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貴從大寨創業出名到當上國務院主管全國農業的副總理,被媒體追蹤報道長達近20年。他在同記者長期、反復打交道的過程中,深諳新聞工作的重要性與作用,對記者的采訪與報道給予過支持和鼓勵。然而“文革”中,卻對記者有了戒備,甚至反感和斥責記者,把記者趕出大寨,不準再來采訪。據不完全統計,“十年浩劫”期間,被陳永貴以種種“理由”加以指責、訓斥,或給扣上“反大寨”的帽子,或被當作“不受歡迎的人”趕出大寨,不準采訪的記者,就有10多人。陳永貴為什么對記者那么反感?
“文革”前。陳永貴對記者心懷感激,非常熱情
據報道過大寨的老記者和曾在昔陽縣工作過10多年、備受陳永貴器重并擔任過大寨接待站站長的劉樹崗回憶,創業伊始時的陳永貴對記者的工作很重視,同記者的關系很好,待記者熱情周到,親如家人。記者到大寨采訪,他讓記者住在家里,自己還動手拉面、烙餅,以大寨最好的飯菜招待記者。記者采訪時,他不僅主動介紹情況、提供材料,同時允許記者在村里到處轉、隨便看、找人聊。那時他比較虛心,能聽進去人們對大寨的看法和建議。誰若給大寨寫了稿子,他會掛在嘴邊,常常念叨。上世紀50年代,《山西日報》記者李文珊采訪大寨后,寫了篇《先看統計表,生產步步高,糧食吃不了》的稿子,他得知后不斷跟人說,李記者的稿子寫得好,寫得好!陳永貴還在1964年4月29日的《山西日報》上撰文說:“合作化以來,《山西日報》和《山西農民報》上發表了大寨不少材料,每當報上發表我們大寨一篇材料,就對我們有很大的鼓勵”,“報紙給我們加了油,給我們很大的精神力量。”
一篇“內參\"報道使陳永貴對記者有了戒心,態度驟變
1964年秋收后,新華社山西分社特派采編主任李玉秀和骨干記者田培植前往采訪,在按照原定計劃采訪的同時,他們從大寨“四清”工作隊那里了解到大寨耕地面積不實、糧食產量有虛假等情況。于是,寫了一篇“內參”稿,及時向中央反映了這一重要情況。
然而“文革”開始后,特別是1967年初,靠造反起家、奪權,并一舉當上了昔陽縣革委會主任、晉中地區革委會主任和山西省革委會副主任后的陳永貴,得知李玉秀發的這篇“內參”稿子,揪住不放,無端指責李玉秀寫的“內參”,是向劉少奇“黑司令部”送黑材料,是大寨紅旗桿上的蟲蟲,是妄圖砍倒大寨紅旗。遂于是年春天,把李玉秀押到大寨批斗了7天。白天強迫他上山修梯田,晚上回村接受貧下中農批判,向毛主席“請罪”,直至李玉秀因精神受到刺激,加之身體虛弱,在勞動時手臂被砸傷吊上繃帶后才放他回家。山西分社也因李玉秀寫的“內參”稿子,被陳永貴戴上了“反大寨”的帽子。在這種極其特殊的背景下,分社依然把報道大寨當作忠于毛主席、宣傳毛主席革命路線的一件大事來抓,堅持派記者前往采訪,使大寨的報道從未中斷。但這一時期分社記者的采訪和其他新聞單位到大寨采訪的記者,卻遭到了陳永貴等人的非議和責難。
“反大寨”——陳永貴制伏記者的殺手锏
1967年11月21日,陳永貴在昔陽縣召開的一次會議上,就“記者到大寨如何工作的問題”講話說:“來大寨的記者很多,究竟哪個記者反大寨,我也記不清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記者是反大寨的,文化界的很多人也是反大寨的”,“有不少來過和沒有來過的記者都反大寨”。然而,后來陳永貴這篇“重要講話”的記錄整理稿,卻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記者是反大寨的”,改成了“很多記者是反大寨的”。此舉看似分量輕了許多,但其用心仍十分清楚。
