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親情

三姑又來醫院看父親了，她那老態龍鐘的樣子，給人一種非常揪心的感覺。父親因病住院已經一年多了，所有的親戚都來過了，來過了也就不再來了，只有三姑，隔兩個星期都要來一次。三姑每次來都會被父親狠狠地訓斥一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你別來，怎么就沒記性呢？”每次三姑都被父親噎得很傷心，有一次我親眼看見她走出病房時淚落了下來。我的心一陣陣發酸，三姑呀，你為什么一定要來呢？

父親有一個姐姐，兩個妹妹，三姑是他的大妹妹，比父親小兩歲，從小在一起長大，她只有父親這一個哥哥，她是惦念哥哥才來醫院的啊。

其實，父親之所以不讓三姑來，是擔心她出意外。三姑每來一次都要走上七八里路，她舍不得錢坐車，只靠兩條腿，而且還要給父親買很多吃的東西，可她自己卻連一個蘋果都舍不得吃。父親訓斥她，是因為看見她又拿東西來而生氣：“我什么也不缺，你為什么要從牙縫里省那一點東西往這兒拿呀？”父親的性情因久病而變得異常暴躁，他每一次對著三姑那樣大吼完，都會很長時間不說一句話。他也很難過，他也想妹妹，可是他不知為什么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許是因為他太為她擔心了吧，也許是因為他太了解她了吧，知道她不會責怪病中的哥哥，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地大吼，才敢如此痛快地發泄吧。

有好幾次，我曾悄悄地對三姑說：“三姑啊，您不要再拿東西來了，我爸這里不缺什么的，我爸是想讓您照顧好自己，您難道看不出來嗎？”三姑說：“小時候，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爸爸和媽媽有一點好吃的，都要留給他，可他卻總是舍不得吃，都偷偷地拿給了我。如今幾十年過去，我們都老了，可越是老了，就越是想念小時候的情景。現在你爸病了，這樣長年躺在病床上，我心里著急呀，我不能替他去受罪，我心里不好受啊！”

可是那一次，三姑是真的傷心了。那天她依然拿著東西來看父親，當時病房里只有父親一個人，當父親看見她又拿了東西來時，一股無名之火立刻噴射而出，還沒等三姑坐下，他竟一把將她拿的東西扔到了門外，同時狂吼著：“怎么才能讓你不拿東西呀？你就不能自己吃了嗎？你再也不要來了，走吧，快走！”三姑那天真的是太傷心了，那天她在回家的時候整整哭了一路。

兩周過去了，三姑卻沒有來。又過了兩天，三姑還是沒有來。父親有些坐不住了，變得異常煩躁。他對我說：“趕緊去你三姑家看看。”我問：“怎么了？”他說：“沒怎么，讓你去，你就去！”我說：“好吧，我這就去。”我拿起包剛要走，父親終于按捺不住，自己把那天發生的事情說了。我聽完這一切，心像被撕碎了一樣：“爸，您不應該這樣啊，三姑她可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啦，她如何能受得了您這樣對她啊？”丟下這句話后，我流著淚走出了病房的門。

到了外面，我取出自己的摩托車，正準備走時，我突然愣住了。我看見一個身影，一位老人，她正趴在父親病房的窗子上，費力地向里張望。那不是三姑嗎？我急忙放下車子，跑到她面前：“三姑，您在干什么？”三姑被嚇了一大跳，一看是我，才緩過神來：“我想看看你爸，又怕他看見我生氣，所以我就在這兒看一眼，可這窗戶玻璃被報紙擋著，什么也看不見。”我這才發現窗戶玻璃上的報紙，那是父親嫌太陽曬，所以用報紙把玻璃擋住了。

那一刻，我真不知該說些什么。我緊緊地抱住三姑：“三姑，您不要怪我爸，他是擔心您呀！”我的聲音一陣哽咽。三姑用枯瘦的手扶著我的頭說著：“你爸是有病才這樣的，有病的人都這樣，你們千萬不能惹他生氣呀！”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連連點頭。

如今，三姑仍然是每兩周來看父親一次，風雨無阻。每一次望著三姑那蒼老的身影，我的心靈就會感受到深深的震動——父親和三姑都已經老了，可是在他們之間卻有著世間永遠不老的至愛親情。這個世界，永恒似乎成了古董，至純至深的愛更成了一種傳說，但我依然相信，它們不會失傳，它們就在我們的血脈之中，時時讓我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