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初中時,有兩個老師在我們班上的不同地位對我產生了極大的心理震懾。
A老師是個男老師,長得一副威嚴的面孔,五十多歲,上課也挺認真,但是,他在我們班的學生面前毫無師長的尊嚴。
他上課時,除了喜歡學習的學生外,沒人拿他當回事,經常是他在臺上講他的課,下面的學生該打瞌睡的打瞌睡,該嬉笑打鬧的嬉笑打鬧。甚至,在他面朝黑板用粉筆寫字時,還有學生拿捏成團的紙打到他背上。他猛回頭發怒,卻又不知道是誰打他,只能顫抖著作罷。這種局面持續了兩年,一直到我們班畢業時止。
B老師是個女的,三十多歲,表面上看起來并不威嚴,然而,她卻是我們班學生最懼怕的一個老師。上課時沒有人敢打瞌睡,即使最不想聽課的人,也得裝著看黑板,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只要她在教室里一出現,班上同學那些調皮搗蛋的行為就自動終止。至于在她背后作鬼臉(有少數同學往往喜歡這樣表演以便讓大家認為他是個英雄)和拿紙團打她,就更無從說起了。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念頭,但事實上,直到她一年后不再教我們,我都沒有看到有誰敢這樣做。
看起來真的很奇怪:一個威嚴的男老師居然被學生輕視,而一個并不威嚴的女老師卻鎮住了所有的人。是因為學生有惜香憐玉之心嗎?完全不是!多年以后,我對此進行了思考。
我的結論是:他們之所以有如此的地位反差,完全在于第一次走進課堂給學生上課時,他們采取了不同的策略。B老師一上來就以語言、動作、眼神明確地給學生傳達這樣的信息:按照學生必須聽老師的游戲規則,在課堂上她才是主人,由她說了算,學生必須知道她是誰,學生們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而A老師卻沒有。我記得,A老師第一次進教室給我們上課,除了先作自我介紹以外,一和他以后的行為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一上來,班長喊“起立”,然后就說今天上什么課,然后再在黑板上板書,下面的學生如何反應似乎并不在他的關注之內。今天看來,這是多么致命的錯誤。
很簡單,他不知道,他在學生面前的所有言行都是一種表演,更是一種心理的較量!
他可能已經預設了這一點,那就是學生應該聽老師的,然而,這種師生的關系只是一種制度規定,一種社會觀念,它要變成現實,就必須在彼此的互動中通過表演體現出來。他以為他是老師,自動地就可以讓學生尊重他、敬畏他。然而他錯了。如果他表現得并沒有一個老師的威嚴,那么,學生就會欺負他。
事實上,由于一開始存在信息不對稱,學生并沒有敢放肆,而是在他進門上課后表現得很乖。原因很簡單,此時他是個什么樣的老師這一信息還未被學生掌握,沒有誰敢一開始就冒著風險不尊重他。學生是通過他的行為來解讀并判斷他是個什么樣的老師的。
遺憾的是A老師介紹完后就直奔主題講課,而沒有花一點時間用雙眼威嚴地掃視一下整個教室,以此告訴學生他是誰,他才是這兒的老大。更致命的是,他忽略了這樣一個問題:學生肯定會通過試探來判斷他是個什么樣的老師,以決定對他采取何種態度。
因此,在學生開始試探他,出現不認真聽課而講話的行為時,他也沒有嚴厲地呵斥。這等于告訴學生這一信息:其實在他上課時是可以不尊重他的。但這還沒完,試探仍然在繼續,而他仍然沒有及時地表現出一個老師應有的威嚴。而不必等到學生拿紙團打他,只需要試探幾次,他的發怒就沒有用了,因為他是個可以不尊重和捉弄的老師形象已經被學生定型,他已經淪為可以侮辱的對象。學生拿紙團打他,唯一的顧忌只是讓他抓到而已。
而B老師恰恰相反。她在第一次進教室門后,面無表情地作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后站在黑板上威嚴地掃視了教室幾分鐘,沒有人敢和她對視。她等于無聲地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這兒的主人,你們都必須在我面前放規矩點!她要用目光把學生任何不遵守課堂紀律的念頭壓下去。
而且,老師與學生之間的“較量”仍沒有結束。學生仍然不可避免地要試探她。在她講課時,我看到有一個同學開始擠眉弄眼地和另一個同學說話。這時她眼睛一瞪,快速地大喝_聲“坐好!”(看來她早料到會有人這樣做)。那個調皮搗蛋的同學被震懾了一下,不再說話,但臉上還是一種無賴相。她快步走到這個同學面前,猛地一敲桌子,再對他斷喝一聲“放規矩點,要不然你給我滾出去!”并一直怒視他,直到他垂下頭去。離開這個同學的座位時,她還對整個教室的每一雙眼睛瞪了一圈,每個人都噤若寒蟬。
A老師在樹立老師的權威上,可謂敗得一塌糊涂。第一印象太重要了,他沒有抓住。而在權威受到挑戰后,他也沒有及時與學生互動,告訴學生,他到底是誰。師生關系,不是因為身份,就天然地是尊重和關愛,它是需要老師來樹立的。而一開始越不注意,以后要挽救越難。
其他的社會關系也一樣。
編輯/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