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訟欺詐的定性及預防

摘要：隨著中國法制的完善，法律的普及，公民的法治意識不斷增強，公民或法人通過司法訴訟的途徑來解決糾紛，維護自己合法權益的現象日益增多。但隨著訴訟的增多，濫訴的現象也隨之出現，甚至極端地表現為將訴訟作為一種犯罪的手段，即行為人出于非法目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偽造證據，向人民法院提起虛假的民事訴訟，使人民法院作出錯誤的判決，從而占有他人財產。訴訟欺詐行為近年來呈多發性的趨勢，常見于報端，如果不對它進行刑事懲治，不僅不能對被害人的合法權益予以保護，而且還可能對剛起步的法治秩序造成極大的破壞。但如何對其進行刑事規制成為了一個熱點及難點問題。本文結合一起典型的訴訟詐騙案件，對訴訟欺詐的應否定罪，定何罪進行論證，從而談到對訴訟欺詐的預防措施。

關鍵詞：訴訟欺詐 詐騙罪 預防

一、案件的始末

2004年12月，上海YD房產公司因競拍某爛尾樓急需資金，通過上海RJ市場策劃有限公司朱某向陸某借款人民幣700萬元。陸某隨即交給YD公司由其個人開具的金額為100萬元和上海XH投資有限公司開具的600萬元銀行本票各一張，YD公司總經理楊某向陸某出具了借據。在競拍結束后，朱某受陸某委托收取了YD公司歸還的借款700萬元，并留下“茲收到退回陸某的柒百萬元正”的字據。隨后，朱某根據陸某的指示將該筆錢款劃入RJ公司的銀行賬戶。

在還款的過程當中由于YD公司楊某在還款過程當中疏忽，沒有收回開具的收據，陸某抓住此把柄于2006年11月向上海市長寧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YD公司還款700萬元。2007年9月，上海市長寧區人民法院判決YD公司還款700萬元。YD公司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經法院審理后于2008年1月14日撤銷原判，并將案件移至上海市公安局普陀分局處理。上海市閘北區人民法院對被告人陸某判處詐騙罪，免予處罰。

此案一經宣判，引起了上海市司法界的廣泛討論。對訴訟詐騙，特別是訴訟詐騙的定性問題成為了爭議的最大焦點。對此份判決的支持或反對聲爭鋒相對。

本案先后通過一審、二審等程序，且由公安機關介入刑事偵查。由于情節比較復雜，涉案金額巨大，社會影響較大，嚴重破壞了法院正常的審判工作秩序及國家、集體與他人的合法利益。由于訴訟欺詐不僅僅涉及程序法，在實體法中，根據欺詐行為情節的嚴重程度可能會涉及到民事欺詐甚至會構成刑事犯罪。因此，陸某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是否應當按詐騙罪定罪承擔刑事責任是本案例所引發的焦點。這一焦點又涉及到了對訴訟欺詐的定性分析。由于目前我國在立法上對訴訟欺詐沒有明確統一的規定，在理論界對訴訟欺詐的定性存在著諸多觀點，且在司法實踐中也沒有統一的處理辦法，故本文希望結合此典型案例，對訴訟欺詐的定性進行分析，從而探討在司法實踐中如何對訴訟欺詐進行預防。

二、訴訟欺詐的是否應定罪

關于訴訟欺詐首先的分歧就是是否構成犯罪，在理論界中各種學說眾說紛紜。其中主要的觀點為兩種。

（一）訴訟欺詐無罪論

此種觀點主要通過訴訟欺詐的主觀、客觀、客體等方面進行分析，認為訴訟欺詐其不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因此雖然說訴訟欺詐的社會危害性巨大，但從犯罪構成的角度來分析其并不構成詐騙罪。并且按照我國刑法應遵循罪刑法定原則，由于法律相應條款規定對其的處罰，因此只能按無罪處理。

此觀點是不太合理。罪刑法定原則上要求區分罪與非罪的標準為法律規定。即法律明確規定為犯罪，才能對此種行為定罪處罰，如果法律沒有將某規定為犯罪，就不能將此行為認定為其是犯罪行為。其中關鍵性的問題是，如何對“法律規定”來如何理解。陳興良教授認為，法律明文規定不僅指法律的字面上的規定，更應該指法律的邏輯所包含的含義。即法律規定不單單包括顯形規定，而應當包含著隱形規定。顯形規定就是指字面上的直觀規定，而隱形規定是指邏輯內容上應包容規定，隱形規定一般通過字面難以確定，而須經過司法人員對其內容進行邏輯分析才能確認。這兩種規定中，顯形規定顯然是法律的明文規定，隱形規定同樣也是法律的明文規定，這種隱形規定需要靠司法人員在司法實踐中通過理解來確定。因此，在運用罪刑法定原則的同時，也應當考慮法律規定的內在精神。

