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份判決書說起
我在1976年7月中旬的一個萬人公判大會上接到的一份判決書?,F全文抄錄如下:
蘆山縣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
法刑(75)字第67號
公訴機關:蘆山縣公安局
被告人:李天德,別名李笑天,男38歲,家庭出身富農,本人反革命分子,四川榮縣人,漢族,文化程度大學。1958年因參加反革命右派集團被判刑5年。1966年因編寫反動劇本被判刑6年。1972年10月刑滿留場就業。1975年8月19日因反革命案被逮捕?,F在押。
李犯天德因反革命一案,經公安機關偵審終結起訴我院,現經審理查明犯罪事實如下:
1958年李犯在重慶大學因參加反革命右派集團,猖狂進行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革命活動被判刑5年。1966年在新康石棉礦就業期間,又編寫反動劇本、惡毒攻擊三面紅旗和我黨歷次政治運動、被判刑6年。刑滿后拒不認罪,繼續堅持反動立場。1975年6月17日李犯以請假回家探親為名,流竄成都、自貢等地,在旅館、公園書寫近萬字的反革命文章《獻國策》,內容極端反動。十分惡毒地指名攻擊、污蔑我偉大領袖、攻擊革命導師、瘋狂地全面地攻擊社會主義制度和我黨的各項方針政策。為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和叛徒賣國賊林彪及反黨分子彭德懷和社會上的反、壞分子、右派分子鳴冤叫屈、進行翻案。李犯竟敢于1975年8月13日流竄到我們祖國首都北京,明目張膽地將書寫的反革命文章《獻國策》遞交中共中央接待站,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
上述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李犯供認不諱。
本院認為李犯天德經我政府兩次判刑教育改造,仍不悔改,繼續堅持反革命立場。在刑滿就業后,又書寫反革命文章《獻國策》公然流竄到首都北京,明目張膽地瘋狂地進行反革命活動,實屬屢教不改、罪惡嚴重的反革命分子。為進一步鞏固無產階級專政,本應依法從嚴懲辦。但鑒于李犯在扣捕入獄后尚能坦白認罪,故根據我黨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精神、特依法從寬判處李犯天德有期徒刑貳拾年。
(刑期從1975年8月19日起至1995年8月18日止)
如不服本判決,可于收到判決書之次日起十日內向我院提出上訴狀及附本,上訴于雅安地區中級人民法院。
(筆者注:本判決書上沒有具體日期,只有“蘆山縣人民法院”的圓圖章)
判決書上說的蘆山縣是四川省雅安地區邊遠的山區小縣,著名的苗溪茶場勞改隊(現名川西監獄)就坐落在方圓上萬平方公里的大坪山、靈鷲山、金龍山、金沙區等空曠的地域?!拔母铩背跗诤L、梅志夫妻曾關押在此。
這份判決書雖然字數不多,但卻概括了我從1957年打成右派以來近20年的人生軌跡、充滿著正義與邪惡、血與淚的歷史。這里所說的“1972年10月刑滿留場就業”是根據上世紀50年代劉少奇任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委員長時制定的一條法規,即:凡因反革命罪判刑勞改的人刑滿后不能回歸社會,只能強行留在勞改隊“就業”,并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繼續接受專政與改造,當然也沒有公民權、只拿微薄的“工資”。在苗溪茶場就業,每月只拿16元工資,后升為21元。每月除硬性扣除10元伙食費后,剩11元。這11元的購買力是:可以買11斤黑市全國糧票,或向農民買21斤黑市包谷(玉米)粉。而我們就業人員一頓飯可以吃下一斤半到兩斤玉米粉(面)做的窩窩頭!
