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進死角的懷舊之路

《藝術家》紅了，連片中那只可愛的小狗都紅了。阿黛爾紅了，她紅到讓嘎嘎女士都快精神衰弱?！短祁D莊園》紅得連大偵探福爾摩斯都難以企及，“大表哥馬修”一躍成為全世界少女心中最想嫁的男人。還有已經炙手可熱許多年的“世界上最昂貴的脫衣舞娘”蒂塔·萬迪斯，她再不是需要和瑪麗蓮·曼森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那個符號。還有“水果姐”凱蒂·佩里、早夭的天才歌手艾米·懷恩豪斯

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名字，其實有著一個共通的特質：復古。20世紀20年代的巴黎風情、40年代的黃金年代、60年代的正宗Mod風、70年代的華麗搖滾和高調電子、八九十年代的超現實感全部都在2010年之后的舞臺上大行其道?？煽雌饋泶笮衅涞赖膹凸棚L，真的就這么有意思嗎？

影壇：舊瓶新酒復個古

每年在世界各地上映的影片，往少了說都得數以千計，而其中能夠成為普羅大眾觀賞品鑒、且在各大電影節威風八面的，則頂多不過那么幾部?！端囆g家》是從去年開始如雷貫耳至今的名字，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雖然許多獨立影評家不吃它這套，他們為其他影片咬牙切齒地打抱不平，比如馬丁·斯科塞斯的《雨果》，理由很充足：《藝術家》沒有盡到一部好電影對于影像的責任?！啊端囆g家》陷入了可怕的經濟算計，是‘適者生存’的達爾文主義在電影界的翻版?！薄ㄋ椎卣f，他們認為《藝術家》僅僅是跟風復古潮流的大趨勢，卻講述了一個異常平庸的故事。讓人感到諷刺的是，被拿來和《藝術家》相比的《雨果》，實際上也是一部有復古風格的電影：它復的是30年代法國之古，片中采用了大量戲劇化效果強烈的復古衣裝。

流行文化和大眾娛樂從來不以藝術性為唯一的評判標準。融合了 《迷魂記》《公民凱恩》《一個明星的誕生》《雨中曲》等多部經典名作氣質（即便只有那么一點點），《藝術家》用饒有趣味且有效的傳播方式，向大眾輸出了自己的復古價值，那就是“看上去很美”。

英國瓊瑤片《唐頓莊園》的復古風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開播伊始，大家都驚喜地覺得這將是一部繼承《高斯福德莊園》精髓的影片，于不動聲色中體現精妙絕倫的英式階級觀和人性論，可惜這部紅極一時的ITV古典劇卻迅速滑向了“表兄妹后花園私定終身”的情感倫理劇走向。

但是！這完全不妨礙它讓全世界的英劇愛好者、復古愛好者們為之大灑紅淚：無他，那些20年代英國上流社會莊園生活的細節、瑪麗三姐妹身上花樣百出的復古裙裝、藍眼睛表哥的粗呢西裝、仆人們身上一絲不茍的彼得·潘領黑色衣衫和莊嚴的禮節太復古，太美了。

像90年代《遠離賭城》這樣在晦澀絕望中精妙刻畫生活和人物的風潮已經遠去，我們的影壇習于捧出精巧的小點心來讓我們開心，這對于他們來說也很省力，因為只需要把更多的制作費花在服裝、道具上。

歌壇：今天你復古了嗎？

卡爾·拉格菲爾德因為在時尚雜志上說了一句“阿黛爾太胖了”，就被無數人口誅筆伐，時尚教主搞得都不得不出來道歉，強調自己這話是建立在承認阿黛爾可愛迷人且音容出色的語境上—在這屆格萊美上大殺四方的小姑娘已然是許多人心中不可撼動的女神，映襯得一旁的“火星哥”布魯諾·瑪斯、嘎嘎女士黯淡無光，嘎嘎的媽媽甚至都擔憂地對媒體表示，女兒可能因為打擊而精神失常了。阿黛爾靠什么贏的？靠她簡樸復古的裝扮，和她清越動人的聲音—而她所要做的，就只是像三四十年代的爵士名伶那樣唱歌就行了，當然，嘴上嚷嚷永不減肥的她比起19歲時明顯掉了不少磅數，也終于穿得上那身黑色蕾絲復古連衣裙了。