（二）訴訟欺詐犯罪論

因為犯罪的本質是“應負刑事責任的社會危害性”。因此，確認訴訟欺詐行為是否具有應付刑事責任，社會危害性是重中之重。

而從本文的案例我們可以看出訴訟欺詐的社會危害性也是巨大的，它不單單妨礙了正常的司法審判秩序，破壞了司法的權威及法律的尊嚴。訴訟欺詐具有欺騙性和隱蔽性，容易造成法院的錯誤審判，影響當事人及社會公眾對司法判決的信心，破壞了司法權威的基礎，損壞了國家審判機關的信譽；更直接侵害了對方當事人或案外人的合法利益，使行為人非法獲取利益。訴訟欺詐采取訴訟等方式，不僅侵害了國家、集體和他人的合法權益，還擾亂了社會經濟秩序，危害了經濟交易安全；并且訴訟欺詐危害了社會誠信體制的設立。訴訟欺詐引起了司法審判不公正，是行為人出于不正當目的，不守誠信的典型表現，一旦得逞，將嚴重破壞社會誠信秩序。

因此，訴訟欺詐所產生的社會危害性是巨大的，已經達到了應負刑事責任的程度，且由于其破壞了公正的司法權威，嚴重侵犯了他人的合法利益，其社會危害性已經遠遠大于普通的詐騙犯罪。因此應當對訴訟欺欺詐給予犯罪的處罰。訴訟欺詐除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以外，均應當作為犯罪來處理，將這種行為納入刑法評價的范疇勢在必行。

（三）訴訟欺詐的定性分析-此罪與彼罪

通過前文的分析明確了陸某的行為構成犯罪這一問題，然而構成何種犯罪，應當處以何種刑罰則是本案例所引發的另一個焦點問題。

對于訴訟欺詐定性問題，國內學者爭議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如下三個方面，必須予以確切說明：

（1）關于三角詐騙

我國刑法學理論通說認為，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按通說，行為人欺詐的對象應為財物所有人，意味著要求受騙人、處分人和被害人必須三位一體，并統一于財物所有人，從而將詐騙罪限定為二者之間的詐騙。至于三角詐騙因受騙人、處分人和被害人相分離而不成其為詐騙。但詐騙罪的本質在于行為人使用欺詐方法陷對方于認識錯誤，對方因此做出處分，造成自己或第三人財產損失。在該點上二者間詐騙與三角詐騙并無實質差異。因此，關于詐騙罪的傳統解釋近年來正面臨學者的檢討和反思，認為詐騙罪不限于通常的二者間詐騙，三角詐騙的情形也為詐騙罪所涵括的觀點越來越獲得更多學者的認同。

（2）關于欺騙對象

在大陸法系國家及我國臺灣地區，訴訟欺詐構成詐騙罪，在欺騙對象問題上不存在障礙，因為這些國家和地區的刑法典對詐騙罪的欺騙對象都作了較為寬泛的規定，由此學者比較一致地認為，詐騙罪中的被騙人與被害人不一定是同一人，但當被騙人與被害人不一致時，被騙人必須是具有處分財產的權限或地位的人。但在我國內地，刑法理論一般認為詐騙罪的被騙人與被害人應當是同一人。將詐騙罪中的被騙人與被害人解釋為同一人，實質是對我國刑法第266條的限縮解釋。

如果我們將考察的視角擴大到包括金融詐騙罪和合同詐騙罪的整體，則完全有理由認為立法者實際認可詐騙罪中被騙人與被害人不一致的情況。我國刑法第193條票據詐騙罪冒用他人的匯票、本票、支票和第196條信用卡詐騙罪冒用他人信用卡的規定，就是被騙人與被害人不一致情況的例證。在冒用他人信用卡的詐騙行為中，被騙人可以是承諾可以憑信用卡進行消費的特約消費單位，而被害人則是持卡人或發卡人，這種情況下，被騙人和被害人顯然不是同一人。現代社會，人們越來越倚重于中介組織或者服務機構來處理自己和他人之間的財產關系，存在三方當事人的財產關系越來越普遍，發生詐騙時被害人和被騙人分離的情況也必然越來越多。如果刑法理論仍然一味堅持詐騙罪中被害人與被騙人應當是同一人，會導致越來越多的詐騙行為無法得到懲治。