在陳永貴看來,反大寨的記者不僅數量多,而且反大寨的花樣也不少。他在1967年的一次講話中說:“舊《山西日報》的走資派反大寨”,“舊《山西日報》的記者也反大寨”,這些人“不是一般的反,反得很起勁,他們背后搗鬼,還要串聯,給大寨散布壞影響,簡直搞得烏煙瘴氣”,“現在走資派反不起來了,流毒還在反,流毒不肅清,就談不上和工農有感情。那一小撮走資派的流毒非常深廣,全省批得不深不透。新華分社的李玉秀,我們揪來批了7天?,F在看來也不深不透,我們還要批判”,“有些記者不光在山西反大寨,在其他地方也反大寨。因為他們有條件到處跑,能向上,也能向下?!?/p>
以派性畫線取舍記者
陳永貴以派性為尺子衡量記者,在他看來,去大寨采訪的記者大體上有三類,即支持派、中間派和反對派。
所謂支持派,陳永貴認為凡是和他站在一邊、支持他造反奪權的記者,都對大寨有感情,都擁護大寨、宣傳大寨。這樣,過去和他不熟悉的記者很快向他靠攏,原來和他熟悉的記者更加近乎。對這些記者,他很熱情,有的還委以重任,如新華社山西分社宋莎蔭,曾寫過影響深遠的長篇通訊《大寨之路》(與人合作),陳永貴看他和自己的觀點一致,筆桿子硬,就把已經下放到農村的宋莎蔭調到昔陽縣任縣革委會辦事組副組長、調研室負責人。從此,陳永貴、大寨和昔陽縣的許多重要講話、報告、總結、文件和報道,都由他起草或經過他修改定稿。后來,宋莎蔭又在昔陽入黨,被提拔為《山西日報》核心小組成員、副總編輯。
所謂中間派,即在陳永貴看來不大支持他搞派性、不賣勁吹他的記者。對這些記者,他的態度是不熱不冷,不遠不近。
所謂反對派,即陳永貴認為和他觀點不一致、不盲從、不聽話、不好用的記者。廣大新聞工作者滿腔熱情宣傳大寨和陳永貴艱苦創業的精神,但不支持他的派性,陳永貴就說這些記者對大寨沒感情,難對付,進而對他們懷疑、防備。新華社山西分社記者范銀懷和陳永貴是老鄉,曾參與采寫《大寨之路》等重要報道,兩人私交甚好?!拔母铩遍_始后,陳永貴看他不支持其搞派性活動,便一反常態,懷疑范給李玉秀提供寫“內參”的材料,說他“沒有交情”、“太不夠老鄉啦”。后來范銀懷去昔陽采訪,走到哪里,和誰接觸,都受到盯梢?!渡轿魅請蟆防嫌浾吆抡及剑拔母铩鼻?,對大寨經驗曾作過系統、全面的報道?!拔母铩敝?,陳永貴認為他在山西路線斗爭中沒有站自己這一邊,就是不支持大寨,指責他過去把大寨當作“生產典型”宣傳,“既然宣傳大寨,為什么站在那一邊?”遂把他過去報道大寨的功勞一筆勾銷。后來,由于工作需要,郝占敖去大寨采訪,陳永貴聞訊后說:“他來干啥,叫他回去?!痹诮遗檫\動中,陳永貴又說郝“對大寨紅旗沒感情,態度不端正,人不人,鬼不鬼,對大寨的稿子橫挑鼻子、豎挑眼”?!渡轿魅請蟆匪彀阉麑碌倪@些看法當作主要問題,對郝占敖清查了兩年,直到1978年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他才得以徹底解脫。常駐大寨的山西人民廣播電臺記者王云生,一次從太原回昔陽時,順便搭乘了共青團山西省委書記王銀娥的小車。此事被發現后,昔陽縣委便對他起了疑心,說他既然是來宣傳大寨的,為什么來昔陽要坐王銀娥的車?(“文革”中王銀娥和陳永貴觀點不同)于是通知電臺另派一位常駐大寨的記者,縣里對王云生不歡迎,叫他走吧!無奈,山西人民廣播電臺另派了一位記者接替王云生。1977年國慶節前,葉劍英元帥一行赴大寨視察工作,山西分社特派有經驗的攝影記者周樹銘前往采訪,陳永貴一見周樹銘,頓生疑心,對大寨的另一位負責人說:“你認識不認識這個人(指周樹銘)?他就是在省里核心小組造反,鬧著要參加省核心小組會議(相當于現在的省委常委會)的人?!贝藭r正在大寨采訪的分社記者馮東書見勢不妙,即打電話告訴分社讓周回去,另派一位攝影記者來,這才避免了一場風波。該事追溯到10年前,當時,按照中央規定,由于工作需要,分社曾決定周樹銘以記者身份列席山西省核心小組會議,卻因此被陳永貴說成是“鬧著要參加省核心小組會議的人”。
