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女人說愛,只是一種情緒需要。與愛情本身,關(guān)系不大。
1
翠滿的餅烙得極好,最近還學會了做西式糕點,她說:“等你升上主任,我就烤個3層蛋糕為你慶祝。”我喜歡翠滿那顆簡單的腦袋瓜,在她的世界里,什么心情都可以用美食來詮釋。開心就烤蛋糕,不開心就做曲奇,再不開心就攤煎餅。當然她還有別的優(yōu)點,比如,她從來沒有就結(jié)婚這件事催我。我們閑閑適適地住在一起,彼此都沒有壓力。特別是最近幾年,隨著我的事業(yè)發(fā)展穩(wěn)定,日子越過越好,翠滿滋潤得都有些發(fā)胖了。
隔壁有對夫妻總是打架,那個妻子一年比一年粗糙,罵她老公時,臟話隨口拈來,一點不需要心理建設。每當這時,翠滿就皺著眉笑,說:“一個女人,怎么罵得出那樣的話?”我說:“因為她結(jié)婚了,而且丈夫很窮,才會有這樣那樣的怨氣。”翠滿歪著頭反問:“窮就不應該結(jié)婚嗎?”我說:“女人應該盡量避免嫁給窮男人。而男人則相反,越是事業(yè)無成,越應該盡早結(jié)婚,因為晚了就沒人要了。”我常常對翠滿胡說八道,反正她都會無條件迎合我。
那時候沒料到隔天是我的黑色星期五,快要下班的時候,大老板把我叫進辦公室,扔出了一封匿名郵件。上面以知情人的口吻,舉報我在去年一宗發(fā)動機采購項目中,為了成功簽到合同,違規(guī)給甲方返點10%,超過了公司規(guī)定的最高標準。多出來的兩個百分點,我通過材料報損的渠道向公司報銷了。我承認,這種運作手法小幅度地損害了公司利益,但我為公司簽到了合同,怎么算都是功大于過,不知得罪了誰,居然在背后搞我的小動作。
于是在這天,我與材料部主任的職位擦肩而過。取而代之的,是行政部的舒蘭,好吧,我想這么形容她,一個與大老板關(guān)系不清不白的小婊子。是誰在我背后搞小動作,還用費心思猜測嗎?
這天翠滿果然端出一個堪與西點店叫板的大蛋糕,而且真的有3層。她說:“升不了職有什么關(guān)系,哪怕你失業(yè)了,我也可以靠賣蛋糕養(yǎng)活你。”對失意男人來說,這大概是世上最動聽的情話。這天我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只蛋糕,又喝了許多酒,最后不得不對著馬桶一陣狂吐。
翠滿拍著我的背,慢慢把臉貼在我背上。她說:“我們結(jié)婚吧!你不是說男人沒有事業(yè)了,就要趕緊結(jié)婚嗎?”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一掌把翠滿推開:“誰告訴你我沒事業(yè)了?”
2
升不了職的下場,就是被那個得意洋洋的女人壓在下面。我不得不討好她,以一個有犯錯前科的職員必須具備的卑微姿態(tài),來迎合這個對業(yè)務一竅不通的女人,甚至幫她的車子加油。
她第一次把車鑰匙扔給我的時候,還略有些不好意思,第二次就理所當然了,仿佛我是一個隨叫隨到的男仆。這天我照例幫她把車子開出去,回來得卻很晚。
車上有她家鑰匙,而我知道她住在哪里,因為有一次公司發(fā)了幾箱水果,是我替她搬上了樓。我的計劃是進入舒蘭家,找到她與大老板有染的證據(jù),比如拍一雙大老板留在她家的皮鞋,或者茶幾上一只他獨有的打火機,或者電腦里二人的合照,然后發(fā)給遠在新加坡的老板娘。距離是女人的心魔,我相信老板娘收到這些照片,是不會繼續(xù)留在新加坡曬太陽的。我等著舒蘭這個小婊子被正室像拔雞毛一般拔光頭發(fā)。
然而,我想要的什么都沒有找到,沒有大老板的皮鞋,沒有打火機。我很茫然,很憤怒,正要退出去時,手卻不小心掃倒了一本書,然后,從書里跌出一張照片。那是我和舒蘭的合影,大概是參加某個行業(yè)酒會的現(xiàn)場照。翻開照片背面,赫然寫著一句:最遠的距離,不是相隔千山萬水,而是站在你面前,卻不能說一聲我愛你。
很矯情是不是?可是看到這行字,我暈了,從舒蘭的家,一直暈到公司,看到舒蘭雀躍著撲過來,還在繼續(xù)暈,暈到非常冒失地問了一句:“晚上有空么?一起吃飯。”
3
永遠不要小看男人的虛榮心。女人的愛慕,對他們來說,是比春藥更令人亢奮的東西。
這晚與舒蘭的晚餐結(jié)束,她說:“你能力很強,卻被我搶走了職位,我很抱歉。”我在一瞬間原諒了舒蘭的算計,她只是個孤立無援的女人,一切只能靠自己,和大老板茍且,不過是她無奈選擇的生存方式。舒蘭從椅子上站起來時,那件領(lǐng)口很大的衣服忽然有半邊從肩膀上滑下去。那一刻,我心跳加速如少男一樣。
