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蕭紅,一位傳奇的女作家,短暫的創作生涯,卻讓每一位讀過她作品的人有著長久的記憶。無論是《生死場》中的“生”與“死”,還是《黃河》中的“閻胡子”;無論是《北中國》中的抗日英雄,還是《呼蘭河傳》中堅忍的“馮歪嘴子”,蕭紅無一例外的為我們呈現出了一個個真實、鮮活而有生命的個體。試從蕭紅創作中呈現出的“男性觀”這一角度,從其作品中由對男性的憎惡,到對男性的欣賞這一漸變的過程,來闡釋蕭紅筆下的男性觀念,來揭示蕭紅內心深處的男性觀以及探究形成這種創作思路的原因。
關鍵詞:鮮活;野蠻;堅韌
中圖分類號:I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2)16-0230-02
伊莎貝拉·阿言德《無法結束的生命》中說到:有種秘密的故事,始終隱藏在心靈的陰影后面,它們像活生生的個體,會生根,會生出觸須,從頭到尾覆滿贅疣和寄生蟲,逐漸變成噩夢的素材。要消滅這種記憶的惡魔,有時必須用故事的形式把它說出來[1]。
一、貧窮無知中帶有野蠻氣息的男性
在蕭紅的創作初期,我們可以在她的作品中清楚的看到一些在貧窮無知之中帶有著野蠻氣息的男性形象。《生死場》中金枝的丈夫成業,在結婚之前便使金枝懷了孕,在金枝生產之后不久又摔死了自己的女兒,成業眼中的金枝不過是滿足自己性欲的工具,不過是長著烏黑的長頭發的能夠勞動的年輕姑娘。王婆的丈夫趙三,一個一向都沒有太多男子氣概的人。在王婆服毒的晚上,他只顧責罵王婆吵了他睡覺,根本沒有感覺到王婆的異常,當他后來沒有聽到什么聲響,便以為王婆是躲到柴房里去的。當大家等著王婆斷氣的時候,趙三“捻著煙袋來回踱走,過一會他看到王婆仍少有一點氣息,氣息仍不斷絕。他好像為了她的死等待的不耐煩似的,他困倦了,依著墻瞌睡”。在這段文字中,夫妻間起碼的感情都已不復存在,趙三是在不耐煩的等待著自己的老婆斷氣,等得心急如焚。當王婆活動著想起來的時候,趙三卻認為是死尸還魂,便借著酒勁拿過扁擔,用他的大紅手把扁擔壓過去,扎實的刀一般的壓在王婆的腰間。在這一系列接二連三的動作,讓我們感受到的是一個麻木的男人,因為自己的老婆死的不利索而如此的氣憤。如果說上述兩個男性形象是帶有著野蠻色彩的,那么月英的丈夫便是一個地道的缺失了人性的人物。這個漁村最美麗的女人不幸得了癱病,起初她的丈夫替她請神、燒香,也跑到土廟前索藥。后來就連城里的廟也去燒香。再后來,丈夫對她失去了耐心,還打她,不給她吃喝,撤去她的被褥,只讓她依著冰冷的磚塊。這種失去了人性的男人是如此的對待著自己的妻子,使得“她的眼睛,白眼珠完全變綠,整齊的一排牙齒也變綠,她的頭發燒焦了似的緊貼住頭皮。她像一只患病的貓兒,孤獨而無望”。直到死去,葬在荒山下。這里我們看到的是強壯男性對弱小女性實施的暴力和蔑視,對這些女人來說,瞬間的愛情享受卻要付出的一生的代價。而對于男人來說,女人、家庭和孩子不過是他們生命中的一個又一個過客,在他們的生活中是可有可無的,是用來發泄和出氣的工具。蕭紅在描繪老爺廟和娘娘廟的一節中用其諷刺的語言形象為讀者道出了男性的粗魯與野蠻:“男人打女人是天理應該,神鬼齊一。怪不得那娘娘廟里的娘娘特別溫順,原來是常常挨打的緣故,可見溫順也不是什么優良的天性,而是被打的結果,甚或是招打的原因。”兩句簡短的話語,辛辣而有力,形象而逼真!
