層”,丹霞層首次作為地質學名詞問世。就在馮先生提出丹霞層7年以后,陳國達先生發表了《廣東之紅色巖系》一文,對紅色巖系成因、構成進行了較詳細的描述。
對丹霞層的研究,自然要牽涉到它所在的地形。馮景蘭先生對丹霞層所在地域的地形特征及形成原因、分布實例做了生動的描述。1978年,我國的著名地貌學家曾昭璇先生將此類地形使用“丹霞地貌”。中山大學黃進先生在1982年發表的《丹霞地貌坡面發育的一種基本方式》的論文,是中國論述丹霞地貌的第一篇論文。而那時候正是我國旅游業大規模發展的初期,丹霞地貌成為重要的旅游資源,其影響也日益增大,引起地學界和社會公眾的關注。
彭華(中山大學教授)
這種由中國人自己命名的特殊地貌類型,目前也已被國際地質(IUGS)、地貌(IAG)學界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世界地質公園網絡(GGN)和世界遺產中心(WHC)所關注。
在國際上沒有同類研究的情況下,國際同行認為應該先在中國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啟動,然后逐步完善而適用于全球的丹霞地貌理論體系。但是,國際同行也提出,按照中國的定義,將使得國際上許多類似地貌被排除在外,不利于號召國際同行加入研究,主張在初步的研究中適度放寬,再慢慢尋求普適性的定義。從而認定了丹霞的狹義和廣義兩個定義,“狹義的丹霞指以陡崖坡為特征的陸相紅層地貌;廣義的丹霞則泛指各類紅層地貌,包括各種紅色礫巖、砂礫巖、砂巖、粉砂巖和泥質巖所形成的侵蝕地貌”。
尹澤生(中科院地理資源所研究員)
丹霞自面世以來,經過幾代學者的研究,作為一種巖石地貌分支學科已經有了深厚的基礎,其中黃進先生就是一位孜孜以求的探路者。但我們也發現,關于丹霞的定義卻處于討論狀態,久久沒有定論。
我們大家熟悉的定義是黃進先生在1988年總結出的概念:“發育與侏羅紀到第三紀的水平或緩傾斜的厚層紫紅色砂礫巖層之上,沿巖層的垂直節理由水流侵蝕及風化剝蝕和崩塌后退,形成頂平、身陡、麓緩的方山、石墻、石峰、石柱等奇險的丹崖赤壁地貌”。他把時代、產狀、巖性、層位、顏色全做了約定,學術界也大致認可了這一定義。
但此后的數年,丹霞研究群體以自身的認識在變化為由,把丹霞的定義也放在時刻變化中。有人說黃進先生的定義字數太長,于是就硬性簡化它,從原來的這87個字一下子減至20個字,又減少到13個字,再減到11個字。那11個字的定義是:“由沉積巖構成的丹崖赤壁”!這一減,把那些巖相問題、形態問題、時代問題、產狀問題全都減沒了。也就是說,只要是沉積巖、帶點紅色、有些陡壁,就是丹霞地貌,這就難怪整個華夏大地到處都號稱“丹霞”。
誤讀現象很普遍,也很“時尚”
主持人:除丹霞之外,目前旅游開發宣傳中,還有哪些誤讀現象?種種爭論是否更加劇了誤讀?
