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本心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意思是：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本心，它們并不需要美人來欣賞，折取。

此句出自唐朝詩人張九齡的《感遇·其一》。原詩為：

蘭也春葳蕤，桂花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感遇》組詩是詩人遭受奸黨李林甫、牛仙客的迫害，罷相被貶之后所作的，共12首。“感遇”者，有感于遭遇之謂也。此詩是組詩的第一首，作者以春蘭、秋桂自比，以喻“本心”，表達了自己立身修德，惡邪守正之高尚品德。

【妙文一】

草木有本心——做一棵無用的竹子，遠離欣賞和利用。

草木有本心

潘向黎

讀唐詩，讀到這一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突然想：世上什么東西最慘？是次品。我怎么會從這句唐詩想到次品呢？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到次品了。

次品是婉轉的說法，其實就是廢品。廢品與無用之物是不同的概念，無用之物就是無用，沒有什么過錯，也許是人們沒有想出它的用處，也許是它并不想為人所用就裝出一副不起眼的樣子，總之，無用不是褒義，也并不是貶義。但是廢品就不一樣了，它已經被按照某種希望、某種模式改造、加工（扭曲或者提煉），已經被弄得面目全非了，卻沒有達到被改造的彼岸，沒有達到改造者所希望的那種被用的要求，因此被扔在一邊，不再被“用”。

我看不起廢品，覺得它很可悲。

而無用之物有趣啊，它自然——春來草自青；它放任——紛紛開且落。它保留了許多可能卻引而不發，終于任其凋零如隕葉落花，以一無所有保全了天然。

竹子是最中國化的草木，很有用。古代時用來做簡，用來刻字，一烤會出汗的，所以史書又叫汗青。還可以建竹樓，可以扎筏，可以制家具、桌椅、屏風還有床。

想想許多熟悉的帶“竹字頭”的漢字：竿、竽、籬、籠……都在告訴我們竹子的用處。雅一點的則是笠和筆，文人出門和在家隨時相伴的。最風雅的自然是簫、笛，還有笙。

人們喜歡這些竹制的器物，是從自身的立場出發的，若是從竹子的立場出發，被人如此看重是榮寵還是不幸則很難說。

要被砍下來，接受挑選，然后或劈或鑿，又削又磨，甚至千揉百烤，真是苦心志，傷筋骨，可傷可嘆。何況還有那些被砍了下來，又因為形狀不合要求，或者后來爆裂，或者鑿錯削壞了……棄而不用的，何等可悲！一旦成了次品，便什么都做不成了，永遠不能回到山間坡上，做回自由自在沐雨櫛風的竹子，而且連露水都不來打濕它，它連哭泣都不能夠了。

它不再是竹子，而且什么都不是。它既不是竹，也不是竹制品，它沒有姓氏，只有一個統稱叫做“次品”。

人總是這樣，看到竹子就想到要做成什么，而且相信，經歷的所有折騰勞苦都必然會有回報，要奮斗就要犧牲，而犧牲了就會成功，至少有意義。似乎沒有人肯正視一個真相，或者說因為對成功不可抑制的欲望而假裝忽略了它：成功都是用犧牲換來的，而犧牲不一定與成功有聯系。

何況世界上并沒有絕對的成功，現在所謂的成功，不過是按照大多數人的標準衡量的，而按照他人的意志塑造自己，一出發就是錯誤的。

一違本性就是錯了，再努力就是錯上加錯，再不走運成為次品，那真是萬劫不復。但是一根竹子要有用，就是要冒這樣的風險的。一個人要成功，是不是也一樣？

所以我喜歡這句詩：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不論是次品還是成品，都不是它的本心。它的本心是做一棵沒人理會的竹子，鉆出土，解開帶絨毛的筍衣，拔節，抽枝，在風里婆娑，在雨中瑟瑟，如果沒有葬身熊貓之腹，那等待著它最后結局的是開花，死去……遠離欣賞和利用，也遠離扭曲的企圖，這樣自然就避免了厄運。

無用的竹子應該是快樂的。作為竹子，沒有比這更好的命運了。不想有用，就不會被扭曲，更永遠避免了淪為次品的悲慘。

在無用中保全了自己，這樣就不用為了實現一種可能而舍棄生命內在的九百九十九種可能。不是不能，是不忍，不愿，不甘。

生命是一朵千瓣蓮花，如果我的“本心”拒絕盛放，那么也就拒絕了枯萎和零落。

（選自2001年2月3日《人民日報》）

【感 悟】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人的成長發展，不論是上品、成品還是次品，都不是他的本心。只要成為什么“品”，就是被他人按照某種希望、某種模式折騰過。作者“看不起廢品，覺得它很可悲”，認為“無用之物有趣”，因為它保有本心。是的，保有本心，才不至于滋生奴性淪為奴隸，才能實現生命內在的種種可能性，活得自在自由。

