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中國的終結

由香港乘船出發，在抵達深圳時，一幅巨型廣告牌會映入你的眼簾：“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正是深圳這樣極端重視效率的城市，成就了中國世界工廠的地位。中國現在已是全球最大的制造業基地。2010年，中國在電視機、智能手機、鋼管和其他大部分你隨處可見的東西的生產量上都已經超越美國。中國制造業占全球制造業的比重已經上升至五分之一。產量巨大、價格低廉的中國制造業有效地遏制了其貿易伙伴的通貨膨脹。但廉價中國的時代或許正在走向終結。

在工廠高度密集的中國沿海省份，生產成本正不斷上升。土地價格的上漲、環境安全法規的施行以及稅收增加都是生產成本上漲的重要原因。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源于勞動力成本的上漲。今年3月5日，渣打銀行公布了一份關于珠三角地區200家香港制造企業的調查報告。報告顯示，今年工人的工資已經上漲了10%。例如富士康，它在2月份將工人的工資提高了16%到25%，它是為蘋果公司組裝iPhone和iPad的主要工廠。“勞動力已經不如以前那么便宜了。”Kolcraft的達爾·威辛頓感慨道。Kolcraft是一家美國公司，在中國華南地區有自己的代工廠商生產嬰兒車。他還抱怨說，過去四年里，勞動力成本以每年20%的速率遞增。盡管如此，中國沿海省份正在慢慢失去對內地勞動力的吸引力。在沿海地區工作的民工每年春節都會返鄉過年，威辛頓的工人們今年只回來了85%，而在前幾年這一比率是95%。

Kolcraft的遭遇并不是特例。當美國駐上海商會訊問商會成員們什么是他們面臨的最大挑戰時，91%的公司都認為“上漲的成本”而非貪污腐敗和盜版才是他們最大的問題。以美元計算，2002至2009年，廣東省藍領工人的勞動力成本（包括福利）每年遞增12%，上海則是14%。羅蘭貝格戰略咨詢公司指出，相關數據在菲律賓和墨西哥僅分別為8%和1%。

歐盟駐華商會的資深實業家喬戈·伍德克預測，到2020年，中國制造業的成本將會上漲至現在的兩倍甚至三倍。咨詢公司AlixPartners提出了一項有趣的推斷：如果中國的貨幣和運輸成本以每年5%的速率遞增，勞動力工資以每年30%的速率遞增，那么到2015年之前，在中國生產然后出口到美國的成本將等同于在北美當地進行生產的成本。事實上，盡管這個預測顯得過于激進，但這一趨勢是非常明顯的。

如果廉價中國終結了，誰會替代中國的地位？傳統的觀點認為屆時工廠會搬遷到勞動力更為廉價的貧窮國家，但這種想法大錯特錯。

中國的優勢

工廠位于上海的電視連接器生產商PPC公司的布萊恩·諾爾表示，雖然PPC公司曾慎重地考慮過將業務轉移至擁有更為廉價勞動力的越南，但越南在鍍鎳、熱處理和特殊沖壓等加工業務上缺乏可靠的供應商。最終，PPC公司決定留在中國，并采用了新的應對方法：讓機器生產代替部分人工操作，使生產過程更加自動化，從而降低勞動力成本。

美國通用電氣公司副主席約翰·萊斯稱，雖然一些國家的勞動力成本比中國要低上30%，但這一優勢并不足以彌補其不足之處，尤其在缺乏可靠的供應鏈這一問題上。雖然通用公司在越南開設了一家風力發電機制造廠，但萊斯強調，是高端的人力資源而非廉價勞動力吸引了通用公司前往越南。在工廠旁邊有一家政府所有的大型造船廠，因此萊斯的公司能雇傭到世界級的電焊工。他表示，除了商品買賣，其他任何的行業對“人才的考量總是大過對成本的考量”。

蘇尼爾·吉度馬爾在廣東經營一家公司，主要為瑪莎百貨（Marks Spencer）、哈羅茲（Harrods）等高端零售業巨頭制造裝餅干用的鐵盒。過去4年里，他工廠的員工工資已經翻了一番，占總成本的三分之一。他指出，雖然斯里蘭卡工人的工資比中國工人的工資低35%到40%，但他們的工作效率不高。因此，他維持著中國工廠的運營，以滿足美國和中國市場的需求，只是縮小了規模。另外基于運費因素，他還在斯里蘭卡開辦了工廠生產銷往歐洲的餅干鐵盒。

香港智囊機構經綸國際經濟研究院的路易斯·奎杰斯注意到，以T恤和廉價運動鞋為主的低科技含量、勞動密集型制造產業，已經開始搬離中國。那些沒有搬離的公司也在推行“中國+1”策略，即在維持中國工廠生產的同時，在別國再開設一家分公司，測試市場環境并建立后備體系。

不過，盡管中國沿海地區的生產成本持續上漲，但它仍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首先，這里毗鄰繁榮的中國國內市場，許多新富的中國消費者消費能力驚人，這是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巨大優勢。