尹澤生(中科院地理資源所研究員)
類似誤讀的還有云臺山。說到云臺山,那里的旅游開發效果顯著,在全國旅游景區范圍內具有標桿意義。2000年秋天,我們去編制第一輪的云臺山旅游規劃,在大約四個多月的時間里,在山上山下跑了很多地方,對地質背景、主要造景形態、組成巖層、地貌發育、地質文化遺產等許多方面,有了較為深切的認識。其中有一個峽谷溫盤峪(紅石峽),景觀很壯美是真的不假,但有人說它是中國第一大峽谷,卻有些言過其實了。但它的大火特火,卻是因為丹霞,也就更令人費解了。
誤讀來自各個方面。在一些旅行社的宣傳頁以及一些網站上,描述云臺山不斷出現像“我國北方地區少有的丹霞地貌景觀”、“丹霞之魂”、“14億年形成的丹霞”,“以丹霞地貌著稱于世的云臺山紅石峽”等等詞語,很難讓人認同。云臺山地貌的主體景觀是山前和山地溝谷中的巨大巖壁和每級巖壁間近乎水平的臺坎,主體巖石是早寒武系-奧陶系的碳酸鹽巖,這與丹霞應該是由中生代的砂巖組成的地貌相去甚遠,山形整體也很不相同,將云臺山視為丹霞,也是一種有代表性的誤讀現象。
路明云(北京體育大學研究生)
去云臺山之前,我在網上了解了一些背景知識。除了有正面描述紅石峽景區特色的文字外,沒有發現任何有關它不是丹霞地貌的信息。但在紅石峽景區游覽過程中,當地導游對我們講的也都是這里的丹霞特色如何如何。他們還專門出了一本書來宣傳他們的獨特地貌呢,他們說北方很少有丹霞地貌的,但是在云臺山卻被發現了。
今天聽幾位老師這樣說,才知道 “丹霞”認定的背后還有著許多學術爭議呢。但是作為一個旅游者,我們真的無法分辯這一地貌現象,只能是公共信息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羅冬波(天創智業規劃院院長)
記得在南京大學讀書時,去廬山進行資源實習,那是1979年,當時就有關于“廬山第四紀冰川”的爭議,分為兩派,一個是李四光先生的第四紀冰川派,一個是泥石流派,到目前為止,廬山到底屬于哪一種冰川還不明確。這些都有可能產生誤讀現象。
當然,爭論并不是壞事,但有些爭論已經脫離了事實的軌道,故意使人誤解。一般公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讀接受了,會貽害無窮。這種現象比比皆是,比如名人故里之爭,華南虎造假事件,長白山水怪、喀納斯水怪等等。其中文化類的名人之爭比自然知識類的要多得多,而且還比較難處理。
不顧客觀條件,景區過度營銷和規劃公司的過度策劃是造成誤讀現象的主要原因之一。如尋找神農架野人的營銷,是有意識地引導人誤讀從而產生一些公眾關注效應。景區規劃中,甲方往往要求成為“中國第一”,“中國之最”,而規劃單位迫于甲方的壓力,科學認知最終臣服于經濟利益。更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如《阿凡達》電影在張家界拍攝,張家界景區就要將其改名為“哈利路亞山”,典型的過度炒作在很大程度上會誤導公眾。
尹澤生(中科院地理資源所研究員)
廬山冰川的爭論起自于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由于李四光先生研究廬山第四紀冰川并發表了《冰期之廬山》,開始了至今尚未停止的論爭。但真正爭論是從1986年施雅風先生組織30多人的廬山考察并發表了《中國東部第四紀冰川與環境變化研究》專著后進入高潮。這個爭論可能對同一事物性質產生不同看法,這種看法和以上談及的誤讀現象有本質上的差別。幾天前我去廬山呆了五六天,有一次還專程去秀峰最高處神仙洞看“冰川擦痕”,令人遺憾的是趕上路險封山,無緣得見,但廬山冰川的神秘反而更加吸引人。我不認為這種屬于正常的學術爭論產生的學術觀點和對事物理解上的差異,同上面談到的誤讀性質是一個范疇,所以應該區別對待。
陳安澤(中國地質學會旅游地學與地質公園研究會副會長)
景區過分夸大定位的問題十分嚴重,比如野三坡和云臺山,都自稱是“世界第一大峽谷”。如果被國際友人看到我們這樣的宣傳,肯定會想科羅拉多大峽谷排在第幾位呢?還有福建的白水洋,當時宣傳說是“宇宙之謎,世界奇觀”,我去了之后發現,這個謎從地質學上是很簡單的,就是兩塊大石頭在河口里面,每塊4萬平方米。這樣的夸大定位只會讓景區受到更多的質疑,讓游客接受更多的錯誤信息。
學術爭議可以理解,刻意誤讀是利益驅動
主持人:在旅游快速發展背景下,來自于學界專家、旅游景區、規劃公司的信息都可能成為公眾誤讀的源頭,請問產生這些誤讀現象的原因是什么呢?
