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詞豪放曠達、清新委婉兼而有之。在大江東去的濤聲中,酒酣胸敞的狂絹中,洋溢著蘇公瀟灑浪漫之激情澎湃;在多情卻被無情惱的清麗婉約中,在千里共嬋娟的真摯相思中,后人觸摸到了一代宗師的真性情。
王弗“幕后聽言”
王弗是蘇軾的第一任妻子。相傳王弗的家鄉有一個天然魚池,只要游人一拍手,魚兒就會游過來。在家鄉頗有聲望的王弗之父,邀請遠近的青年才子為這處風景命名,蘇軾也在其中,眾人題了許多名稱,王父均不滿意,直到蘇軾題出“喚魚池”三字,王父才連連說妙。哪知躲在窗簾后的王弗題的也是“喚魚池”三字,自此,蘇軾開始留意起這個美麗的少女,而王弗也非常傾心于蘇軾。
兩人感情進展得很快,他們開始私下相會。從蘇軾讀書的地方到王家之間有一片松樹林,倆人經常各走一半的路在這片松樹林約會。一次晚上約會之后,蘇軾回到住處翻開書頁時,眼前浮現的全部是王弗甜甜的笑容,蘇軾為此輾轉反側一夜未眠,天剛朦朦亮時,便偷偷的跑到王家樓下,靜靜地、默默地看著心上人在窗邊梳妝打扮。
婚后,王弗不僅是一位賢惠善良的妻子,同時又是蘇軾朝夕伴讀的良友。蘇軾生性豪放不愛守規矩。比如,他被貶官黃州時,身處軟禁期間,卻違反宵禁深更半夜爬到城墻外游玩,官府規定不得私宰耕牛,他卻偷吃牛肉。他就是這樣生性瀟灑浪漫甚至有些放蕩不羈,他個人也坦誠自己非常“不合時宜”,幸而王弗時常在旁提醒他的為人處世。傳說有一次,家里來了一位客人,蘇軾與客人談話,王弗則躲在幕后傾聽。客人走后,王弗問丈夫蘇軾:“此人也,言輒持兩端,為子意之所向,子何用與世人言?”大意為,這個人只會順著你的意思談話,你不用同這種人打交道。這就是后來人們流傳的王弗“幕后聽言”的故事。
身邊有了王弗這位知己內助,蘇軾的生活可以說是幸福無比。可嘆的是,紅顏薄命。1065年,與蘇軾生活了十一年的王弗不幸病逝。王弗去世后,蘇軾一直不能忘懷,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就在王弗死后的第十年之際,蘇軾夢回昔日,醒來傷感不已,寫了一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詞,是文學史上眾多悼亡作品中最精典的一首,幾百年來一直被廣為傳誦,深深地打動了每一個讀者。而詩人對亡妻的愛,不僅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褪色,相反,這份愛經過歲月的錘煉變的更加燦爛!

“淚盡目乾,惟有同穴”之戀
比蘇軾小十一歲的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自小對蘇軾崇拜有加,在王弗逝世后的第三年嫁給了蘇軾,是蘇軾的第二位妻子。她雖沒有堂姐多才,但溫柔賢淑,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
她與蘇軾之間既沒有“喚魚池”之戀的浪漫,也沒有“幕后聽言”的千古佳話,有的只是在艱苦歲月里,將她對蘇軾的愛融匯在日常點滴的生活細節之中,與之相互扶持,不離不棄,同甘共苦。王閏之伴隨蘇軾歷經烏臺詩案,黃州貶謫等,在經濟最困難時,她和蘇軾一起采摘野菜,赤腳耕田,變著法子給蘇軾解悶。
蘇軾被貶黃州時,從知州降為團練副使,從“從五品”降為“從八品”,僅有很少的4500文薪俸。王閏之便把它分成30串掛在房梁上,每天取1串以供家用,如有剩余,就放在大竹筒里,用以買酒招待客人。蘇軾在《后赤壁賦》寫道:“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這個“婦”不是別人,正是王閏之。
有一次,孩子在蘇軾面前哭鬧,蘇軾心煩大罵孩子,閏之便開導說:“你怎么比小孩子還癡,為什么不開心點呢?” 聽了王閏之這番話,蘇軾無比慚愧,正在自責時,王閏之已將酒菜擺在他面前了。蘇軾后來把這件事寫進了詩里,患難夫妻相濡以沫,這種春意盎然的家庭溫馨,醫治著蘇軾宦海沉浮中那顆傷痛的心。
二十五年之后,王閏之也先于蘇軾逝世。57歲的蘇軾痛斷肝腸,寫祭文道:“我曰歸哉,行返丘園。曾不少許,棄我而先。孰迎我門,孰饋我田?已矣奈何!淚盡目乾。旅殯國門,我少實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嗚呼哀哉!”八年之后,蘇軾在從荒蠻之地嶺南應召回京途中凄然而逝,弟弟蘇轍將其與王閏之合葬,幫其實現了生則同室,死則同穴的誓言。
“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王朝云是蘇軾的第三位夫人,但終生無夫人之名。因家境清寒,自幼淪落為錢塘歌女的她天生麗質,聰穎靈慧,能歌善舞,雖混跡煙塵之中,卻獨具一種清新潔雅的氣質。神宗熙寧七年蘇軾貶任杭州通判,一日宴飲時看到了輕盈曼舞的王朝云,湖山佳人,相映成趣,蘇軾靈感頓發,揮毫寫下了傳頌千古的西湖絕唱《飲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濃裝淡抹總相宜。
朝云一生隨蘇軾大起大落,她不僅跟隨蘇軾謫居黃州,就是后來蘇軾遠謫惠州,也主動請求與蘇軾同去貶所,這對于晚年的蘇軾來說,尤其是在王閏之死后,是莫大的精神安慰和支持,蘇軾感嘆作一首《朝云詩》贈于她,在《朝云詩序》中寫道:“予家有數妾,四五年間,相繼辭去,獨朝云者隨予南遷。”
雖然朝云沒有和王弗等一樣的地位,但她的藝術氣質,對細膩感情的品味,與富有浪漫氣質的蘇軾更加貼近。“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據說閑暇時,王朝云常常唱這首《蝶戀花》為蘇軾聊解愁悶,然而每當朝云唱到“枝上柳綿吹又少”時,就不勝傷悲,哭而止聲,蘇軾對她的知遇之感深為感激。
王朝云也最善解蘇軾心意。一次,蘇軾飯后在庭院中散步,指著自己的腹部問侍妾:“你們知道我這里面有些什么?”一侍女答道:“您腹中都是文章。”另一侍女說:“滿腹都是見識。” 蘇軾皆搖了搖頭,王朝云微笑道:“大學士一肚皮的不合時宜。”蘇軾聞言,捧腹大笑,贊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可惜這樣一位“敏而好學”的佳人卻命薄如紙。紹圣二年,朝云得瘟疫后不治身亡。“素面常嫌粉眐,洗妝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曉云空,不與梨花同夢。”朝云去后,孤單的學士為她寫下了“千古第一梅詞”《西江月》。
蘇軾多才,以詩、詞、文、書、畫五絕于天下,仁宗亦曾贊曰:大宋何幸,得此奇才!
蘇軾多難,坎坷的政治生涯和纏綿悱測的愛情經歷,書寫了他有血有淚、淋漓盡致的一生。
蘇軾多情,淚也真情,笑也真情。三位妻子的命運貫穿了蘇軾的一生,蘇軾成就了宋詞,這三位女子成就了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