節外生枝指責記者
1968年秋,山西省農業學大寨會議在昔陽召開,新華社山西分社派筆者和記者劉玉以及總社國內部楊玉良、余富棠四人前往報道。其間,有人得知,劉玉系《山西日報》總編輯吳象的愛人,便放話稱:走資派的老婆來開會、報道,還能宣傳好大寨?(吳象“文革”初期被當作走資派一度“靠邊站”)給滿腔熱情宣傳大寨的記者猛地潑了一盆冷水。
山西分社董榮貴是給大寨和陳永貴拍攝新聞照片最多的新華社記者,由于攝影對光線條件的特殊要求,一遇陰雨連綿的天氣,就會影響照片的效果,甚至延誤拍照。而敬業精神強、完成任務心切的董榮貴,不免流露出焦急的心情:“今天天氣不好,拍不成了?!标愑蕾F聽說后大為不悅,說:天旱我們盼下雨,照相的想要好晴天;天澇了,我們怕下雨。照相的為拍雨后初晴的照片,又盼下雨,凈和我們作對,這哪有大寨貧下中農的感情。
小題大做責難記者
當時記者到農村采訪,為了獲取第一手材料,要求和社員一起參加勞動,這在廣大農村是平常事,然而記者的這一正當要求在大寨卻行不通。陳永貴說:“俺大寨不缺勞動力,記者參加勞動,不但幫不了忙,反而會把我們的海綿田給踩硬了。過去,有的記者來勞動,笨手笨腳地干不了多少活,還踩壞了兩棵蘿卜苗,一個長成了就七八斤重,兩個就是十多斤啊!”新華社總社有位攝影記者拍照時一不小心碰壞了一棵樹苗,大寨的一位干部不滿地說,這是破壞樹木,是對大寨的態度問題。
有的記者為急于了解情況,冒險悄悄進到村里,趁社員吃飯時到飯場看看,陳知道后批評記者說,這些人溜到飯場,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看誰家飯稠,誰家飯稀,當面不說,背后議論,說大寨人勞動強度大,吃得不好。
翻臉不認打壓記者
《人民日報》常駐大寨的記者段存章,還在山西人民廣播電臺當記者時,就常駐大寨、報道大寨。為此,他把家從左權搬到大寨,數年如一日為宣傳大寨、宣傳陳永貴出了大力,可到后來,卻落下個“反大寨”的罪名。原因是,大寨認為段既然是宣傳大寨,為什么后來又要去晉東南、去西溝大隊采訪(那里的勞模李順達和陳永貴觀點不同)。1977年,段和記者顏世貴一起把寫好的稿子給駐大寨聯合報道組組長宋莎蔭看,宋不看。縣里同意段參加聯合報道組,可開會又不讓他參加,還說他寫的稿子不是聯合報道組規定的題目,大慶代表團訪問大寨時也不讓段參加采訪報道。
欲批記者張冠李戴
1967年1月,李玉秀在大寨接受批斗時,陳永貴問他,跟你一起寫“內參”反大寨的還有誰?稿子是誰讓寫、誰讓發的?懾于壓力的李玉秀說,稿子是新華社總社同意寫的,是新華社國內部副主任方實同志簽發的。陳永貴聽后如獲至寶,認為新華社反大寨的不光是李玉秀,還有方實一伙人,于是又下決心揪斗方實。這年3月,山西分社為加強對大寨的報道,請求總社國內部農村組資深記者方堤同志來太原和分社記者一起去大寨采訪。行前,分社特地向正在太原開會的陳永貴報告:總社要派方堤同志去大寨。陳一聽機會來了,便對分社同志說,我們大寨對方實恨透了,他和李玉秀合伙搞“內參”反大寨,我們非要把他拉到大寨批斗不可。分社同志看他誤把方堤當方實,急忙解釋說,這次來的是方堤,不是方實,方堤是搞農村報道的,讓發內參的是方實。陳執意堅持說:不,不,就是他,就是這個方實。為了澄清事實,分社又讓李玉秀和方堤同志到賓館當著陳永貴三面對證,真相大白后,陳永貴一時語塞,頓覺難堪,冷場片刻,他把手一甩,說:不是方實,不是就算了,去,去吧!以后我們非要找到這個方實不可!