羅冬波(天創智業規劃院院長)
爭議的原因我將其分為兩方面。一方面從科學的角度看,一方面從旅游的角度看。
從科學的角度看,第一種是學術造假型,這個現象一時難以避免。第二種是學術紛爭型,即有學術爭議,不易分辨真假。第三種類型是傳遞失誤型,專家主觀臆斷了不屬于自身領域的事物而被廣泛傳播和擴散。
從旅游的角度來看,誤讀現象有以下幾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地方政府根據自身利益干預科學真實,體現了在旅游市場利益驅動背景下的地方主義。比如名人故里之爭、華南虎造假事件、長白山水怪問題等。第二方面來自于旅游景區的過度營銷,如神農架野人,喀納斯水怪,這個是主觀誤讀。第三方面是規劃公司的過度策劃,如一個小景區往往被描繪成“中國第一”、“中國之最”。
彭華(中山大學教授)
對于拿丹霞地貌搞旅游的,大概是因為丹霞的名字比較好聽,加上近年來丹霞地貌申遺形成的社會廣泛認知度吧。如果它真的是丹霞地貌,應該是無可厚非的。但如果沒有經過研究,就自己“傍大款”硬披上丹霞的外衣,就有故意炒作之嫌了。但我想地方上一般不會自己認定的,他們在確定身份的時候一般會找個地質專家或地理專家看看,寫寫宣傳資料等。這就要求我們的專家需要負責任,而不要輕率“認定”。有時候一個專家說“可能是”的東西,會被敏感的商家發現商機把“可能”去掉,就“是”了。
李大光(中科院人文學院教授)
我曾自駕去過新疆、四川、山東以及長白山、張掖等地方,七月份剛到過新疆魔鬼城雅丹。由于跑過很多地方,也注意到這些情況,地方旅游業或旅游景區在地方政府的管理下,為了吸引人,弄些牛鬼蛇神、奇聞怪談的賺大家眼球的東西,放到景區里,而科學的東西卻擺到一邊無人顧及。長期以來,科學家也沒有有效干預其中。我想,地方景區可能覺得,科學家如果介入其中,會過于嚴肅,從而影響大家的興趣,所以不太愿意他們介入,也就造成了現在科普宣傳亂象叢生的局面。
彭華(中山大學教授)
地方上做旅游宣傳總要找個借口,找個歸屬,這種心情和做法是可以理解的。但胡亂歸類可能產生誤導旅游者和讀者的問題。有些地方打著科普旅游的旗號,宣傳他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所謂科學知識,就是為了標新立異,吸引眼球,追求利益,就變性為科學欺詐了。這種情況一旦形成先入為主的認知,短時間里很難糾正,有的地方或企業又不愿意糾正,還堂而皇之地大肆組織學生搞科普旅游,可謂遺患無窮。
我覺得旅游宣傳一般不會影響到科學研究,因為丹霞地貌的研究已經比較成熟了,有完善的學科體系,一些不同的觀點是學科內的事,不會受到社會宣傳的影響。尤其是真正的科學家的研究是建立在科學考察、分析、比較、鑒定的基礎上的,不會受旅游宣傳的干擾,也不會影響未來的認定。
直面質疑,有爭議也是賣點
主持人:旅游的整個過程都是科普的重要陣地,其實客觀呈現爭議,一樣可以吸引游客。我們的學界、規劃界和旅游界應該怎樣做,才能避免誤讀現象蔓延?
羅冬波(天創智業規劃院院長)
首先,應該由權威機構,比如科學協會,對景區進行命名管理或者地名規范管理。其次,是規范媒體的行為。為此,需要長期努力,加強對公眾的科學文化知識培育,逐步提高甄別真和假的能力。像《中國國家地理》、《中國生態旅游》這樣的科學普及雜志應該擔起媒體責任。同時,建議有關部門制定相關法律法規,約束各類出格行為。最后,要加強參與旅游過程中的各個行業的自律管理。
我們要用兩種科學精神來對待旅游行為,第一種是對整個科學界已經明確的東西,我們應該用去偽存真的態度對待,是假的就要打。第二種是對于學術界有爭議的,我們要求真存疑,把它們擺出來,關于怎么擺,我們要通過各種設計和營銷手段來解決。
總之,我認為一定要堅持科學精神,通過各種手段,把有爭議的東西變為一種旅游機會和市場行為,解決誤讀現象。
陳安澤(中國地質學會旅游地學與地質公園研究會副會長)
隨著社會各界對丹霞地貌關注程度、期望程度的提高,丹霞地貌也暴露出很多問題。一是丹霞地貌的定義至今未統一,“優先律”是科學界公認的法則,最早命名者對所命名的術語有解釋權和專利權。二是丹霞地貌在應用上存在著嚴重混亂,因為地學家對丹霞地貌的定義存在分歧,所以出現了“類丹霞地貌”、“準丹霞地貌”、“假丹霞地貌”等現象,這種現象多發生在旅游規劃、景區規劃或非專業報刊上,一時間全國“無處不丹霞”。三是研究領域和研究隊伍的面尚窄,如科學普及、科學保護等工作至今還處于空白狀態。四是丹霞地貌走向國際的路尚遠。一個在內涵上和外延上都在國內尚處于爭論的名詞,如何能取得國際的公認呢?
