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強,如何強教育

燎原

承擔基礎教育的公辦學校，其教師的工資福利原本由財政全額撥款，但華南師大附中并非如此。千千萬萬家長夢想著把孩子送進去的這所廣東“名校”，398名教職工的工資福利，按廣東省財政廳的預算安排，發放額度是3400萬元，但實際撥款只有2100萬元，剩下的1300萬元得自籌。

“大約40%的工資福利要靠學校自籌解決，這極不合理。”今年1月召開的廣東省“兩會”上，廣東省人大代表、華南師范大學附中校長吳穎民在分組討論時抱怨，“盡管國家和省的有關檢查組多次指出，我們使用學校收取的借讀費、擇校費、捐資助學費來發放工資福利是違規的，但這也是無奈之舉。”而廣東省實驗中學、華師附小同樣存在自籌資金用于發放教師工資福利的情況。吳穎民還抱怨他的工資福利，“我這個當校長的，一年所有收入加起來，稅前還不到13萬。”吳穎民的話，引來媒體和網友的廣泛關注，對他言論的批評和理解，兼而有之。

2月4日，在和《南風窗》記者說起此事時，吳穎民顯得有些謹慎，“這事不宜太高調”。但想起當前的困局，他也忍不住，“嚴格地說，這些錢不能拿來發工資，但我有什么辦法呢？我去哪里拿錢發工資呢？校長不應該為錢發愁，應該專心搞教育。”

吳穎民抖出的內幕，顛覆了很多人對發達地區教育資金優勢的傳統認識，經濟強，如何強教育，問題令人深思。

省屬“名校”的苦惱

自曝“家丑”后，吳穎民在網上也受到許多猛烈的抨擊，特別是對于他講的收入，有網友說“校長你已經很不錯了，我們收入都沒你的零頭！”，但“兩會”現場，很多來自廣州的代表對吳穎民說：“校長，沒想到你收入這么低！”吳穎民直言，省內很多欠發達地區教師的收入，確實只有他收入的零頭，但不同地區是沒有可比性的。記者了解到，拿借讀費、擇校費、捐資助學費發放工資福利的，主要集中于省直基礎教育的學校。

目前，廣東省直基礎教育學校有30多所中職學校以及3所中小學，這3所中小學分別是廣東省實驗中學、華師附小以及吳穎民所在的華師附中。但“十一五”以來，在教師工資等辦學成本不斷上漲的背景下，廣東省財政對華師附中等學校的投入基本沒增長。學校經費是按隸屬關系撥款的，和華師附中同在廣州市天河區的很多學校，屬于區屬學校，天河區財政投入很大。吳穎民說，這5年多來天河區學校的教師工資，差不多增加了一倍。

天河區人均教育經費高于廣州市的平均水平，而廣州市的平均水平又高于省屬的平均水平。“同在天河區工作和生活，為何馬路對面的學校就能獲得全額撥款，待遇要比我們好很多呢？何況我們是實力和影響力兼具的華師附中，但待遇相形見絀，反差太大。”吳穎民說，這難免影響到教師隊伍的穩定，因此建議按照省直公務員平均收入來核定他們的收入。

吳的建議符合《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下簡稱《教育規劃綱要》）中，關于“依法保證教師平均工資水平不低于或者高于國家公務員的平均工資水平，并逐步提高”的要求。

財政性教育經費投入不足，在吳穎民看來，是主要由這些因素造成的：一是投在教師工資福利的“人頭費”比重增加了。二是不少資金用于改善和維護辦學的硬件設施，如電腦等多媒體的運作成本增加了。三是過去學校有書雜費、學費作為補充，如今這些費用不用交了，這些原本是個人承擔的項目，如今是政府來背，但政府在財政撥款中又沒有在學校的教育經費中得到體現。四是省高教局和教育廳合并、整合為教育廳后，教育廳的注意力轉移到高校去了，省屬的廣東省實驗中學、華師附小、華師附中成了被遺忘的對象。特別是廣州大學城的建設，使“吳穎民們”被遺忘的感覺日趨濃烈。

伴隨著被遺忘，這些學校的負債也在增加，吳穎民說：“目前，省實驗中學負債過億，華師附中也欠債幾千萬。”為此，吳穎民曾多次通過正規渠道向省里呼吁，但問題依舊沒能得到回應和解決。

和“華師附中們”的特殊遭遇相比，廣東一些發達地區的處境則要好些。深圳坪山中心小學校長曾寧宇和深圳坪山高級中學校長廖翠華都告訴《南風窗》記者：“深圳對教育方面的投入非常大，不存在經費不足的情況，軟、硬件的投入也夠用。”教師工資方面，曾寧宇稱，稅后年薪超10萬元沒問題，平均工資都有12萬元左右。但這和深圳公務員工資相比，還是有比較大差距。“我有個朋友以前在鹽田做校長，后來平級轉去做教育局副局長，每個月比他做校長時多3000塊錢。”曾寧宇說。