正如判決書上所說的,我是個“雖經政府兩次判刑教育改造、仍不思悔改、繼續堅持反革命立場”的人。因此,成為勞改干部特別監視專政的對象。雖然“自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權利”??晌疫@樣的“反革命分子”卻是被剝奪了一切人身自由的人。叫“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
不過,我雖然不能公開的說話“攻擊污蔑”,但我可以在頭腦里獨立思考。無論是當犯人還是就業人員,我都沒有停止思考問題,特別是思考中國共產黨在毛澤東指揮下所發生的一切。從1957年“反右”他對我們施行“陽謀”以來到1959年廬山會議上彭德懷等人遭受迫害,特別是這次“文革”所發生的一切,使我比較清醒地認識到:在中國共產黨內并非如我當初被打成右派時所想象的那樣每個人都是緊跟毛澤東搞“陽謀”的,而是有分歧。在我看來黨內的“路線斗爭”就是這種大是大非上的分歧,是正確與錯誤的分歧。誰是錯誤的呢?我認為是毛澤東和“四人幫”。誰又是正確的呢?過去我的認識還比較模糊。但通過這次“文革”所揭發出來的“劉鄧資產階級司令部”的所謂的反毛澤東的“罪行”,我一下明白了劉少奇、張聞天、彭德懷等人就是代表正確的。正確在哪里?第一,他主張“新民主主義萬歲”、提倡發展資本主義、允許資本家剝削,且“剝削有功”。第二,他反對毛澤東對農業過急過快的社會主義改造,搞斯大林式的集體農莊——農業合作化;第三,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會上能檢討三面紅旗餓死幾千萬農民、幾使國民經濟全面崩潰的錯誤,把它正確地歸結為“三分天災、七分人禍”,而不是“自然災害”和“蘇修逼債”造成的“暫時困難”;第四,他從1962年起就推行為毛澤東所批判的“形左實右”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退田”、“翻案”等等“黑風”。
為什么會這樣呢?我思考到,這是共產黨內沒有民主,毛澤東個人專制獨裁的結果,為此,我決定上書,把我對毛澤東專制獨裁和他所發動的歷次政治運動給中華民族帶來的災難揭發出來。
寫《獻國策》的艱難
萌發上書的想法早在1972年我第二次勞改刑滿時就有了。但認為時機尚不成熟,看不出共產黨內有絲毫結束“文革”撥亂反正的跡象。可是到了第四屆全國人大和鄧小平1975年著手整頓以來,客觀條件成熟了,可以上書了。
然而,要想上書談何容易,像我這樣的“反革命分子”無時無刻不在干部的耳目監視之下,要想動筆寫一個字都瞞不過人。為此,只能走出勞改隊才能寫材料。于是,我一改拒不認罪的態度、偽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棄“反動立場”,主動“靠攏政府”接受“改造”,最終取得主管我們雜物組的中隊長的好感。從1975年5月開始,我就向他提出請“探親假”的要求。本來,我這個屬于“敵我矛盾”的是既沒有公民權也沒有探親的權利的。經過我三番五次地提出,中隊長居然動了惻隱之心,到1975年6月中旬,他突然來到我住的破廟里當著全組就業人員的面把一個星期的“探親”假條遞給我,說:“我看你造孽,他媽的犯罪一二十年都沒有回家見過媽老漢……為你這個探親假,老子還跟指導員爭了多久……記住,出(勞改隊)去后,一定要規規矩矩,不要亂說亂動,千萬還要給老子惹麻煩呀……”。
然而,走出勞改隊寫材料同樣也是有風險的。我只得徒步來到九眼橋四川大學旁的望江公園,在公園深處的竹林里的一張石桌上著手寫上書材料。在寫材料時突遭一伙治安聯防隊員的盤問,差點就被關進看守所,讓我充分領教了紅色恐怖及警察國家的可怕。
在公園里顯然已不能寫了,只好花大價錢每晚六角錢住宿費找了一家三人間的旅店寫材料。原計劃用三天時間寫完材料,并抄寫三份準備分別送給朱老總、周總理、鄧副總理。然而旅店也不是凈土,同樣遭到治安聯防隊員的盤查。晚上睡覺時壓在枕頭下的三十多元路費竟然被同室的兩個客人偷去了!
