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一門特殊的藝術,它沒有空間的結構,既看不見,也摸不著,只能憑著它在時間中的起伏、回旋,在人們的記憶中證實它的存在。因此,所有的文字對音樂所做的描述,如果沒有音樂的耳朵,一切都顯得蒼白和無奈。無疑,在音樂的里程中,音樂耳朵的培養顯得非常重要。
按照漢字的解釋,音樂的構成包括聲、音、樂三個部分。這三個部分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從接受美學的觀點看,它們大致表現在官能、情感和理智三個方面。
物體振動而發生的波通過聽覺產生的印象,最初表現在官能感覺,謂之“聲”,它是構成音樂的材料。構成了音樂的聲謂之“音”,按約定的說法,它是由于聲帶、琴弦、簧片、管樂器內的空氣、皮膜、金屬體等發音體振動的結果。它的主要性質表現于高低、長短、強弱及色彩。音樂中所使用的“音”,主要是具有固定音高的樂音體系,最先接觸它的是人的耳朵。因此,官能訓練成為音樂聽覺的基礎。官能訓練首先要解決的是對音準的聽辨能力。音準問題在鍵盤樂器中似乎并不突出,但在弦樂和靠泛音控制的管樂、歌唱,就必須靠敏銳的耳朵去把握了。音樂中的音樂先后發響和同時發響的多種表現,再加上不同節奏、節拍,才讓音樂形象變得更為生動。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音樂教學采取了從模唱、聽單音、音程、和弦、節奏、節拍、調式、調性等循序漸進的教學內容。
人能夠用耳朵引導,用不同的樂器表現各種旋律、節奏、調式和和聲,才能真正讓欣賞的人有美的享受,并激起喜、怒、哀、樂。對聲音色質的把握在音樂技術教學中是十分強調的,它一定程度上類似作畫色彩的重要程度。音樂創作中對音樂有共同的要求,但不同的樂器、不同的聲部,在音色上要求又不一樣。比如,對于初學鋼琴的學生,教師總是要求學生端正坐姿,擺好手型,并且不厭其煩地告訴學生身體、手指、手腕、手臂的運動要領,然后必須用示范演奏讓學生去聽一聽,怎樣的聲音才是鋼琴彈奏中所要求的明亮、圓潤、柔和、有顆粒性的聲音。有經驗的教師,總是千方百計地啟動學生在反復的實踐中去認識、記憶這種客觀事物的準確的概括形象,以便幫助他逐漸建立正確的聲音觀念。無數的事實做了雄辯,“聲音觀念”好像是“牛鼻”,牽住了牛鼻,“牛”才會跟著你走。由此,萌生了“聲音觀念對了,便成功了一半”的經驗之談。乍聽起來,話似乎說得過頭了一點,但道理確在其中。日本音樂教育家鈴木鎮一博士也曾做過類似的闡釋,他認為“聽音樂是很靠得住的辦法,耳朵的發展是由于多少次直接聽了樂曲的結果。”“將耳朵用在聽音樂上,則是每個音樂家的座右銘。”
藝術的根本特征是情感,音樂亦是如此。音樂并非雜技,音樂中任何的技巧都是為了情感的表達,盡管這種表達是非描述性的。鈴木鎮一博士說“聽音樂是靠得住的辦法”,當然不僅僅是樂音的組合形式,更重要的是樂曲所蘊含的思想和情感。因為音樂作品是作曲家、演唱演奏家思想感情的抒發,無疑滲透了他們的激情;音樂的欣賞也不是單純的感官享受,欣賞者在快感的感覺中產生情感,與表現的音樂作品產生情感的共鳴,這便是審美愉悅。德國的文學家、教育家梯爾希在《普通美學》中說:“音樂是通過樂音的選擇和結合來表達或激起內心的情感和情調的藝術。”當然,我們說音樂表達情感,必須強調它表達情感的方式和規律。音樂的情感作為一種心靈狀態存在,是賴以且必須賴以音樂的耳朵和音樂的思維才能引起幻想及情緒的沖動和力量。
音樂無法描述具體的形象,卻能引起聯想和想象。柏遼茲說:“用音樂表達自己的印象和心情,像詩一樣再現在音樂中。”圣桑的鋼琴曲《天鵝》便是一首“音詩”。樂曲開始,一串串琶音讓你產生一泓蕩漾碧波的想象,優美生動的旋律中,我們似乎看到天鵝浮游的高雅,隨著音樂的展開,天鵝在歲月的流逝中由盛而哀,由生而死,凄美的音調透出圣桑對人生的感慨。
《二泉映月》是阿炳藉惠山泉的抒發。我們雖然看不到惠山泉的汩汩流動,但從“冷寂”的音調中卻可能感受到泉清月冷的氣氛。樂曲中五次擴充與減縮的節奏,凄清中透著憤懣,套用“音樂的耳朵”的理解和想象中,我們似乎看到瞎子阿炳在步履維艱中的人生掙扎!