其次，中國工人工資的高漲幅還伴隨著大幅提升的生產效率。雖然具體數字還存有爭議，但整體趨勢卻是無可辯駁的。中國工人之所以獲得了更多的報酬，是因為他們的生產效率變得更高了。

再次，中國是個人口大國。AlixPartners的伊沃·諾曼認為，中國的勞動力資源龐大且靈活性高，完全可以滿足圣誕蠟燭和節日玩具等季節性的生產需求。據《紐約時報》報道，為了應對激增的市場需求，中國的iPhnoe制造廠可以不等天亮就叫醒8000名熟睡的員工，讓他們長時間奮戰在組裝線上。這在其他國家是完全不可能的。

最后，中國擁有非常成熟和通暢的供應鏈。長江商學院的鄭玉生教授表示，衡量制造業競爭力的方法不能簡單地比較勞動力成本，而是要比較整個供應鏈的成熟度。在生產一個特定產品的過程中，即使其他國家的勞動力成本是中國的四分之一，但不可靠的生產供應鏈可能隨時會使該產品的生產成本劇增。

制造業咨詢公司美國太平洋資源國際公司的德懷特·諾德斯特龍認為，中國電子制造業的供應鏈狀況良好，“在未來至少10年到20年的時間里仍會處于世界領先地位”。這一點同樣適用于科技含量較低的產業。Topline在中國沿海擁有眾多代工制鞋工廠，該公司的保羅·斯托克表示，中國無可替代。

現在人們普遍預測，中國內地工廠將會擠壓沿海工廠的生存空間。官方發布的國外直接投資數據說明了這一點：重慶這樣的內地省份，吸引的外資額幾乎與上海持平。這給予了內地務工人員更加便利的就業機會，從而導致了沿海地區的“用工荒”。

但是制造商不會因為缺少廉價勞動力，就簡簡單單的將工廠搬至中國內地。而且，內地的勞動力成本并不比沿海地區低多少。據中國大型電信公司華為的報告，內地研究生學歷信息工程師的報酬僅比沿海地區低不到10%。Kolcraft曾考慮將代工工廠遷至湖北，但發現總成本僅僅比沿海地區低了5%到10%。

Topline也曾尋求在內地尋找代工工廠，但最后發現這會產生巨大的額外成本。內地的運輸基礎設施仍然薄弱（河運要多花一個星期才能到港口），物流體系也不完善，而Topline的整個供應鏈還停留在沿海地區。所以它最終決定原地不動。

未來的趨勢

將工廠遷至內地會產生各種預料不到的成本。深圳等沿海發達地區最新出臺的勞動法使得在這些地區關閉工廠的成本上升。將貨物從內地運到沿海地區所需費用，甚至比從上海運到紐約還高。而且通常來說，從繁榮的沿海城市搬遷到欠發達的內地，工廠的經理們和其他高級技工都會要求加薪。雖然重慶有超過3000萬的人口，但它畢竟不是上海。

那些已經遷至中國內地的公司則主要是想開發當地的消費市場。鑒于中國內地城市日益繁榮，內地市場也越來越具有吸引力。但是如果說到專為出口制造的iPad和智能手機，“世界工廠”的稱號還是只能留給中國沿海的省份。

毫無疑問，總有一天，中國內地的道路、港口和供應鏈將會得到改善。那時它們便能在制造業方面與沿海城市相抗衡。因此，中國要想進一步富強，生產企業們必須提升價值鏈，而非簡簡單單組裝他人設計出來的復雜產品。中國人必須提升自身的設計能力和創新能力。他們需要向德國人學習，制造更多的高附加值產品并為之提供配套的服務。有幾家中國公司已經開始這樣做了。造訪深圳華為的巨大產業園將使你受益良多。該公司由一名退伍軍人創立，幾年來受到政府的頗多幫助。不過現在，說它是一家西式的高科技公司更為貼切。華為的管理人員水平一流，而且領導者們多年來也不斷向IBM之類的美國公司討教經驗。如今華為變得專業性極強、創新能力卓越，令人印象深刻。

2008年，華為申請的國際專利多過任何一家中國公司。今年年初，華為開發出了世界上機身最薄、反應最快的智能手機。華為苦苦奮戰于專利戰場的跡象表明，中國的私有企業開始注重知識產權了。與華為交鋒的不僅有跨國公司，還有國內的中興通訊，后者試圖從一家低成本的電信設備供應商轉變為一家創新型企業。

在中國，類似華為的企業還寥寥無幾，但中國市場的巨大潛力已經吸引了眾多的創業人士。每年都有大批“海歸”（海外留學或工作的中國人）回到中國，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曾與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等地的世界頂級工程師打過交道，有的還親身經歷過美國硅谷的運作體系。事實上，已經有不少硅谷精英在中國開創了許多極具創新能力的公司，百度就是一個例子。

中國變革的速度如此驚人，想要跟上時代的步伐變得艱難起來。舊式的“血汗工廠”像中山裝一樣已經顯得過時。接下來的階段會非常有意思：中國要么創新，要么就不得不放慢前進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