這晚翠滿不停地打我的電話,我接了兩個,后面就不接了。她也沒正經(jīng)事,第一個電話說她成功烤制了杏仁蛋糕。第二個電話說衛(wèi)生間的天花板里有老鼠。她當然不知道我和誰在一起,但所有女人都擁有那種神奇的第六感,這種不安唆使著她,唯有一遍遍強調(diào)她的存在。
可是我醉了,不能開車,于是舒蘭把我扶上副駕,載著我回了家,她的家。我腳步踉蹌,卻仍然沒有跨錯舒蘭所在的樓層。從頭至尾,我沒有一秒鐘是真正不清醒,盡管我裝得很像,當舒蘭把她柔軟的身體試探著偎進我懷里時,我仍然裝了幾秒鐘的糊涂,手掌盤旋半天,才最終降落在她頭發(fā)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控制。誰想控制自己去奔突一段艷遇呢?翠滿給予我的生活太過安靜,哪怕她能把蛋糕做30層高,她還是一個腦袋空空的小婦人。凌晨5點,我終于回到了家。客廳的音響沒有關(guān),若有若無地循環(huán)播放一首歌,劉若英的《一輩子的孤單》。
我對自己發(fā)過誓,再也不去舒蘭家,就算在公司擦肩而過,也裝作不太熟。可事實上,第二個周末,我又去了。大老板最近回了新加坡,對舒蘭的態(tài)度比較疏離。我覺得上帝在打瞌睡,否則他怎么允許我這么混蛋下去。最混蛋的事是我甚至把馬上就要簽約的單子讓給了舒蘭。她剛剛當上主任,總得拿出—點業(yè)績來讓眾人服氣。事實上我?guī)土说姑ΑR驗槭嫣m簽約的時候,500萬元的單,她居然只收了人家50萬元的首付款,這就意味著,公司要墊資450萬元。看著舒蘭懊惱的樣子,我忍不住在心里酸酸地想,讓女人當上司就是災難,她們應該像翠滿一樣,在家里做做蛋糕就好。
可翠滿已經(jīng)不太滿足做蛋糕了,她又開始研究意大利松餅,而我,開始不能理解她對面食那種近乎偏執(zhí)的熱愛。我覺得她其實可以少做點吃的,多花點時間去瘦身。
我們之間的相處莫明就變得僵硬,我依稀記得她提出過結(jié)婚,當我酒醒之后,她還特意問我記不記得推了她一掌。我說:“不記得,就算推過你,也肯定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說什么不該說的話了?”翠滿就不作聲了,轉(zhuǎn)身端出松餅來,那是她第一次嘗試失敗,餅很硬。
4
大老板回來了,我不能再去舒蘭家。這天夜里,我把手機調(diào)了靜音,然后一遍遍查看手機屏幕。
翠滿說:“早點睡吧,我買了迷迭香精油,給你做個推拿,解解乏。”這個女人總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就把自己訓練成了一個精裝加強版保姆。翠滿去衛(wèi)生間做準備工作,我脫了衣服趴在床上,手機卻緊緊攥在手里,這時一條短信躍上屏幕,舒蘭說:“我在你家樓下,想你。”
當翠滿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我已經(jīng)很慌地沖出門,慌得來不及跟她說一聲。
舒蘭的車果真停在樓下,我一上去,她就啟動車子,然后飛撲進一條深黑的小巷。再然后,她停車,熄火,撲上來,用胳膊,用嘴,用胸捕獲了我。不知過了多久,舒蘭慢慢把身體從我胳膊里拔出來。她說:“老板娘明天從新加坡回來。她肯定會拿墊資那事拿捏我,我和老板的事,她不是沒有知覺,一直想抓我的把柄。你也知道,在公司,老板說了是不算的。不如你把這事?lián)耍凑緛硪彩悄愕膯巫印N液貌蝗菀着郎先ィ@一栽就再也翻不了身了。你不要緊,你是男人,隨時可以東山再起。”
車里的空氣仿佛凝重得快要攪不動。我很想表達我的觀點,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很艱難,幾乎什么都說不出來。最后我答應了舒蘭,但是提了一個要求,我說:“以后你能裝作不認識我么?我要結(jié)婚了,她是個優(yōu)秀的女人,會做很多美食糕點。”
我打開車門,冰涼的夜風像鬼爪一般撫摸我的脖子。這時我看見了翠滿,她趿著拖鞋,從街角的路燈下走出來,定定地盯著我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遠。這晚,翠滿沒有回來。第二天,當我下班回家后,發(fā)現(xiàn)她把自己的衣服拿走了,同時不見的,還有那個為了做糕點而特意購置的烤箱。
我克服了羞恥心,給翠滿打電話,她在電話那端沉默數(shù)分鐘,忽然說:“其實,那封舉報你的匿名信是我寫的。你說過男人沒有了事業(yè)才會想要結(jié)婚,我以為你說的是真的。”
我手里的電話幾欲滑落,等再度握緊時,那端已經(jīng)掛斷,任我撥打多少遍,再無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