《生死場》中蕭紅對男性的描寫是充滿了敵意的,是充斥著憤怒之情的,那為什么蕭紅筆下的男性會透視出如此的無知野蠻呢?馬斯洛講,人有五種不同層次的需要,它們分別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與歸屬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2]。如果這些需要不曾被滿足,那么便容易形成缺失性體驗。與很多有著缺失體驗的作家相同,蕭紅一直是一個生活在無愛和缺少安全境遇中的人,可以說她的作品是渴望著溫暖和安全的集合體,是宣泄現實的冷酷與憧憬著美好未來的試驗田。蕭紅出生在一個沒落地主的家庭中,無論是父母還是祖母都缺少著親情觀念,在蕭紅所寫的《永久的憧憬和追求》里,曾經這樣記述過她父親的為人:“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對待仆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于無情。”于是在蕭紅的初期創作中,其筆下的男性是充滿了無知、貪婪和野蠻的人。蕭紅是在用這些冷漠和粗野的個體來詮釋著她的愛與安全的缺失,對于家庭人際溫暖的渴望。自然在這種缺失中,作家自覺的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男性的身上,在她的初期作品中刻畫的是貧窮無知中帶有著野蠻氣息的男權為上的男性。透過這些男人的行為與言談來尋找造成女性生命孤寂與悲涼的根源,來揭示作家內心深處脆弱的童年傷痛。
二、亡國苦難下富有覺醒和堅韌意味的男性
抗日戰爭的爆發,使得本就身處風雨飄搖中的蕭紅,在其創作中進一步呈現出了激越的不平衡的心態。蕭紅準確的把握住了動蕩之中人們的生存境遇,在不斷拓展的藝術天地之中豐富自己的單薄的創作思路,使其作品呈現出了豐厚的創作意蘊,其作品中的男性也有了更加強烈的歷史責任感,有了對生命意義、對生存哲學的初步探尋。創作于1938年的短篇《黃河》,開篇在湍急的黃河巨流、熙攘的風陵渡口中引出了英姿勃發的男性形象。“閻胡子”的渡船為中國軍隊運送軍糧,是拒絕捎帶搭客的。但這一天恰巧一名回家處理完妻子喪事的八路軍準備渡河趕部隊。當閻胡子得知是八路軍,而且還是要到自己的家鄉趙城一帶去打日本,便熱情的邀他上船,載他渡河。渡過黃河之后,閻胡子還請八路軍戰士吃飯,讓他給家中帶平安家信。在即將分別的時候還問八路軍打敗日本后是否有好日子過,八路軍士兵的答復自然是肯定的。而《北中國》是蕭紅在香港時期創作的作品,蕭紅此時是想借《北中國》這部短篇,表達出遠在千里之外的東北女兒對已淪陷家鄉的思念之情。在這部作品中作家同樣設置了一位“大中華民族抗日英雄”的高大的男性形象。至此,蕭紅在她的作品中完成了她筆下男性形象由“無知”到“覺醒”的轉變。由愚昧鄉村的“地主惡霸”到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八路軍”,由粗野無知的“成業”到抗日英雄“耿振華”,蕭紅在顛沛流離的創作中真切的體味到了人間冷暖,直視到了時代動蕩中的血雨腥風。在生與死的逼近與考驗中,構建著足以鼓舞自身,催人奮進的精神大廈,以來安慰國人以及自身那顆滴血的心靈。于是一個又一個走出封閉、走出家園,告別蒙昧的男性形象得以展現,一個又一個懂得保衛家園、深明大義的富有民族危亡感的男性展現出來。
