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許多有關(guān)書籍裝幀方面的成語中,往往包含著一個典故或者書籍裝幀的一種形式:“著于竹帛”說明簡帛書籍是中國古代早起的書籍形式,其他所謂“甲骨的書”、“青銅的書”、“石頭的書”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書籍載體;“韋編三絕”中的“韋”字,并非多數(shù)詞典釋義中的“熟牛皮”,而應(yīng)該是經(jīng)緯之“緯”字的同音假借。
關(guān)鍵詞:成語;著于竹帛;韋編三絕;書籍裝幀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2)16-0235-02
一、“著于竹帛”與中國古代的簡帛書籍
成語“著于竹帛”在中國先秦思想家墨翟(約公元前468—前376)的著作《墨子》中數(shù)見:如“又恐后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于竹帛,傳遺后世子孫”,如“故先王之書,圣人一尺之帛,一片之書?!?/p>
漢代著名的文字學(xué)家許慎在《說文解字·敘》中也說:“著于竹帛謂之書。”
這里所謂的竹帛皆是中國古代簡帛書籍的代稱。古代簡冊書籍以竹制成,故以竹指代;縑帛書籍以帛為書寫載體,故以帛名之。唐代詩人章碣在《焚書坑》詩中說的:“竹帛煙消帝業(yè)虛”的竹帛,即是指秦始皇時代的簡帛書籍。
以竹木簡札為書寫材料的簡冊書籍在中國有著相當久遠的使用歷史。據(jù)文載記載,西周初年周公在告誡殷遺民時就有:“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p>
現(xiàn)代考古發(fā)現(xiàn)支持了文獻的記載:河南殷墟出土的商代甲骨文中就多見“冊”字和“典”字,“冊”字其形象竹木簡札編連而成的冊書;“典”字或象供在幾案上的冊書,或象雙手奉冊之形,屬于典重意義上的珍貴書籍。
在圖像性質(zhì)強烈的商周青銅器銘文圖形文字中,簡冊書籍刻劃的更為逼真,“冊”字由三長兩短的簡札和兩道細細的編繩構(gòu)成,與許慎《說文解字》中“冊”字的釋義“像其札一長一短,中有二編之形”非常契合。只是考古出土和漢代畫像磚中的簡冊書籍的兩端均是長短一致的。
簡冊書籍始自商代,歷周、秦、漢、三國,直到東晉元興三年(公元404),代晉自為帝的桓玄(公元369—404)下令廢除竹簡,令之曰:“古無紙,故用簡,非立于敬也。今諸用簡者,皆以黃紙代之。”這是由政府下令以紙代簡的時間,算起來簡冊書籍在中國使用了大約一千四百多年。
縑帛書籍的使用在中國也很悠久,古文獻《晏子春秋》外篇第七中就有:“昔吾先君桓公,予管仲狐與榖,其縣十七,著之于帛,申之以策,通之諸侯,以為其子孫賞邑。”看來至遲在公元前7世紀的齊桓公時代,帛書就已經(jīng)和簡冊并行于世了。如果從公元前700年左右算起,到目前能見到的魏晉帛書,那么縑帛書籍的使用時間至少也有一千多年之久。
近年來,一些普及性讀物在談到中國古代書籍的發(fā)展演變時,多有所謂的“甲骨的書”、“青銅的書”、“石頭的書”、“竹木的書”、“絲綢的書”、“紙張的書”等等說法,似乎中國歷史上真有過以甲骨、青銅器、石刻材質(zhì)作為書籍載體的事實。
確切地說,在這些所謂的書籍中,只有“竹木的書”、“絲綢的書”和“紙張的書”屬于真正的書籍載體,其他材質(zhì)尚不能納入嚴格意義上的書籍范疇。
商周時代的甲骨文、青銅器銘文和秦漢以后的石刻文字之所以不能納入書籍的范疇,在于:一是這些文字所附屬的器物,都是有著特定用途的器物,并非專門的書籍載體;二是這些文字應(yīng)用局限在上層貴族之間,不具備傳播、交流的性質(zhì);三是這些文獻載體存在的時代,簡冊帛書已經(jīng)流行。
例如甲骨契刻文字,是商代統(tǒng)治者崇鬼信神,預(yù)測人事吉兇的記錄,采用龜甲獸骨這些特定的材料,通過復(fù)雜的修治和宗教儀式,將其結(jié)果用刀契刻在其上。其占卜過程僅限于少數(shù)巫官和商王,文字也只有他們才能知曉,事后即密藏或埋入地下。因此甲骨文出土雖然數(shù)量很大,文字涵蓋面廣泛,但它只是商王朝上層貴族的特殊文獻,并不具備傳播、普及文化的書籍作用。
再如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其銘文最初僅標名器主祭名或族氏徽號,后來逐漸增多至幾十字乃至四五百字的長篇章句完備的銘文,似乎具有記事述史的功能。但是,這些青銅器種類繁多,各有專用,或為廟堂祭所的重器,或為等級身份象征,其形體小者幾斤幾十斤,大的則數(shù)百乃至千斤以上,文字內(nèi)容也僅僅局限在統(tǒng)治階級上層貴族之間,也不具備傳播交流的作用,不能視作書籍的載體。