多個心眼提防記者
陳永貴十分注意提防記者。1977年12月,他對昔陽縣委的一位負責同志說:“要學會識別人,(要)多長個心眼,”“對記者要十分注意……記者(是)毛鬼神。你們要有點心眼。他們掂我們的分量,我們掂他們的分量,昔陽一上鉤,問題就大了。”同年,大寨公社為向公社一級核算單位過渡做準備,擬召開一個由有關方面人士參加的座談會,一位記者聞訊后向陳永貴提出要求,希望與會聽聽情況。陳永貴非但不同意,而且還對別人說:“不怕記者來座談,就怕記者寫內參?!边@位記者的采訪要求因此化為泡影。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陳永貴對記者的行蹤更加注意,他說,現在昔陽有人告狀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一伙記者。據大寨的一位社員反映,1979年,陳永貴多次在大寨社員會上流露出對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的不滿,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給人打招呼:“給我到外邊看看,有沒有什么人聽?!庇谑蔷陀腥说酵膺叢榭匆环?。
無中生有趕走記者
1968年,山西分社記者王文學和總社記者安克仁,按照新華社總社的要求,前往大寨搞攝影報道。王文學因過去給大寨和陳永貴拍照,兩人比較熟悉,王這次到大寨后,陳永貴很快就對其采訪作了安排??蛇@天上午,王文學上虎頭山給陳永貴拍照時,陳突然問他:“你這次來,是另有任務吧?你是謝振華派來的?!边@突如其來的懷疑令王文學莫名其妙,他立即解釋說:“根本沒有那么回事,謂振華是省軍區司令員、省革委核心小組第一副組長,我是新華社記者,是總社讓來搞報道的,我怎么會是他派來的?”陳聽后仍一口咬定自己說得對,王文學又說:“老陳,你是省革委副主任,你我都是共產黨員,說話要實事求是,我可以拿黨籍作保證,確實沒有那么回事,我相信事實最后一定會搞清楚的?!蹦菚r,謝振華主持山西省的工作,陳認為他和自己的觀點相左,他說王文學是謝振華派來的,意即王文學到大寨不是采訪,是給謝振華當特務,為其搜集情報的。于是一怒之下,把王文學趕走,不準他來大寨采訪。事后,陳永貴對此仍耿耿于懷,在一次省革委的會議上重提此事。為澄清事實,謝振華后來派專人到分社調查,并讓分社出具證明,說明王文學確系遵照新華社總社要求,履行記者職責到大寨采訪,才使真相大白。這時,不肯認輸的陳永貴一看自己錯了,又改變口氣說,王文學我倆關系很好,他怎么不給我說實話,他們那里的李玉秀寫“內參”整我們,不給我說,太無交情了。
看不順眼嚇走記者
《山西日報》記者王憲斌,多次采訪、報道大寨。一次,他聽陳永貴對山西分社記者馮東書同志說三道四,表示不滿,便說道:“老陳,東書不在這里,你對他有什么意見,以后當面提好?!蹦闹司浜醚韵鄤?,卻使陳永貴勃然大怒,從此,王憲斌再也不好去大寨采訪了?!渡轿髑嗄陥蟆酚浾邉⑻?,一次在大寨井臺邊見到鐵姑娘李圓眼,想和她聊聊鐵姑娘隊戰天斗地的故事,沒想到階級斗爭觀念極強的李圓眼馬上向黨支部作了匯報,說有個記者要和她交朋友。陳永貴聽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讓劉太乙離開大寨,不準再來采訪。后來,陳永貴還把此事當作“典型”,教育年青人要堅決抵制所謂資產階級思想的侵蝕。