在東莞，東莞市財政局有關人士接受本刊采訪時也表示：“東莞市公辦中小學教職工工資待遇福利在省內處于前列，東莞不存在依靠自籌資金發放教師福利的情況。”記者走訪東莞多所公辦學校了解到，東莞中小學教師平均年薪有10萬元左右，這些經費發放是有保障的—這些年，東莞市財政教育支出在財政支出中的比重，始終位居首位。

以2011年為例，東莞市財政教育支出（包含市、鎮兩級）81.5億元，占一般預算支出的23.1%，高于全省平均水平。2012年，東莞市財政教育支出占比進一步加大，預計達24.1%。“按此測算，2012年東莞市財政教育支出預計達到88.09億元，比2011年增長6.59億元。”東莞市財政局人士稱。

高位上的失衡

但在一些公辦學校看來，教學設備投入等硬件設施投入和教師培訓等軟件的提升，也面臨不少困難。東莞市石碣鎮袁崇煥中學校長呂文彬和樟木頭鎮中心小學校長曹治才都坦承，學校硬件投入和教師軟件提升存在資金缺口。目前東莞的情況是，初中階段，90%的經費是市財政出，10%是由鎮財政出；高中階段則是市財政100%承擔；小學和幼兒園是由鎮財政出。東莞教育界一位人士反映，東莞有1/3鎮街的教育經費比市政府規定的撥付額度還高；有1/3是勉強按市政府規定的執行；有1/3是投入不足的。

東莞市財政局表示，從教師工資福利到財政教育支出占比，再到中小學生均公用經費標準，東莞已處于廣東省前列。記者了解到，廣東省在教育方面的投入總量，多年來也一直位居全國首位。按照2011年12月23日教育部公布的《2010年全國教育經費執行情況統計公告》顯示，廣東的公共財政預算教育經費在2010年突破千億元，達1033.70億元，這是當年在這方面投入全國唯一超過千億元的省。

廣東2010年公共財政預算教育經費占公共財政支出的19.07%，和全國相比，高出3.31個百分點，但和2009年相比，卻下降了1.78%。這一年，全國有22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公共財政預算教育經費占公共財政支出比例，都比上年有了不同程度的下降。但長三角的上海、江蘇和環渤海地區的天津等地，仍保持增長。

中央政治局委員、廣東省委書記汪洋也意識到這種變化，在2010年9月1日召開的全省教育工作會議上，汪洋直言：“收入不公平影響人一時，教育的不公平影響人一生。雖然現在珠三角在經濟實力上還可以與長三角、環渤海地區比高低，但教育發展綜合實力上的明顯差距，卻已經開始影響到我省的競爭力，（對這事）要有危機感和戰略眼光。長三角、環渤海今天的發展得益于他們祖宗留下的深厚底蘊，作為‘未來祖宗，我們也要給下一代留點教育底蘊。”

隨后，廣東省2011年預算草案報告中，財政性教育支出預算投入金額1072億元，比上年高出3.7個百分點，財政性教育支出繼續成為公共財政預算的第一大項支出。

吳穎民認為，就廣東全省而言，教育總投入是逐年在增，過去是屬于低位上的不平衡，如今則是高位上的失衡。

這種不平衡伴隨著區域發展的不平衡而產生，經濟發達地區，不僅肩負著扶持省內“難兄難弟”發展教育的任務，還向上級上解絕大部分的財政資金，同時承擔著外來工子女在輸入地上學的問題。因此，在發展教育方面，經濟強省承擔著不亞于欠發達省份的壓力。

在國家《教育規劃綱要》中，對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堅持以輸入地政府管理為主、以全日制公辦中小學為主”的方向，將加劇發達地區所面臨的財政壓力。

以外來工聚集的東莞為例，截至2011年年底，義務教育階段共有56.87萬名非戶籍學生在東莞就讀，其中在公辦學校接受免費義務教育的非戶籍學生有13.29萬人。僅在2011年，東莞市財政用于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在東莞市接受義務教育的經費支出，就高達11.67億元。

東莞市財政局人士向本刊記者坦承，若將所有非戶籍學生都納入東莞市免費義務教育范圍，東莞市的財力一時難以承受。建議上級政府能加大轉移支付力度，建立和規范上級補助和均衡負擔機制，減輕生源流入地地方政府的經費負擔，以促進基礎教育的均衡協調發展。

吳穎民也表示：“從趨利避害的角度來說，現實是你解決得越好，來得越多，承擔的壓力也更繁重。”

“外來工輸出地享受著國家補助，卻沒承擔相應的義務教育責任。”原東莞市石碣鎮教育辦主任、現袁崇煥中學校長呂文彬告訴記者，以石碣鎮為例，2萬多外來工子女在該鎮受教育，其中有5000人進入公辦學校接受教育，按一個人8000元的成本計算，那石碣鎮也得承擔4000萬元，但中央財政經費去年才補給石碣200多萬元，這只是象征性的，杯水車薪而已。對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的教育，如果國家沒能建立起科學的輸出地和輸入地利益對接協調機制，“善者將難以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