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比新批評派中艾略特的“非個人化”詩論與中國古代文論中“用典”這一命題的相關概念。本文闡述艾略特的“非個人化”詩學理論的理論內涵,并梳理中國古代關于“用典”問題的歷史源流,發現二者不乏相似之處。通過相互對比我們發現,結合中國古代文論對用典問題的現有研究成果,對艾略特非個人化理論的進一步闡發提供了新的視域。同樣,對于我們更好的認識中西文論的異同與互補,促進中西文論的融合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用典;非個人化理論;艾略特
用典是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詩歌表現手法之一,中國古代文人在寫作古典詩歌時常常使用典故,其原因是與中國古典詩歌追求凝練、含蓄、多義的審美特征是分不開的。同時,用典也是中國古典詩論中一直備受爭論的問題,由于劉勰的《文心雕龍》和鐘嶸的《詩品》對這個問題的探討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度,所以后世對用典問題的研究也一直采取繼承的態度。直到二十世紀以后,西方文論有了蓬勃的發展,借由形式主義而衍生開來的各種批評流派,使得人們對文學本身有了新的認識。所以,在這里我們參照新批評派代表人物T·S艾略特的“非個人化”詩學理論對中國古典詩歌中的用典問題進行探討。
T·S艾略特是二十世紀西方文論的一位著名的文學批評家,被視為新批評派的開拓者和先驅。在其著名的《傳統與個人才能》一文中,他提出了“非個人化”的詩學理論,這對于當時戰后人們信仰崩潰,亟待通過文學探索出新的社會秩序的大的社會背景來說,是一種積極的嘗試。艾略特提出“非個人化”詩學理論包括非個性化、情感逃避和客觀對應物三個方面。其中非個性化是相對于歷史傳統而言的;情感逃避是為了反對浪漫主義文論把表現情感、張揚個性作為立足點展開其批評觀念的;而客觀對應物則是詩人情感在詩歌表意體系中的一種投射。新批評作為俄國形式主義后一種重視形式的批評,繼承了文學批評“向內轉”的傳統,艾略特“非個人化”理論的核心就是個人主體意識的隱匿,這與俄國形式主義為強調維護文學系統的自足性而提出的“藝術就是各種藝術手法的總和”是相一致的。而在中國古代文論中,也有與艾略特“非個人化”詩學理論相契合的理論,用典就是其中之一。
用典又稱使事用典,用事,是中國古典詩歌中一種普遍的藝術表現方法,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的“賦詩陳志”,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這反映了春秋時人們在交流過程中引用《詩經》風氣之盛。到魏晉時,以文本分析為核心文論研究開始蓬勃發展起來,文論研究成為關注文學自身各種現象的一個完整獨立的系統,“用典”成為一種典型的文學現象開始被系統研究。劉勰的《文心雕龍·事類》是最早從“引語”入手來探討詩的用典問題的,所謂“事類”,就是“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但正因如此,此時文人們作詩喜好引經據典已日漸成病。關于這點,鐘嶸在《詩品序》中批評到:“至乎吟詠性情,亦何貴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昉、王元長等,辭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浸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已甚。”文學經過這樣的自我覺醒后,詩歌創作走向全盛期,詩人們在進行創作時可以良好的把握用典的尺度,使得用典與其行文配合得當,提升了詩作的藝術魅力。
縱觀中國古典詩歌中的用典,主要分成兩類:其一,是使用事典,即引用古代的故事。例如,以喜好用典著稱的李商隱的《錦瑟》一詩中,就運用了四個事典,這四處典故分別隱在了頷聯,頸聯之中。我們先說“莊生曉夢迷蝴蝶”。《莊子·齊物論》上說:“栩栩然蝴蝶也,蘧蘧然周也。”說的是莊子有次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但醒了之后發現自己還是莊周。李商隱在這里借用莊子的故事表達他自己的一種情意,對短暫美夢的留戀。第二句“望帝春心托杜鵑”說的是古代蜀國有一個望帝生前犯過一個錯誤很悔恨,所以死后化為杜鵑,杜鵑總是懷念它的故國,所以人們說它的叫聲總像是在叫“不如歸去”。下一句“滄海月明珠有淚”寫的是中國古代傳說“月滿則珠圓”,相傳逢初一十五月圓之夜,從海底蚌殼里采上來的珍珠就都是渾圓的。而“藍田日暖玉生煙”說的則是當暖日天氣晴好的時候,藍田的山上總是彌漫這一層薄霧。