音樂無法表現概念,說明事理,但它卻可以在語言言不盡意時做最深刻的補充和延伸,甚至完全超越語言文字的局限。日本指揮家小澤征二聽完中國的二胡獨奏曲《江河水》后抱頭痛哭便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明。
音樂的想象也不是任意的天馬行空,音樂的想象是由知覺經驗物質所造成的。音樂耳朵的理解和判斷在無標題音樂中天地更為廣闊。如果說我們聽標題音樂是借助了標題的啟發,讓音樂形象在心中得到印證,那么,聽無標題音樂就完全離開了標題文字的依賴。然而,無標題音樂創作就本質而言與其他藝術并沒有兩樣,都是美在主客觀上能動的統一。比如柴柯夫斯基的《第五交響樂》,從樂曲名稱上得不到任何文字的啟示,但作曲家在創作札記中我們得知這部作品是柴柯夫斯基從聽從命運——懷疑命運——克服悲慘命運思想感情變化的感發。聽無標題音樂,耳朵的空間更大,每聽一次都可能有不同的思緒牽動和新的想象空間。多聽、多思考,聽覺修養便慢慢的高了。
音樂的創作與欣賞帶有哲學的性質,優秀的音樂作品是滌心拂靈的凈土,能夠聽出作品的美學品格與人生態度,會達成人生理念的升華。在音樂知識總體的秩序建立和發展中,隨之會有更多的各種不同的個人情感體系化。一代一代的音樂家總是努力把他們獲得的感性材料,經過思考、分析、整理,而加以創造。
貝多芬是一位富有民主性、面向全人類的作曲家。他的作品鮮明地反映了人們為爭取新的、進步的未來的斗爭,并以沖突的戲劇結構成為音樂交響性的奠基人。可以說,貝多芬把一生都奉獻給了艱難的哲學探索,他讓精神憑借能夠接受精神的材料,理智地用“明確美麗的樂音造弄”去“塑造自由創作”,他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樂》正是在人神博斗中讓史詩般的戰斗和人類的夢想在萬歸于一的博愛中得到解決,其激烈的情感有著深沉的理智支撐。這種深遠的意境與博大的胸懷,讓托斯卡尼尼在重聽這部讓他費了九個小時錄灌的唱片時,感動得老淚縱橫:“真是太偉大了,里面充滿了光……”
瓦格納的理智則是另外一種表現,他嘲諷了意大利歌劇和法國歌劇為妓女和風騷的女人,他試圖將音樂、詩、戲劇、美術融為一體成為樂劇,他想讓音樂為這種新的音樂戲劇服務。他在交響曲這種德奧作曲家最得心應手的體裁中發掘了戲劇的本質,他的啟示、發展和再現的格式中蘊藏著德國哲學最精彩的篇章——辯證法的邏輯。可惜的是他的偏激,使他成為一個集各種矛盾于一身的作曲家,既大膽革新、追求進步,又敵視生活,追求神秘。
哲學的意義是存在,之所存在?因此,它是一門極力為建立知識總的秩序,并使之體系化的學問。第一個否定十八世音古典音樂為“現代性”音樂輪廊做描述的作曲家是德彪西,他在對古典音樂派大小調體系全面質疑中,以其獨特的色彩和聲替代了功能和聲,而以獨樹一幟的印象派風格推動了“現代性”音樂的飚升。德彪西鮮明的藝術個性源于他以詩譜曲的朦朧氣氛和幻想的印象感覺。他的音樂創作中斑瀾的色彩和神秘的氣氛并非臆想,而是他對人間那些美妙如玉的事物的追求,向往中充滿了新穎與人情味的氣息。他的獨樹一幟來自他極其敏銳的耳朵和對文學、詩歌、戲劇、繪畫的廣泛興趣和修養,以及對無窮變化的印度音樂、俄羅斯音樂和具有獨特神韻的中國音樂等異國情調魅力的提煉。他吸收了哈巴涅那、探戈、步態舞的節奏精華,對音樂節奏做了大膽改革;并擺脫了傳統的曲式,以內容和情調的相似性為結構依據。他在對十九世紀音樂全面叛離的求新中悟出了獨特的、多姿多彩的音樂思維。他新奇、獨特的風格和異國情調,在他的富有戲劇與幻想色彩的鋼琴曲中有不少表現。