一個偉大的作家對生活的體驗是不會窮盡的,一個深邃的思想者對現實的思考也一定是循序漸進的。在蕭紅的后期創作中,《呼蘭河傳》可以說是她要重回家鄉之夢,但是現實的境遇讓這位女作家歸家之夢中包含更多的是對生命的追問以及對人生的深層體悟與哲學思考。在《呼蘭河傳》中蕭紅用整個一章講述了一個在其作品中絕無僅有的男性形象——“馮歪嘴子”。這是一個勤勞、善良和堅韌的生命存在,一個忙碌而又淳樸的磨倌。他的沒有經過明媒正娶的婚姻遭到了眾人的冷嘲熱諷。人們不解為什么一個好好的大姑娘會看上一個貧窮的磨倌,于是各種流言與猜測開始在小村莊里撒播。但是蕭紅在她的“后花園”里表現出的是馮歪嘴子的頑強的生命力,他在眾人的閑言碎語中忙碌的生活著,疼惜自己的孩子,愛護自己的妻子。兩三年過去了,當他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之后不久,王大姐便死去了。接著,這個不起眼兒的小磨倌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堅忍的生活著。“因為他看見了他的兩個孩子,他反而鎮定下來。他覺得在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長得牢牢的。他不管他自己有這份能力沒有,他看看別人也都是這樣做的,他覺得他也應當這樣做。”“他照常地活在世界上,照常地負著他那份責任,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于是我們看到,男人不再是蒙昧狀態下缺失了人性的形象,而是帶著對生命的渴望,對家庭的責任,對妻子的忠貞,對孩子滿含深情的父愛,在生活面前誓不低頭的偉大形象。他們不再漠視著身邊的女人與孩子,更加滿足眼前美好的幸福生活,他們懂得愛,更加懂得珍惜“家”。身在異鄉的蕭紅,在經歷了動蕩與漂泊之后,渴望著能夠回歸到溫暖的心靈港灣,期盼著在其生命的最后時刻享受到來自男性源自家庭的久違了的幸福。可悲的是,蕭紅的這種追求只能付諸其創作后期的作品中的男性身上,而在現實的生活中也只能變成一種渴望。
三、結語
在蕭紅的作品中,“女性”一直是受到諸多關注的話題。但是,在系統的閱讀了蕭紅的作品之后,其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卻沉沉的吸引了我。當然,單憑上述兩個問題的簡單闡述,根本不足以把蕭紅這位偉大的女性作家筆下的充滿著多維視角的男性形象剖析透徹。
在《后花園》這部短篇中,作家為我們呈現出了“馮二成子”這一形象,通過他的暗戀、失戀,組成家庭而后又失去家庭,這樣一個人生軌跡,讓讀者感到一個生命個體的困惑與無奈。正像文中所寫到的“人活著就是這么的,有孩子的為孩子忙,有老婆的為老婆忙,反正做一輩子牛馬。年輕的時候,誰還不像是一棵小樹似的,盼著自己往大了長,好像有多少黃金在前面等著。可是沒有幾年,體力也消耗完了,頭發黑的黑,白的白……”,這幾句由衷的感慨,正是蕭紅對生命的哲理體驗,“馮二成子”這樣一個堅忍的男人,注定在生活中經受著現實殘缺,在希望的世界里一次又一次的經受著幻想的破滅。此時的蕭紅,體悟到了生活的哲理,感受到了人世的滄桑。于是,在《小城三月》中,出現了伯父的兒子,“我”的哥哥。這是一個全新的男性形象,接受的是先進的教育,有著良好的素養,是生活在新社會的進步青年。在這樣的青年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對新社會、新生活充滿的希望,是爭取獨立,奮起抗爭的新生力量。
至此,蕭紅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完成了由“死”到“生”的蛻變。蕭紅,因其短暫而富有傳奇的人生經歷,包含哲理而又直面現實的創作風格,成為了現代文學史中不可多得的才女作家;蕭紅筆下的男性,因其煥發出了生命的光輝,獲得了與新時代、新生活相接續的資格,也必將擁有在歲月的長河中不曾結束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1] 艾曉明.20世紀文學與中國婦女[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34.
[2] [美]馬斯洛.人類動機的理論[M].許金聲,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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