無奈。為了湊足上北京的路費,我只好去找在金龍山勞改隊時結識的返城知青,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在一個工廠的“大集體”(即職工家屬組成的)修繕隊當泥工,每月36元工資。到了1975年8月中旬,我掙足了路費且已抄寫好三份取名為《獻國策》的上書材料后,就踏上了進北京的火車。因有個中央文革和公安部的《八八》通令,即:凡進北京的人必須持有地委(縣委都不行)以上的證明方可買進北京的火車票。為此,我只買了到保定的硬座票,到了保定后再想辦法混進北京。
也許是天助我也,在火車上我結識了一個四川籍戰士,他向我炫耀自己是在北京站崗保衛毛主席的。在得知我是鄧小平的老鄉受生產隊社員們的委托上北京找鄧小平反映四川農村受了自然災害、生活困難(這一切都是我為了討得他的同情瞎編的)時,他居然告訴我去太平街甲八號向黨中央國務院反映。
進京上書的遭遇
1975年8月13日早上9點鐘左右火車進了北京站,那位戰士掏錢幫我補買了一張保定到北京的火車票。
我在府右街登上16路公共汽車來到太平街甲八號。院子里早已聚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上訪、告狀、喊冤的人們。我向一位在這里過了一夜的大娘打聽,才知道今天上午政治學習不接待,要到下午3點才接待。
下午3點,電鈴響了,屋檐下的高音喇叭響起警告:這是黨中央國務院接待站,是黨中央國務院密切聯系革命群眾的紐帶……大家一定要遵守紀律,提高革命警惕,防止階級敵人搗亂破壞……
我排隊登記進了接待室后,發現接待者竟是普通的工作人員,而我要見的起碼應是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或鄧小平的政治秘書以上的干部。我簡單談了幾句四川農民生活困難的話后就出來了,沒有交出《獻國策》材料。
在接待站,我打聽到副總理以上的領導人都坐“紅旗”轎車的。這樣,我決定到新華門前去守候,只要見到“紅旗”車進出新華門,我就沖上去攔住,就像古時喊冤告狀的百姓攔巡撫大臣的轎子那樣把《獻國策》交到國家領導人手里。在我看來,只有打破常規采取非常舉動方能引起注意,從而驚動朱、周、鄧三位,即使不被接見,也會認真地看一看《獻國策》。
新華門前不僅有站崗的軍人,就是新華門前的西長安街兩旁都有士兵站崗。因為不許在新華門逗留,整個一下午我都沒遇見一輛“紅旗”轎車。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只好放棄,明天再來。于是步行來到永定門火車站找過夜之處。
來到永定門火車站后,讓我驚訝萬分的是火車站內外早已聚滿了成千上萬扶老攜幼的流浪人群。有的在地上墊兩張水泥紙袋、有的鋪一塊塑料布。一打昕,方知是來自各省的農村社員,而且都有生產隊開的證明且一律是貧下中農,五類分子想出來也沒有資格!這是什么世道啊!背井離鄉逃荒要飯求活命居然還要有資格才行!這可是北京呀,毛澤東知道在他這位天子腳下居然也聚集了這么多求活命的自己的老百姓嗎?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到珠市口郵電所分別給朱德委員長、周總理寄出一份《獻國策》,留下一份準備到新華門見到鄧小平時給他。
要想進新華門談何容易,雖然與門前值班站崗的解放軍戰士、軍官論理了一番,甚至想強行闖進新華門,但終因人微而不能,且受到追查“身份”是“干什么”的“到派出所去說”的威脅。無奈,我只好被帶到甲八號,一個四十來歲的四川口音矮女士接待了我。隨著她翻閱《獻國策》頁數的增多,臉上的表情也在急劇變化,先是陰沉,緊皺眉頭,牙關咬緊,最后竟是一臉的憤怒猛拍桌子,兇狠地吼道:“這是你寫的嗎?還有哪些人參與?”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我最不愿預料而又恰恰是我所預料的那樣:我被抓了。當晚就押進聽別人說叫“半步橋”的地方連夜幾次審訊。審訊者們說:我那《獻國策》是“最最最最反動的反革命罪證”,我犯了“極其嚴重的反革命罪行!”下面,我就把《獻國策》十二條中他們認為是“最反動的”兩條全文抄錄出來讓大家看一看,究竟反動在什么地方。
《獻國策》的主要內容
……
十,各項政治運動、方針政策的現實意義和群眾基礎:
三面紅旗、文化大革命、知青下放、教育革命等的提出,究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還是中央里的少數人、甚至是主席一人提出來的?全國人民事先對這些運動沒有進行必要的討論參加意見,人民心中無數、不理解、不明確。所以當這些東西從天上突然掉下來時,像三面紅旗、文化大革命那樣,造成方向極不明確,極度的混亂,以致破壞大于建設,壞處多于好處。中央里有氣迫(魄)的人似乎是太少了點,對明明是唯心的、錯誤的東西不敢抵制,怕丟官。對黨和人民有利的事情,又因慮及阻力大怕事情弄不好反而壞了“名聲”,得罪了“天下人”。這些人也是徒有其共產黨員名矣!
