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沒有名片

凌仕江

我是個不把名片太當回事兒的人。

有一次，一位遠道而來的朋友路過我所在的城市，約見了我。在飯桌上，他虔誠又禮節(jié)地遞給我一張自己的名片。我專注地看著他的名片，那張黑白帶銀色花邊的名片，印了水晶珠鏈，散發(fā)著濃濃的墨香味兒，其名字用的是手書，大有恣意揮灑、提筆就老、墨汁落紙貴如金的豪邁與嘆息，看上去充滿了書卷味兒，十分別致。我禁不住贊賞：“呀，如此貴氣的名片。”然后，他得意地笑了，將雙手攤到我面前。我向他擺擺手，抱歉一笑，說：“噢，我還沒有自己的名片。”聞言，他一愣，驚訝地看著我，仿佛在說，你怎么可能沒有名片？我顯得特別地囧，他多有不信任我的感覺，緊接著便手忙腳亂地向其他在場者散發(fā)名片，還不時地給人介紹名片上所羅列的內(nèi)容種種，大談上面沒寫完的意思，最后他又坐回到了我對面。看著他滔滔不絕的表現(xiàn)，我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他，表示我們能夠相遇，便自帶三分誠意。他依然很不合時宜地對我說道：“你真該弄一張名片。”

我對他笑了笑，并沒有申明什么。

在我看來，許多時候，名片這樣的物件是人生多余的東西。要取得別人的信賴，并不是名片上的內(nèi)容說了算的事情。如果一個人要靠名片來為他壯膽闖江湖，那他注定是一個走不遠的偽俠客。

常常參加一些筆會類的聚談，也常遇到一些問我要名片的人，我都說：我沒有名片。如果你們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可以記下我的電話號碼。話完，便主動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發(fā)到對方手機上。這樣既來得真誠、有效和直接，又少了幾分掏名片的客套與虛勢。

陶淵明在他41歲那年隱退江湖，卻獨在桃花源棲居，讓靈魂獲得了真正的自由，他沒有向誰亮出一張屬于自己的名片，這是何等理智的選擇。但人們卻因他的生活方式而記住了他活著的姿態(tài)與境界。相比，當下不少聲稱自己是搞藝術(shù)的人，平時不用自己所從事的藝術(shù)為自己證名與開路，卻貪圖虛名地拿出一紙名片穩(wěn)坐泰山般地糊弄自己，這既是對他人的不尊重，又是對自己的踐踏。有人遞給我的名片儼然標著“一級作家”的頭銜，我卻絲毫不知他到底寫過什么作品，是我孤陋寡聞嗎？有意打聽，才發(fā)現(xiàn)不知其人者占多數(shù)。我倒想問問那些把關(guān)藝術(shù)工作者評級的權(quán)力部門是如何讓一個無作品之人成為一級作家的？從某種角度說，你所從事的藝術(shù)就是你潛在的名片。作家拿作品說話，歌者靠聲音說話，畫家在畫布上說話，書法家舞墨汁說話，凡此種種，你所從事的職業(yè)就是你聲名的代言，你為它們所賦予的功能負責了嗎？

人生或藝術(shù)最難得的是能夠達到純簡是美的境界。何為純簡？尤其對于歲月到了做減法的從藝者，更應(yīng)該做到將人生的負累降到最低，包括一張?zhí)擄椀拿瑴p去虛的，留下真的，我沒有名片，但我知道作品就是我的名片。

（摘自《羊城晚報》2011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