心懷不滿再趕記者
1968年冬天,陳永貴認為山西分社報道大寨不力,很有意見。新華社軍管小組的領導一聽慌了手腳,立馬把陳永貴請到總社征求意見,并讓他在大禮堂給總社職工作報告。陳在講話中大批記者的資產階級世界觀沒有得到改造,對大寨沒有感情,等等,并要求總社直接派記者去大寨。那時陳居高位,總社軍管小組惹不起,趕緊根據其“指示”,組成了由總社國內部主力記者張廣友牽頭,國內部記者楊玉良、攝影部記者安克仁和山西分社記者馮東書、金嘉聲等參加的大寨報道組。報道組持新華通訊社采訪介紹信,于1969年1月趕赴昔陽,報到后住在縣招待所等候陳永貴接見。整整一周過去了,何時能去大寨、見到老陳,領隊張廣友幾乎天天去問,卻毫無結果。等到第八天,接見的消息傳來,大家心中暗喜,可萬沒想到陳永貴領著大寨黨支部的同志單獨約見張廣友,其他幾位記者連陳的面也未見到。陳向張廣友詢問了記者組的人員情況,當他聽說記者組有馮東書、金嘉聲兩名山西分社的記者時,即惱羞成怒,說:“總社的,我們歡迎,分社的,不歡迎,他們不能去大寨,也不能在昔陽采訪,請他們立即回去?!标愑蕾F的逐客令一下,誰也難擋。為了改進工作,馮東書和金嘉聲離開昔陽前,專門拜訪了昔陽縣有關部門,聽取他們對記者的意見,并明確表示:大寨,我們還是要宣傳的,今后需要時,我們還是要來的。當記者步行5公里到大寨接待站找站長劉樹崗征求意見時,他一時不知所措。過了一陣,才語無倫次地說,對馮東書沒有意見,對金嘉聲倒是有一點意見。有一次,讓他給大寨整個材料,他說沒有時間,可給新華社寫稿卻有時間。
隨著情況的變化,幾年后,對大寨頗有了解和研究的馮東書再赴大寨。然而。1973年因實事求是報道大寨首次在虎頭山上試種水稻成功并獲高產的消息,又一次激怒了陳永貴。他認為馮東書好提問題、發議論,不聽話,于是馮被告知,以后不要再來大寨,不歡迎他。為活躍報道思想,山西分社經常召開業務會研究報道,有一次,馮東書在會上說:不能提“永遠學大寨”這個口號。哪知這句寓意深長的話,竟使馮東書在1977年的山西“清查”運動中再次慘遭厄運。時任山西省委主要負責人甚至當面問馮東書:“你說過不能永遠學大寨,你考慮過嗎?為什么說這個話?是不是與不學大寨聯系起來?!彼€派工作組坐鎮山西分社,非要馮東書把問題說清楚后,才能去大寨。陳永貴也發話:“給他(指馮東書)談談,以后不叫他來大寨?!痹谶@些政治壓力下,馮東書在分社檢查了三次才過了關。
設立防線控制記者
陳永貴把大寨變成一個獨立王國,去那里采訪的記者,須先到大寨接待站報到并提交報道計劃,然后住在招待所,等待接待站站長將記者的采訪打算稟報給陳永貴或大寨黨支部的其他同志來安排采訪時間。此前,任何記者不得走村串戶,不得找社員談話,不得參加社員大會。記者要拍大寨黨支部開會的照片,須經批準,進入會場拍完后立即走人。給記者哪怕是老記者或有名氣的記者介紹情況,都是黨支部認定的可靠的人;談什么問題、講什么事情,幾乎口徑一致。大寨接待站和大寨房子連著房子,可謂咫尺之遙,然而記者卻不能逾越一步,只能耐著性子等待,等十天半個月是常事,等一個月也不鮮見。有的記者冒著完不成任務的風險,一氣之下打道回府。不少常駐記者感嘆:在大寨采訪這么多年,在這個幾百人的小村子,都認識不了幾個人,能叫上名字的都是干部,見面后也只是寒喧幾句完事。即使這樣,陳永貴還批評記者在大寨“一不過問生產,二不參加勞動,三不關心群眾生活”,“記者和貧下中農格格不入,沒有貧下中農的感情”。