關于文化大革命,我認為是完全不必要的,壞處大大超好處。
(A),我們的許多好干部受到林彪一類的迫害;
(B),我們的人民遭到前所未有的愚弄,受了壞人的唆使,像仇人一般相互廝殺;
(c),讓林彪一類大小壞蛋撈了便宜。小壞蛋搞打、砸、搶、抄、抓、奸淫、燒殺;大壞蛋搞陰謀詭計、篡黨、奪政、搞法西斯主義,為一切仇殺、個人報復大開綠燈;
(D),國民經濟遭到建國以來僅次于“自然災害”年的空前大破壞。中央當然不可能知道文革期間全國工農業產值的真實數目;
(E),在精神道德方面,由于林彪搞的神秘主義、宗教迷信,極權崇拜,使人們變得不誠實、偽善,變得奸滑。文革以來的各個生活領域里的“開后門”,不正是人們道德敗壞、奸滑的表現嗎?如果說文化大革命有什么豐功偉績的話,那也只不過是“文藝革命、教育革命、知青下放、‘五七’干校、赤腳醫生……”。然而沒有文化大革命,難道就不能像現在由中央提出、再經人民討論產生出這些“共產主義新事物”來嗎?至于說文化大革命打倒了劉少奇、林彪,那劉少奇可暫且不忙談。林彪一類“中山狼”的出現,純粹是毛主席一個人的錯誤造成的,即使沒有文化大革命,似林彪這樣愛寵愛得志的“中山狼”,遲早也會打主席的翻天戟,哪談得上是文化大革命的功績?
關于三面紅旗,雖然有人極力肯定,但我要否定。理論上談得再好聽,做起來卻是最難看,那這樣的理論、口號又有何用?下面我們再來看一看三面紅旗是個什么樣兒吧?
人民公社。它只表現出了政社合一的好處,而其他,則是“共產”風,大破壞、烏托邦的狂熱。
(A),辦集體食堂是公社——上共產主義的天梯——的內容之一。每家每戶的一切糧食,豬羊雞鴨、桌凳、碗筷、鍋及一切生活用品,一律“共產”,統統交伙食堂。開初,尚能滿吃滿脹,不久就喝大鍋湯,繼而水腫病、死人。
(B)修居民村。人民公社要修三五層洋房,還要安上電燈電話。于是把相當數量的草房、瓦房拆除、燒毀。結果是造成一部分農民無家可歸、流離失所,四處外逃,造成農業生產大破壞的因素之一。
(c),高產地、“衛星田”。電影上放映了廣西某地畝產水稻十三萬多斤的奇跡后,五八年的報刊上也不厭其煩地吹噓哪兒又畝產三萬斤、哪兒又畝產五萬斤。搞得人們神魂顛倒,紛紛拋棄千萬畝良田,而去經營一兩畝衛星地。重慶有一個生產營(大隊)冬季只種了兩畝小麥,用了一千斤種子、據大躍進家的計算,可畝產一千乘一千(1000斤×1000=1000000)得一百萬斤!結果產了1000斤×0=0斤!!使人驚訝的是,居然在公社的躍進打擂比武會上得了第一名。層層的干部弄虛作假、謊報成績、欺下瞞上。
(D),大兵團作戰。這是公社的第四個內容。為了集合上千上萬人搞大兵團作戰,農民不得不扶老攜幼、身背被蓋、鋤頭到幾十里外的地方去勞動,這將是什么樣兒?不堪設想。
_大躍進又是什么內容?農村是大搞鋼鐵運動。重慶華云山、岳池縣集中了三十萬人以上、上山大辦鋼鐵。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里,在浪費了大批糧食、砍伐了大批樹木、造成了大批疾病而一事無成了事。只在報紙上記載了它生產了無形的千萬噸鋼鐵?!鞘袕S礦的大躍進、除發瘋似地大量擴大人員外,還在車間實行苦戰,連續兩天兩夜、三天三夜的不下班,不離開車間。各廠礦唯恐自己“落后”,沒有放出高產衛星,于是除了增加工人的勞動強度外,又搞粗制濫造、謊報成績、產量。大躍進的第二個年頭(五九年)一切工農業產品減少,到了六。年,就變得奇缺。人們僅能看到的商品產品。統統是被人們譏笑成“躍進貨”的劣質產品。躍進貨成了一切劣質產品的代名詞。