訴訟欺詐是三角詐騙的典型。在訴訟欺詐中，被騙人是法院，被害人是民事案件中的被告甚或案外人，兩者不是同一人。但法院作為國家的審判機關，有依法對公私財產或財產性利益進行處分的權力。換言之，法院對于公私財產或財產性利益具有法律上的處分權。而訴訟欺詐中，法院正是在行為人的欺騙之下陷于錯誤認識并錯誤地處分了被害人的財產或財產性利益。

（3）關于認識錯誤

因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而陷于錯誤認識而處分財產，一直被認為是詐騙罪區別于盜竊等其他財產型犯罪的一個關鍵因素。而對訴訟欺詐構成詐騙罪持反對意見者的一個重要理由就是，認為法官不可能成為欺騙對象，在訴訟欺詐完成的形態與其說是法官陷入錯誤，不如說是行為人利用了民事訴訟制度。因為民事訴訟采取的是形式真實主義，即便法官懷疑當事人的主張存在虛假，也必須受形式真實的拘束做出一定的判決。

其次，現代民事訴訟奉行法律真實的理念，自由心證也逐漸為人們所接受。而采法律真實主義和自由心證的一個消極因素，就是法官被欺詐性訴訟行為所誘導、欺騙的可能性增加。另外，對于行為人利用被害人的失誤，以被害人已經履行完畢的債務文書為憑據向法院起訴要求被害人履行等情形，盡管從法律真實的角度看，法官的裁判沒有錯誤，但從客觀真實角度分析，裁判沒能識別出虛假證據，導致與客觀事實不一致就是錯誤。現在學界和實務界基本達成共識：即便采取形式真實主義，當法官認識到行為人提出的證據虛假時，他并不是必須按照此虛假的證據判決，而是可以利用其他方法證明該證據的不可采而予以排除。所以，當法官根據行為人提出的虛假證據做出判決時，不應認為他是因為拘泥于形式真實而必須做出違背其意愿的判決，而是由于行為人的欺騙導致法官認識錯誤才做出的。

綜上所述，訴訟欺詐是一種特殊的詐騙行為，在現如今的司法制度下，在司法實踐中應以詐騙罪論處。

四、訴訟欺詐之預防

在法律并沒有明確規定的情況下，訴訟欺詐現象愈演愈烈，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對訴訟欺詐的預防顯得尤為重要，可以根據我國的實際情況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第一，公民在實際生活中，應增強法律防范意識，強化自身證據的收集及保管意識。特別是在進行民事法律行為時，特別是大額的經濟往來中，公民應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特別注意證據的保存及回收。不能讓犯罪人抓住自己的疏忽有機可乘，盡可能從根本上杜絕訴訟欺詐的可能性，從源頭上解決隱患。本案當中當事人就是疏忽了對借條的回收，使得陸某有機可乘，抓住這一疏忽從而引發了這起案件。

第二，在對訴訟欺詐的規制中應建立完善的懲治體系，根據訴訟欺詐的程度作出相應的分類，使訴訟欺詐有法可依。對于較輕的訴訟欺詐，尚未上升到刑事領域中，就可以在在民事法律體系中運用民事訴訟法中規定的訓誡、罰款、拘留等強制措施，追究行為人的法律責任。但對于性質及其惡劣的訴訟詐騙，應將其上升到刑事犯罪的高度，加大對其的打擊力度。本案當中的訴訟詐騙金額極大，所造成的影響及其惡劣，應當對其以刑法的角度加以懲治，所以對其判處詐騙罪是合理、可行的。

第三，在訴訟詐騙中，法院作為相對人具有一定的直接因素，因此要強化法官對當事人訴訟行為的審查力度，加強對法院的相關培訓，強化法官的審查力度。對有欺詐行為嫌疑的疑難案件，要進行特別審查，充分運用審判委員會等相關制度，必要時可利用職權調取相關證據。要求法官在對案件的審查中發揮自身的司法能動性，規范與指引當事人的訴訟行為，引導當事人及其他訴訟參與人如實陳述案件事實，把好司法審查的關口。

第四，在立法相對滯后的情況下，完善相關的法律制度對訴訟詐騙的預防具有重要的作用。比如在司法實踐中可以設立當事人申訴制度，即當事人若發現自己將受到訴訟欺詐的侵害時，可以向相關檢察院等相關機關進行申訴，要求檢察院和法院一起對案件進行審理。采用申訴制度可以賦予受害人相應的司法救濟權，加強司法審查的公正性，合理的預防訴訟詐騙。本案中若建立起了該種制度，就可以在一審當中合理的預防該起案件的發生，從而避免后面的二審及偵查等相關司法自愿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