阿黛爾的勝利只是她一個人的勝利，但是她的勝利卻反映出了唱片市場的集體失敗。嘎嘎女士代表的現場表演技術新銳派全軍覆沒，音樂制作又回到了最基本的復古小情歌上。緊隨阿黛爾之后，在全英音樂獎上收獲頗豐的是拉娜·德·雷（人稱“打雷姐”），她走的更是徹底不動腦筋的復古風，外表復古，歌曲復古，仿佛是對于美國歌壇復古一姐凱蒂·佩里的越洋呼應。

這股復古風其實早十年就開始刮起：同樣是來自英國，由媚眼如絲的凱莉·米洛打頭陣，再由古靈精怪的索菲·艾麗·貝克斯托接棒，而最近的代言人則又加上了帕洛瑪·費斯的名字?？墒怯鴺吩u人又不買賬了（這些家伙總在嚷嚷不和諧的聲音）：“拉娜·德·雷能在這股復古浪潮里走多久？而這股復古浪潮又能走多久？是不是已經沒人在寫那些需要創造力的歌曲了？”

時尚：不復古不成活

蒂塔·萬迪斯會紅這么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的脫衣舞實際上沒有多大含金量，隨便在哪季的《舞林爭霸》二十強選手中挑一個，就能憑舞蹈技術把她斬于馬下；她縱然長得頗為端莊怡人，可是也遠遠沒有達到傾國尤物的級別—她的兩把刷子是什么？就是堅持復古、再復古。從平日出街的打扮，家庭居所的布置，舞蹈風格的確立，蒂塔·萬迪斯堅持一根筋，像40年代的好萊塢女星那樣復古，如果不打扮成那樣她就不出門。

她成功了。堅持把一件事情在一個領域里做到極致，就能彌補其他領域的不足。沒有人比她更復古，所以沒有另一個脫衣舞娘比她更昂貴。

要想知道最近什么時尚風格最受熱捧？Lookbook也許太遠，tumblur不太穩定其實你只要打開淘寶就行了。從前幾年一窩蜂的“瑞麗款”、“日韓風”，演進到現在，滿眼都是“復古風格”。從時裝大牌、高街流行品牌到山寨貨，設計師都說這么穿沒錯，何況普通消費者？越來越多的姑娘們都翻箱倒柜找出了外婆結婚時穿的對襟小襖，還有媽媽年輕時花了一個月36塊錢工資去買的波點長裙無論好看不好看，復古就對了。

復古風大行其道，其實根本就是件很矛盾的事。復古的本質是什么？反對“流行時尚”。而我們現在的流行時尚，卻因為復古風鋪天蓋地襲來，變得更為單調：我們的流行時尚，竟然只是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沾沾自喜。盡管看起來繁花似錦，可是流行文化的本質已經進入了一個哽咽艱澀的瓶頸期：再不復伊夫圣洛朗大膽創新的70年代風格，也沒有80年代雷厲風行的女性主義旗幟，甚至連穿條束腰裙也只能再三向可可·香奈兒致敬。

越來越多的導演、演員、歌手、設計師都為了求妥求穩而放棄了另辟蹊徑的創作，至多是略作小改動，這種潮流導向深刻地反映在普通人的審美趣味上。追本溯源，復古風的消費者是想要跳脫流行大部隊、變得與眾不同的那些人，但是他們想要變得與眾不同的努力，僅僅是撿起不屬于自己的老東西：他們看老電影，他們購買復古服裝，他們拒絕搖滾樂和電子舞曲，或者干脆給它們也來個復古改良，當全民的審美形態都漸趨一同，其實反映出的不過是一抹黑色的蒼?！覀儾恢雷约哼€能生產出什么新鮮的玩意兒。除此之外則是一窩蜂的焦慮—我們害怕落伍，卻一路狂奔在主動落伍的道路上。

想要擺脫這種桎梏，恐怕還得用影評人亞當·庫克的話語結尾：“不斷的創新才能讓電影重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