尹澤生(中科院地理資源所研究員)
減少和避免誤讀,我認為需要注意兩點:一是對于認識引發的誤讀,要抓科技源頭,使之正確引導。二是對于爭論涉及的誤讀,要采取包容態度,求同存異。
對于第一點,還是從丹霞被誤讀說起。因為丹霞的定義始終處于變化中,沒有了科學標準的世界就是亂象叢生,這就難怪整個華夏大地到處都號稱“丹霞”,丹霞不亂才怪。所以如果怨景區混淆概念亂宣傳也不客觀。所以我以為,學術界要堅守底線,早早將丹霞的概念明確下來,大家就會有章可循了。
第二點,對于學術爭論,不必急于做出決定,這不影響旅游開發。比如我們在編制旅游資源標準時,“冰臼”一說也是鋪滿大地,我們就將此現象定名為“地表坑穴”。又如,對于第四紀冰川爭議,不必回避,在相應景觀宣介中,雙方觀點都有展現,都有賣點。這樣的做法,可能需要智慧和包容的態度。
李大光(中科院人文學院教授)
要解決丹霞誤讀現象,第一要規定一個標準確定什么是丹霞。如果有個標準界定了丹霞的定義和特征,這時再誤導的話,老百姓就不相信了,實際上就達到了傳播的效果。第二是對于有爭議的地方,需要有傳播的載體,至少有三種信息:文本信息,如展板、實物等;解釋信息,有專業人士在現場做解釋工作,如什么是丹霞,為什么叫丹霞,紅的不一定叫丹霞,這就需要解釋丹霞跟地名有關系,這一系列問題都需要專業人士解釋;擴散性信息,如景區的小冊子,里面含有簡單的景區信息,回去后可能傳給別人看,這樣也達到了傳播的效果了。一個信息源頭包括死的信息,活的信息,擴散性信息,構成三層信息傳播,這對生態旅游理念的傳播會起到輻射性的作用。
現在看來,只要科學家定的標準是沒問題的,政府的管理部門承認這個標準,進而展開有效宣傳,這樣才有效。
旅游科普要“軟的硬的”一起來
主持人:旅游提倡“寓教于游,寓教于樂”。旅游的過程是個親身經歷親眼所見的過程,信息誤讀有可能終身難以改正,影響是深遠的。那么,旅游景區應該怎樣做,才能最大地發揮其科普陣地的作用?
李大光(中科院人文學院教授)
第八次中國公民科學素養調查結果顯示,2010年,我國具備基本科學素養的公民比例為3.27%,相當于日本、加拿大和歐盟等主要發達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末的水平。也就是說100個人中有三個人達到國際上共同認定的科學素養的標準。我們面對這樣一個群體,要因勢利導,講科學、但要有效地講科學。如果過急,效果就不好。
科普,實際上跟普通傳媒概念不同,更加強調通過政府的力量普及科學知識,類似于教育。在中國,強調通過政府、教育界、科學家的組織,向公眾傳播科學、傳播知識。我認為宣傳要淺顯易懂,易于接受,比如宣傳丹霞的時候,就可以講丹霞其實和丹霞山有很大的關系。宣傳的時候也可以加入一些聯系,順應老百姓的心理,這樣效果會更好。
面向老百姓的科普宣傳必須轉變硬科學的模式,變成軟的、活潑的、大家易于接受的,這樣傳播性就強了,大家也就容易接受了。如美國的紅木森林,沒有很大很長的文章介紹,講紅木具體怎么生長,有多少年了等等,而是直接把一個紅木斷面擺在那里,標注解釋這個年輪是哪一年,那個年輪是哪一年,非常便于游客直觀接受。
旅游景區是一個很好的科普宣傳平臺,景區設計要跟老百姓的心理相結合。因為傳播學有自己的規律,傳播要跟文化、受眾的心理相結合才更加有效,否則說的再精確再詳細也達不到效果。比如國外的科技館都是讓游客一個個排著隊去看,而我們的科技館里,孩子們到那里就是玩,跟本不看任何文字性的介紹,這就很難達到教育的目的。
羅冬波(天創智業規劃院院長)
旅游景區,特別是自然生態景區是一個很有發展潛力的科普平臺。人們開始越來越不滿足于走馬觀花式的旅游了。“寓教于游,寓教于樂”對我們這些做規劃、做策劃、做景區管理的,包括做導游講解的人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我想這“更高要求”除了科普硬件環境提升外,還應該體現在以下方面。
“賣點”策劃:要擺脫攀附、獵奇心理,確立“客觀釋義、展示爭論也是賣點”的科普理念。
解說展示:要擺脫板書式呈列,創新科普知識的科學趣味化表達和即景創意展示。
導游講解:要擺脫背書式說教和低俗調侃,鼓勵科普志愿者進入景區,寓人生感悟于科普教育過程中。
總之,時代在變,理念在變,游客的需求也在變,景區建設的思路也應該跟著變。唯一不變的是:文化提升品位,科技提升品質,生態改善環境,科普與環境教育是景區發展永恒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