【妙文二】

草木有本心——向植物學習，順其自然，敦厚寧靜地生活。

草木有本心

陳 雄

那天，在一家餐館吃飯，有朋友點了一桌子素菜，說他是素食主義者，絕不殺生。另一位朋友則說：植物也是生命啊，如果真要做到絕對不殺生，只有什么也不吃了。然后，他告訴我們一個消息，說美國科學家立下宏愿，力爭15年之后和植物對話。

聞此言我大為驚奇，浮想聯翩，如果真有這么一天，當我們鋸一棵大樹時，它驚呼救命，我們會不會放下斧鋸？當我們拔一棵白菜時，它呼喊疼痛，我們會不會松開雙手？當沙塵暴襲擊城市時，那些樹和花草竊竊私語，會同情還是嘲笑我們？

草木的“本心”到底是什么？其實，1000多年前唐代詩人張九齡就有精彩的解讀，他在《感遇》組詩里說：“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在我看來，這句詩表現的并非詩人以蘭、桂自居潔身自好，或者憤激地表現孤傲，詩人所認可的草木“本心”，就是順其自然、敦厚寧靜地生活吧。

“我在固我生”，生活的最終目標其實是生活本身。我相信，每個人與生俱來都有草木的“本心”，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的“本心”被各種欲望所遮蔽或者扭曲。

現在是一個消費時代，拜物、拜金、拜權、拜色的人趨之若鶩，活在世俗標準之中，按他人意志塑造自己的人，比比皆是。我們為名為利為生存奔波忙碌，戴著各種假面，穿梭于人生的舞臺。領導的一個眼神，手機上那些看過即刪的短信，股票賬戶上的一個代碼，旁人或低調或高調的炫耀，都會讓我們耿耿于懷，夜不能寐。

我們無暇或者干脆忘了如何安撫自我的心靈，于是活得愈加焦灼迷惘。物質條件更上一層樓了，心靈上卻一步步走入低谷，幸福感似乎越來越遙不可及。

要回歸簡樸淡定的“本心”，是不是要向植物學習？如果有一天，我們能與植物談心，我敢肯定，一棵樹絕不會因為裝點了權貴富豪的房子而沾沾自喜，一枝花也絕不會把插進高級瓷瓶作為無尚榮光。

（選自2010年5月27日《深圳晚報》）

【感 悟】

“草木有本心”啟示我們，在充滿物欲的消費時代，要向植物學習，保有簡素淡定的本心，順其自然，不為外物所動。不要被各種欲望蒙蔽了“本心”，因為真正的幸福感是來自內心的。

【妙文三】

草木有本心——為文者，貴在真醇，不裝腔作勢，不無病呻吟。

草木有本心

鹿丁聯

楊絳先生在《隱身衣》中有這么一段文字：“假如是一個蘿卜，就力求做個水多肉脆的好蘿卜；假如是棵白菜，就力求做一棵瓷瓷實實的包心好白菜。蘿卜白菜，是家常實用的蔬菜，不求做廟堂上供設的珍果。”這就給了我們一個啟示：草木有本心，是什么材料就充什么用。從寫作角度來說，那就是：文無定法，貴在真醇。

就“真”來說，并非指的是百分百地記錄真實事件，而是說文章應當表達內心的真實感受，不裝腔作勢，不無病呻吟，不為賦新詞強說愁。就“醇”來說，指文章應如好茶，值得細細品味。茶之味不僅來自天然，更來自后天的翻炒和蒸曬。寫文章也是如此，敏銳的洞察力和蓬勃的激情固然重要，但如果沒有深沉的底蘊和反復的錘煉，再華美的文字也掩飾不住靈魂的蒼白。語言的美其實并不一定在于用了多少華麗的詞語，自自然然的話語寫出來的文章同樣妙不可言。例如下面的文字：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在兒童福利院的院子中，熊寧正在和孩子們歡快地做著游戲。在場的還有好幾位志愿者，他們有的在給孩子們喂飯，有的在幫孩子們系鞋帶，有的在給孩子們換上剛剛捐來的新衣裳，有的在給孩子們講故事……好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從志愿者們的眼中，從熊寧的微笑中，我們看到了奉獻的快樂。我們應該為他們喝彩。

這是近期模擬考試中一個同學寫的題為“我為真善美喝彩”的作文中的一段文字。應該說，語言十分樸素，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張揚的抒情，但我們依然受到深深的感染。為什么呢？關鍵在于作者從現實生活中捕捉到了真善美的璞玉——志愿者們平凡的舉動，熊寧真誠的微笑和善良的內心，因而才顯得真醇而富有韻味。

【感 悟】

“文無定法，貴在真醇”。其中“無定法”指像草木一樣千姿百態，各有各的模樣；“貴真醇”指像草木一樣自然純樸，當芽則芽，當枝則枝，當花則花，當落則落；自然地綠，自由地紅，自在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