在沒有遭受“自然災害”以前的五八年、五九年全國糧食、鋼鐵的謊報數字是多大?(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是九千億斤糧食吧)實際又是多少?所謂“自然災害年”又是怎么個災害法?氣象局有何科學證據全國都遭了天災?中央難道不明白?即明白。那又怎能說明三面紅旗是舉對了的?明明是錯的,卻偏偏要說是對的、這除了愚昧人民、攪亂人們的正常神經外,就是為毛主席一個人的錯誤開脫罪責。現在又把劉少奇、陳伯達抓來做替死鬼、贖罪羊了。彭德懷的意見是對的,正確的。
十一,領袖的任期與功過問題:
(A),中央主席,不得連任二十年,即使無錯自己也得主動免選。至于在任職期犯錯者,隨時罷免。(體面的,不戴任何分子帽子的退職)
(B)總理、人大委員長和各部委,任職均不得超過十五年。這樣做,既避免了形成個人專制和宗派集團,也造就了更多的國家領導人,讓人民中的更多的優秀人物都有機會管理國家事務。
(c),不應當把一切功勞都算在毛主席一個人頭上;也不應把一切罪過都栽到別人身上。過去和現在、無論是法律還是新聞宣傳、文學藝術或開會講話、作報告,統統一律地把有史(共產黨的歷史)以來的一切豐功偉績都歸功于毛主席一個人,而不歸功于黨中央的集體領導、更不說周總理、朱委員長、鄧小平副總理也該分一點功績了。至于人民,這個“創造世界歷史的真正動力”、更是一群愚蠢的流氓。仿佛沒有主席,地球就不轉動、人類就不進步、女人也不生孩子了!
(D),反對搞宗教神權和個人迷信。把主席吹捧上了天、簡直是救世主下降、公然像封建帝王一般要天下人在一切場合高呼“萬歲!萬萬歲!!”而對于這種肉麻的吹捧、自稱為是唯物主義者的人,居然樂意接受而不加阻止。唯物主義者相信人可以活萬歲嗎?說什么“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今后五十年至一百年是人類社會發生根本變化的翻天覆地的時代”等等偉大空話,有什么意義呢?在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里,難道還需要一個從根本上推翻或動搖其專政的天下大亂嗎?難道在無產階級專政的條件下,天下不大亂就不能大治嗎?再說,一百年內的事就被先知先覺了,那幾年之間林彪就打翻天戟的事為何又未曾預見到呢?毛主席由于長期養成了“我說的算數?!惫省绊樜艺卟?、逆我者亡”,只聽得好話,吹捧阿諛的話。聽不得反對自己做錯了的“壞話”。林彪深知此竅,故比任何人都善于緊跟、高呼“最最最最偉大的毛主席,萬萬萬萬歲?”像趙高一般又善于指鹿為馬、陷害開國功臣(如鄧小平、賀龍、譚震林等)。僅僅是由于林彪會“高舉”、“緊跟”會拍馬屁,于是主席就把他安置在“法定接班人”“最親密的戰友”這把金交椅上。從此,誰也不敢反對他,也要人民敬祝這個副救世主身體“永遠健康、永遠健康”了!也僅僅因為這個小丑要陷害主席,于是林彪陡然從半空中掉下來變成了“豬屎堆”“狗屎堆”!請問:說林彪是親密戰友,是因為他同主席為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建立了豐功偉績嗎?還是由于他會喊萬萬歲?說他是狗屎堆,是不是因為他要陷害毛主席?也許有人會說:“他不單是害主席,而是想另立中央,復辟資本主義?!辈粚Γ词欠ǘń影嗳恕⒌诙€救世主,他就是當今之中央,何曾需要另立!說另立話者,其實自己心中也自立有黨中央。