當代中國有一批青年新潮作曲家與其說是作曲,不如說是音樂人用音樂在做哲學思考。他們懂得愈是民族的便愈是世界的道理,于是把眼光用于歷史的掃描和在歷史折光中的思考。其作品重人文意蘊、鬼神氣韻,常常把原始的民間音樂形態、韻味、氣質與濃厚的宗教意識,理性的邏輯思維綜合起來,以音樂哲人的方式說話。比如,譚盾的水樂——《永恒的水》,他運用了半透明的水盆、水琴、水鼓、水瓢、銅鑼和塑料鼓及一個類似鞋底的東西,他試圖建立一個新的“樂器場”,在水中的變異與磨合中表現在心中深深扎根的湘西小調,他用他音樂的耳朵和音樂的頭腦宣泄他從沈從文“只有水才能讓你想起從哪來,往哪去”而得到啟發的抽象的精神和情感。對于《永恒的水》,雖然有爭議,但我以為《永恒的水》的價值并不全在自身,而在于譚盾在音樂創作中音樂思維的拓展,這種拓展我看不僅僅是樂器質料的變化,還表現在創作中的哲學思考和藝術的獨創精神。即使作品本身并不成功,但他開辟了音樂創作的新的、可以探索的創作思路。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理解,聽覺訓練中的官能(感官)、情感、理智三個部分是緊密聯系的系統,它是知識、技巧、思情的熔爐。說到這里,我想起一則科學軼聞:研究人員發現,演奏家在陶醉中手指卻能自如地在鍵盤或琴弦上跳動,那是因為演奏家不是靠耳朵來辨認音符,而是靠大腦來“聽”音樂。“神經學家以德國一些小提琴家為實驗對象,用核磁共振的成像儀對他們的大腦進行掃描后發現,音樂一響起,演奏家的大腦聽覺中樞就異常活躍。演奏時,他們的大腦完全從辨認音符的工作中‘解放’出來,可以一邊隨時做出判斷并調整自己的演奏。”
“為了進一步證實演奏家的確有一個‘音樂大腦’,神經學家進行了另一個實驗。他們讓一些小提琴家在手指不動的情況下想象自己在演奏音樂,結果腦部掃描的情況顯示,小提琴家們的大腦同樣‘聽到’了音樂。”
音樂的創作與欣賞存在著遼闊的想象天地,而音樂的想象又是審美主體能動的表現。音樂不僅有它自身的存在,而且還有它自身以外與它有關的存在。因此,音樂的感覺、理解和想象中的審美對審美主體感官的刺激,與審美主體作用于審美對象這兩個方面都必然是社會歷史領域內,主體的勞動和審美活動過程與基礎上,主體和客體、個體和社會交相作用的結果。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馬克思說的:欣賞音樂必須要有音樂的耳朵,沒有音樂的耳朵,再美的音樂也失卻了它的意義。音樂的耳朵促進了音樂的發展,發展的音樂造就更敏銳的音樂耳朵。
(作者單位:深圳市寶安區群眾文化藝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