李商隱用“羅織成文”的辦法將這四個事典完美的嵌在詩句中,表達了自己對逝去年華的追憶和內心的惆悵,盡管用典繁密,但卻毫無堆砌之感,不得不說使用典故技藝之高超。其二,是使用語典,即援引有來歷出處的詞語。例如詞人晏殊的名句“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就直接用了五代翁宏《春殘》的頷聯。可以說,使事用典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普遍運用,直接奠定了中國古典詩歌含蓄美的獨特基調,是中國古典詩歌中不可缺少的文學表現手法。而對比艾略特的“非個人化”理論,我們發現,用典是“非個人化”理論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的一種典型體現,具體原因分析如下:
一、“非個人化”理論所表現出的歷史意識與用典所表現的中國古代文人的崇古意識相一致
從非個人化和用典產生的源頭上看,他們所強調的都是作家與歷史傳統之間的關系。艾略特認為“沒有詩人或者任何形式的藝術家,可以獨自具有他全部的意義。”[4]也就是說沒有作家可以完全跳出歷史傳統的文學秩序,去創造脫離文學秩序的新文學,無論是從內容上還是形式上他都必須“不斷地犧牲自己,不斷地消滅自己的個性。”他的任何創新、調整都不能背離傳統,他必須在現世與永恒之間選擇一個平衡點,以使他的新事物在加入傳統這個“大機器”后,保持協調。這樣說或許有些悲觀,但這一點放置在歷史意識的關照下就會有很好的解釋,作家的創作都是通過學習,大量閱讀前輩們的作品后開始的,無論他自覺還是不自覺,都會多少帶著傳統的色彩。更何況文學作為一種人學,其中心思想就是為反映人們的社會實踐的,這是恒久不變的,即艾略特提到的“藝術從未進化,但藝術的素材從未完全一樣過”。中國古典文化以孔子開創的儒家思想為正統,孔子的特點是“信而好古”,這就奠定了中國古代文人千百年來崇古尚古思想的主基調。因此,在文章中使用典故也就成了他們向前輩致敬的一種方式。
二、“非個人化”理論與用典的外在表現形式相同
艾略特認為,表現“非個人化”的情感途徑是借用“客觀關聯物”,這無非是為作者個人情感的隱匿找到一個載體。“客觀關聯物”用艾略特的解釋就是,表達特定情感的客體、情形或事件的發展過程。而用典則是“客觀關聯物”的典型體現,尤其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用典通常只有一個詞,卻可以表達一個完整事件和其背后深意,其藝術表現力是不容置疑的。例如,提到“湘淚”讀者都會聯想到舜妃娥皇女英傷心慟哭,淚下沾竹而竹色盡褪的動人故事。所以此后詩人創作思婦題材的作品時引用“湘淚”,讀者就可以感受到詩背后作者的真情實感。
三、“非個人化”理論所強調詩人的任務可以通過用典實現
艾略特認為,詩人的任務是將個人的生活情感和經驗轉化為藝術的情感和經驗,區分詩人成熟的標準關鍵在于他能否把全人類的感情和經驗轉化為藝術的情感和經驗,這其實就是文學“共鳴”問題,優秀的作品之所以經久不衰,就是因為詩人表達出了一種全人類的普遍感情,并且不因人們的身份、年齡,地域而有所區別。于是才有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這樣的千古名句。
用典作為中國式文本中心主義文論的一個典型命題,表明了中國古代文論有與作為宣揚意識形態的儒家工具主義文論不同的詩文評話語系統,正因如此,它奠定了中國文論對西方二十世紀80年代興起的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為代表的文本中心主義文論接受的文化心理基礎,使得我們在接受和闡釋這些批評方法時都頗能心領神會,并在與中國古典文論的一些相關問題對接時碰撞出新的火花,這無疑是在現時的文化背景下,對中西文論的一種更好交流和發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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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論語﹒季氏 .阮元校刻. 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 1980.
[3]鐘嶸.詩品序.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作者簡介:朱 園(1987.4-),陜西西安人,現為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2010級文藝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