復辟資本主義么?老早就在干了??墒蔷驮谒惴ㄎ魉怪髁x時,主席還在拍手稱贊呢!林彪說打誰,主席點頭;林彪說愛誰,主席也表示照辦。于是從中央到地方,不是有很多為革命事業忠心耿耿的好干部被打擊、排擠,陷害置死嗎?不是又有相當多的壞人在文革期中大大地發泄了一下私憤、大大地撈了一把成了膨脹了的暴發戶嗎?也許有人說:“我們已經為鄧小平、賀龍這些好人‘平反’了?!薄捌椒础惫倘粦摚珵楹斡职沿熑瓮频靡桓啥?,都怪林彪?“文革”不是主席親自發動、領導的嗎?有了成績就寫到主席頭上,錯誤、壞事就栽到林彪身上?好一個奇妙的辦法!然此法能遮天下人耳目否?姚文元在一篇文章中曾移賜林彪兩句詩:“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中山狼”是他代表那個階級的本性,“猖狂”也是必然的。但“得志”呢?誰讓他得志的?誰叫他是親密戰友?法定接班人?狼吃人該挨打,但放狼出籠吃人的人也該打板子!不要認為自己一切都對,連錯的也是對的。正由于過去中央有這種個人對完了的風氣,故傳到以下各級黨委班子,第一把手哪怕明明白白地執行了錯誤路線,誰也不敢吭聲反對,反而還只得捧揚、緊跟。
我認為上述的話是難聽的,但是中肯的。如果主席不是立黨為私,不是把功勞都寫到自己(而不是黨中央)身上,不是過高地估價自己在歷史發展中的作用,那我奉勸主席量大一點,拿出無產階級大公無私的政治家的高風格出來,主動讓位給卓有遠見、胸懷大志、有才干的年輕人。
從死刑到平反
上述《獻國策》中的十、十一兩條,被認為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敢于到北京進行反革命活動的最最最最反動、最惡毒、最嚴重的反革命罪行”。在半步橋監獄(有同監人又說是秦城監獄)就有干部對我說:“好啊,你是通了天噦。劉局長(指當時的北京公安局長)和中央文革首長都知道了。這下你就等著殺你的頭吧……”。
因為我是從勞改隊跑到北京的,雖犯了“最大最大的反革命罪”,還是要押回勞改隊所在地的四川蘆山縣執行。遵照中央文革首長的旨意,蘆山縣法院連問都沒問一句話就迫不及待地在1975年9月寫好了判我“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書,上報雅安地區中級法院審批。以中院刑事庭庭長楊正全為代表的法官們,出于正義感對專制獨裁、文革及歷次政治運動的“不感冒”,故意壓住、拖延不立即批復,直到1976年北京天安門爆發反專制暴政的“四五反革命事件”、捕殺的對象重點已轉移為“四五”反革命“活老虎”時,中級法院才乘機將我這只“死耗子”以借口“尚能坦白認罪特依法從寬判處李犯天德有期徒刑貳拾年。”到了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1979年2月,我先后接到重慶大學的《學生中被錯劃為右派的改正審批表》及重慶市雅安地區中級法院的平反裁定書。而且,以胡耀邦總書記為代表的民主開放的1985年初,《獻國策》被視為具有特別革命歷史意義的文物、被中國革命博物館收藏展示。包括《人民日報》海外版、《光明日報》等多家大報刊相繼報道了我的一些情況……至此,關于這份判決書中的《獻國策》就說完了。至于當右派、后又升級為“現行反革命”兩次判刑的事,待有機會時再向天下人說一說。
(責任編輯 徐慶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