另如石刻銘文,雖然殷商即見玉版、春秋時有盟書,秦漢碑碣石經(jīng)更是盛行,也具有部分傳播文化的作用,但是這些文字僅僅是古代文獻“傳遺后世子孫”的輔助形式,它們行盛的時代,簡帛書籍已經(jīng)成熟,稱之為書籍顯然牽強。
因此,成語“著于竹帛”反映了中國古代商周至魏晉漫長時期應(yīng)用簡冊帛書的基本史實,“竹帛”作為古代書籍的指代名詞進入成語是有歷史依據(jù)的。
二、“韋編三絕”與古代簡冊的編繩
在關(guān)于古代簡冊書籍的成語中,“韋編三絕”大概是人們最熟悉的典故了。這個成語是說春秋時的孔子晚年喜歡讀《易》,反復(fù)研究,致使編連該書竹簡的繩子都磨斷了三次。后來常被用作讀書勤奮的例子以激勵青少年。
長期以來,諸多權(quán)威的辭書都將“韋編三絕”中的“韋編”釋為熟牛皮制作的編簡書繩,影響廣泛,幾成定論。例如:
韋編:用熟牛皮繩把竹簡編聯(lián)起來;三:概數(shù),表示多次;絕:斷。編連竹簡的皮繩斷了三次。比喻讀書勤奮。
問題在于:一是即使時常舒卷開合,要使牛皮做的書繩連斷三次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二是現(xiàn)代考古尚沒有發(fā)現(xiàn)過牛皮編簡的蛛絲馬跡。
先說“韋”:漢代許慎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韋:相背也,從舛囗聲。獸皮之韋,可以束物,枉戾相韋背,故借以為皮韋?!弊⒁?,許慎這里說的是“故借以為皮韋”。
從字形來說,“韋”字的小篆和戰(zhàn)國古文字形皆像上下左右相違背之形,所從的“舛”字也是對臥的相背之形。
如果理解不錯,獸皮做的皮條束物時方向相反交叉圍繞捆扎,“韋”字的本意應(yīng)該是像皮條圍捆的意思。其聲部“囗”回環(huán)圍繞一周之意,像古代圓形錢幣之形。清代段玉裁在《說文解字》中認為囗是周圍、圍繞的圍字。后來圍字行盛而囗字漸廢。
再說與“韋編”相關(guān)的“經(jīng)緯”二字:
許慎《說文解字》對經(jīng)的解釋是:“經(jīng):織従絲也。”這里的“従”是縱橫的“縱”字,指的是繞在織布機軸上的縱向的線。對緯的解釋是:“緯:織衡絲也。”這個“衡”字,漢以后的的研究者都認為是“橫”字的假借,是指織布時由機杼所引左右穿梭的橫線。受織布經(jīng)緯線的啟發(fā),人們后來常用“經(jīng)”來指代豎的、縱向的事物,以“緯”來指代橫向的與地面平行的事物,如地球之經(jīng)緯線,如成語之“經(jīng)天緯地”。
據(jù)此認為,成語“韋編三絕”中的“韋編”應(yīng)該是豎條狀竹木簡札橫向編連的書繩,簡札像“經(jīng)”,編繩似“緯”?!绊f”是“緯”的假借,“韋”字本意應(yīng)該沒有熟牛皮繩的含義,許慎在《說文解字》中也明說“韋”是“借以為皮韋”的嗎。
許慎在《說文解字敘》里說,“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同音假借的現(xiàn)象在中國古代文獻中常見,如,成語“匪夷所思”中的“匪”就是“非”字的假借。
那么古代簡冊書籍的書繩究竟是什么材料,我們可以從古代文獻和現(xiàn)代考古兩方面來分析。
先說文獻記載:(1)晉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汲郡(今河南省汲縣)一個叫不準的人盜發(fā)了戰(zhàn)國晚期的魏襄王墓,得竹簡幾十車。整理者荀勖等在《上穆天子傳序》中言:“古文穆天子傳者,太康二年汲縣民不準盜發(fā)古冢所得書也,皆竹簡素絲編”。(2)《南齊書·文惠太子傳》記:“時襄陽有盜發(fā)古冢者,相傳云是楚王冢,大獲寶物、玉屐、玉屏風,竹簡書青絲編,簡廣數(shù)分,長二尺,皮節(jié)如新。”
由此得知古代汲縣和襄陽出土的簡冊編繩都是藍黑色的絲織品帶子。
再說現(xiàn)代考古發(fā)現(xiàn):20世紀現(xiàn)代考古興起以來,中國古代簡冊出土甚多,這些簡冊的編繩基本上朽腐僅殘留痕跡,只有地處西北的甘、青、新疆地區(qū)由于氣候干燥少雨,簡冊不易腐朽,不少簡冊編繩猶存,有些甚至完好無損。
中國幅員遼闊,東南方氣候溫潤,適于桑蠶,北方干燥少雨,多有植麻。從出土簡冊編繩的殘存痕跡分析,也是東南方多為絲質(zhì)帶子,西北邊陲多見細麻繩。但是,無論東西或者南北,無論文獻或者考古,都沒有見到熟牛皮做的簡冊編繩。
由此,成語“韋編三絕”中的“韋”字,絕非熟牛皮做的編簡書繩,而應(yīng)當是經(jīng)緯之“緯”字的同音假借。同時,絲質(zhì)品和細麻繩編的簡冊如果經(jīng)常翻閱開合,書繩磨斷絕也是符合常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