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身為人母》中有這樣一個片段:一群生活優越的中產階級婦女在社區讀書會上爭論《包法利夫人》這部小說,有的婦女認為包法利夫人貪婪、虛榮、墮落,活該落得服毒自殺的下場,但同時也有的認為包法利夫人不顧一切追求完美的愛情并沒有錯,相反很勇敢。看完小說,我才發現電影講述的其實就是一個現代版的包法利夫人,只是結局有所不同,電影的主人公在與別人的丈夫通奸并打算私奔的最后關頭還是選擇了忠于自己的家庭,忠于原本已歸于平淡的愛情。
愛瑪,即包法利夫人,出生于一個富農家庭,父親對其寵愛有加,讓她遠離稼穡,把她送去修道院接受貴族化的教育,這使得愛瑪從小便沉浸在浪漫主義色彩的小說世界,與子爵共舞、午夜奢華的婚禮是她幻想已久的場景。對那些小說里描述的瘋狂、熾熱、完美愛情的幻想貫穿了愛瑪短暫悲慘的一生。小說開篇出場的是男主人公查理·包法利,他在到了不得不讀書的年紀被父母送去了學校,出生于鄉下的他“又老實又拘謹”,不論是成績還是品行都是中規中矩,在母親的精心安排下當了醫生,并娶了有豐厚遺產的寡婦杜比克夫人。
我想討論這樣一個問題:愛瑪的悲劇命運是否咎由自取?
她雖然出身并不是那么富貴,但是她應該有權利接受高等的教育,有權利幻想自己的人生,更有權利去追求她想要的愛情。從這個層面上來看,愛瑪確實沒有錯,她對愛情的奮不顧身甚至會令人覺得那是勇敢的,壯烈的。她期盼一種“不可思議”的,有關“歡愉”“熱情”“迷戀”的愛情,只是包法利先生“談吐就像人行道一樣平板,簡潔庸俗,如同來往行人一般,衣著尋常,激不起情緒,也激不起笑或者夢想”。他十分滿意婚后的生活,滿足于有個很漂亮、倍受人贊美的妻子,生活雖算不上有多富足但也衣食無憂。他安于每天早晨都能在最愛的人身邊醒來,吃好穿好,心情愉悅,精神平靜,肉體滿足,便是最大的幸福。他們各自對于愛情截然不同的理解和對生活品質的不同追求,似乎注定了愛瑪的出軌,注定了這是一場悲劇的婚姻。從這個方面看,對于包法利夫人的悲劇,我們給予的更多是同情,感嘆的是命運的無奈。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看,與其說愛瑪的毀滅是由于對愛情的追求,倒不如說是她根本不懂得愛情。懷揣著美好的愛情幻想,愛瑪嫁給了查理。然而婚后生活與她想象的生活千差萬別。她渴望貴族式優越的物質生活,她渴望獲得虛榮的贊美,她沉迷于言語和肉體的刺激,她甚至在自己出軌之后興奮地大叫“我有了情人,我有了情人!”。其實她所謂的愛情是一種不斷尋求新鮮感、刺激感的過程。她并沒有領會浪漫主義文學中愛情的真諦,她只是膚淺地追求表面。要知道真正的愛情終會歸于平淡,是要在平淡之中慢慢體會的。愛瑪不懂,于是她帶著她所信奉的愛情理念一步步地走向命運的深淵,同時也毀滅了她的丈夫與女兒的人生。從這個角度看,包法利夫人的悲劇似乎又是咎由自取。對待愛情和家庭,我們都必須有一個普世的價值標準,包法利夫人的自我沉淪與墮落斷然是要遭到批駁的。
小說開篇就介紹了查理自小的家庭和學習環境,以及愛瑪在嫁給查理之前的人生經歷,在當時社會大環境的綜合影響下形成了他們各自特有的性格,這一切似乎都為他們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都說性格決定命運,的確不假。小說人物的命運走向都與他們自身的性格緊緊相關,但人物性格的復雜性讓我們在對其評判的時候感到為難,就如上述的分析,不論我們怎樣看待包法利夫人,似乎都是對的,都是有根據的。
如果你想從作者那里獲得答案,那你真的會要失望了。1856~1857年間,《包法利夫人》在法國《巴黎雜志》連載,小說轟動了文壇,同時也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也連累福樓拜卷入了一場可笑的官司。有人指控這部小說“傷風敗俗,褻瀆宗教”,對包法利夫人這一人物形象的善惡褒貶也有著極大的爭議,正如我之前看的那部電影中演繹的情景一樣。福樓拜在作品中徹底排出了主觀抒情成分,完全以客觀的第三者白描的寫作方式敘事,他首先倡導了“作者退出小說”。這樣的敘事方式在現在看來已經沒有什么特殊了,但放在當時的法國文壇背景下,這種純客觀的敘述無疑是開創了一種新的創作風格。
這樣的寫作方式極容易帶來關于人物是非的爭論,然而我認為這些爭論,就是來源于客觀性的人物塑造方式帶來的人物性格中的矛盾方面。人物性格的復雜性在小說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包法利夫人雖然瞧不起丈夫背,叛婚姻不守婦道,貪慕虛榮,沉迷肉欲,貪婪不知足,但是她追求一種精神上潔凈的愛,即便與羅道耳弗私通,她與羅道耳弗那種骯臟、鄙薄、僅僅追求肉體的歡愉,對待感情玩弄的態度還是有本質的區別的。同時她也能盡到一個妻子應盡的責任,她把家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她讓包法利先生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她也曾試圖斬斷私情,努力去愛丈夫和女兒。福樓拜在敘述的時候絲毫沒有表現出對包法利夫人不恥行為的諷刺與批判,也沒有表露出對她的悲慘命運有一絲憐憫的味道。而是全面客觀講述了她如何一步步地墮落,以及她內心的掙扎與某種意義上的單純。在包法利先生這個角色塑造上也同樣如此,他雖然平庸、呆板、無趣,沒有夢想、沒有追求、安于現狀,但他善良敦厚,他愛妻子和家庭,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丈夫。
人性其實就是這樣復雜多面的,我想,任何文學作品都難以將人性徹底完全地表現出來,而這種客觀性的寫作無疑是最能接近人物真實狀態的手法。由此引發的爭辯和議論,我想恰恰就是文學作品的魅力與意義所在。
(作者簡介:袁 君(1991.7-) ,女,漢,江蘇揚州人,大學本科, 華中師范大學,主要從事新聞學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