報道農業生產離不開數字,然而,在大寨要弄清這個問題卻很困難。一次,一位記者為報道大寨秋季農業豐收,問大寨負責人糧食產量是多少?答:“不知老陳(陳永貴)是怎么定的?!泵磕甏蚨嗌偌Z食,會計最清楚,可當記者問大寨會計時,卻回答說:產量還不知黨支部怎么定的。就這樣,記者寫大寨農業豐收的稿子,通篇沒有一個數字。有時到第二年,記者還弄不清上一年的產量是多少。連昔陽縣的年降雨量是多少,也不能由縣氣象局做主,最后還得由陳永貴說了算。
組織起來管住記者
“文革”以來,記者對大寨和昔陽報道那么多,可陳永貴仍不滿意。1967年,他在一次會議上說:“現在有些報道零零碎碎,講幾句話,加上大寨兩個字,以后再搞這個讓他們走。”后來,他還講:“你們研究大寨、昔陽的問題,不要從表面上看當時就是那么一回事,實際上意義很深遠……好多經驗不是我們沒有講,而是你們沒有認識”,“大寨的經驗還沒有真正總結出來,宣傳出去”,“大寨沒有大慶報道得好,工業上人家有余秋里、康世恩等幾個副總理,農業上就我一個人。沒人家力量大,現在要好好報,要為第三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做準備,要寫好‘大寨紅旗’、‘大寨英雄譜’、‘昔陽經驗’等,向第三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獻禮。”于是,他要求縣委,要把“在昔陽的新聞單位的記者,不論是中央的還是省地的,都要統一組織起來。統一寫稿、統一審稿、統一發稿”。
1977年4月,昔陽縣委根據陳永貴的指示和要求,把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山西日報》、山西人民廣播電臺和《晉中報》等新聞單位來大寨和昔陽采訪的記者召集在一起,宣布正式成立駐大寨聯合報道組(此前,大寨的有關報道署名時曾用過這個稱謂),以承擔大寨和昔陽的全部報道。報道組由宋莎蔭任組長,所有成員有事離開大寨和昔陽須向組長請假。報道組須根據大寨和昔陽統一的新聞來源、內容、口徑,向國內外報道大寨和昔陽的經驗。所有的稿子都得經過組長或陳永貴授權的人審定。誰若向報道組提供了有悖于要求的材料,就會被認為“別有用心”、“階級斗爭新動向”。
1978年3月,安徽等地農村率先改變農業學大寨運動中極“左”路線影響下的做法,觸動了陳永貴的神經,他提出要聯合報道組寫文章,對此進行不點名的針鋒相對的批判。但安徽農民要求農村改革的潮流,并非一兩篇報道所能阻擋得住的。隨著形勢的發展變化,壽命僅一年零八個月的駐大寨聯合報道組,由昔陽縣委于1978年12月13日宣布解散。
(原載2008年第7期《新聞業務》研究專輯,本刊發表時有刪節)
(作者為中國新聞學院原常務副院長)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