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 婷 林 娜
(作者分別是: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生、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新聞傳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
從2006年至今,美國報業的全媒體之路并非一翻風順。新技術的運用除了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報紙的新聞承載量、新聞發布時效性和影響力,在新聞品質和報紙盈利方面并沒有什么突出貢獻。如今,美國報業全媒體面臨的現實困境開始引發一些反思與質疑。
2006年,美國最大報業集團甘尼特集團在旗下89家報紙全面推行了以構建“信息中心”為主題的數字化改革,由此掀起美國報業全媒體熱潮。甘尼特首席執行官Craig·Dubow對“信息中心”概念的解釋是:這個“中心”是以受眾需求及參與為核心,全天候、全媒體、全平臺采集并發布新聞和信息的工作模式。①這樣一種工作模式在美國報業由此推開,也陸續在諸如論壇公司、《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今日美國》等知名報業集團和大報中實踐。
然而,從2006年至今,美國報業的全媒體之路并非一帆風順。最初,報紙是為了擺脫新媒體日益強大的威脅而熱情擁抱了新技術,但新技術的運用除了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報紙的新聞承載量、新聞發布時效性和影響力,在新聞品質和報紙盈利方面并沒有什么突出貢獻。如今,美國報業全媒體面臨的現實困境開始引發一些反思與質疑。
如今,美國報紙幾乎所有的新聞報道都成了全媒體新聞。點擊《紐約時報》網站上隨便一條新聞就可以同時瀏覽它的網站形式、微博形式、手機報形式、視頻報道、音頻報道、iPad形式……但仔細閱讀卻發現內容其實大同小異,并不是理想中的以最適合的方式呈現新聞內容。報紙新聞內容雖然實現了多媒體呈現,但在深度上卻大打折扣。

2011年9月28日,一名外國記者在天宮一號/神舟八號交會對接任務總指揮部新聞發布會上采訪。(王建民/攝)
僅以調查報道為例,就可看到報業全媒體背景下,新聞品質的停滯不前甚至倒退。調查報道發端于19世紀末,曾經是美國傳統媒體,尤其是報紙和新聞類雜志的經典體裁之一。2010年9月的《美國新聞學評論》載文《式微的調查性報道》(Investigation Shortfall)中提到:“曾經輝煌一時的調查性報道已呈黯然退潮的態勢。調查性報道采編人員從2003年的5391人減少至2009年的3695人,縮水30%,是10年來最低點。另據統計,1985年至2010年,普利策新聞獎的調查報道獎入選作品量下跌了21%,從103份下跌到81份;在公共服務領域的調查報道入選作品量更下跌了43%,從122份下跌到70份;解釋類調查報道入選作品量同樣下跌43%,從181份下跌至104份。
調查報道的衰微當然由很多原因引起,但其中不可忽視的一點就是美國報業全媒體進程中日趨功利的業務重心轉型。目前,美國報業最熱門的業務是《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今日美國》等有影響力的大報紛紛投入巨資開發iPad應用之類的數字產品,試與互聯網、搜索引擎大打內容付費戰;再往回看,報紙的投入重心是開設和推進報紙網站建設和與之相應的數字化編輯部建設。還有,默多克時代的《華爾街日報》不斷放棄百年老報的獨特性,轉而投入資助旗下網站——The Wall Street Journal Digital Network、MarketWatch.com、Barron’s.com、AllThingsD.com建設。而所有這些投入中,沒有一項是以提升內容質量為目的的。
皮尤研究中心《改變中的新聞編輯部》調查中提到:針對全美發行量在10萬份以上的報紙的調查顯示:國際新聞、全國新聞和深度報道數量銳減;經濟問題的調查性報道被趕到很不重要的版面;相反,本地新聞、州內新聞,尤其是網絡來源的新聞卻強勁增長。《改變中的新聞編輯部》提到:“美國報紙得到的是數字時代網絡觀念和技能的更新,以及膚淺內容的多元化展示,失去的是精致內容的生產能力。”
報業全媒體催生了全媒體記者——mojo,即mobile journalist 的縮寫。維基百科關于“mojo”的解釋為:“a journalist in the field who sends stories electronically”,專指用電子設備發布新聞的記者。在美國,這個群體最初只是報社編輯部的小股部隊,報社為他們配備了先進的數字化工具包。其目的在于,讓他們采訪的同時為報社、報紙網站、移動網站等多個平臺供稿。報社設置多功能記者的初衷只是在突發新聞報道上,用小股力量和互聯網搶時效。然而,隨著報紙全媒體實踐深入,多功能記者的嘗試轉變為全體報紙采編人員多功能化的趨勢。
《哥倫比亞新聞學評論》2010年10月載文稱記者成了“奔跑的倉鼠”。文章說:“編輯部的人數不斷減少,任務卻一直增加。一個NBC的白宮首席記者,一天要做16個出境采訪,主持一檔節目、客串兩檔新聞節目,還要在Twitter和Facebook上更新8-10次,寫3-5篇博文。和他一樣,大部分記者忙碌如轉盤上不停奔跑的倉鼠,強調速度,追求數量。但是,倉鼠雖然一直奔跑,卻仍停留在原地,新聞業也是如此。”
報紙的狀況同樣,“甘尼特集團旗下哪怕是一份不太有名的報紙,如《德梅因紀事報》(愛荷華州)的一個社區版記者就要同時為傳統報紙、報紙網站和移動網站供稿,另外他可能還要為周報的專欄量身寫作一些內容,2009年開始還要每天更新博客、微博……”此外,多功能已經成為報社考察記者素質的重要因素。提升自己數字設備使用能力成了報社記者的巨大壓力,記者求職的最重要的素質成了能不能快速更新微博、能不能熟練掌握發稿所需的數字設備等等,而是否得過普利策新聞獎顯得無足輕重。
然而,記者越是多功能就越是只能從事簡單的日常新聞報道,和頻繁轉換于使用新興數字媒體的重復勞動,但這些并不能代表新聞的品質。
報業全媒體進程中的“讀者遷移”是指報紙讀者的數字化遷移,即紙質報紙讀者逐漸傾向于選擇報紙數字產品并愿意為其內容付費的過程。美國報業全媒體的實踐更多強調了報紙如何追趕新興的數字技術,如何運用它們來全媒體呈現新聞報道。然而,與之相伴的讀者遷移卻長期被忽略。
首先,從第一個美國報紙網站出現至今有將近15年的時間,美國研究機構關于報紙網站點擊率逐年上升的數據不少,卻沒有一份報紙網站付費讀者調查數據,更沒有顯示付費讀者逐年上升的數據。這說明,一方面在美國報紙全媒體不斷深化的過程中,報紙讀者的數字化遷移并沒有受到高度重視,全媒體化成為報紙一廂情愿的舉動;另一方面,美國報紙不愿意正視的是:大多數報紙網站及其他數字產品贏得的點擊率、流量或關注度幾乎是靠信息免費換來的,真正愿意為報紙那些全媒體產品付費的讀者有多少?就讀者遷移的標準看,如果報紙的數字化產品能夠擁有一批穩定的、愿意長期為數字化內容付費的讀者,并且付費內容的收入能夠支撐報紙全媒體的成本甚至盈利時,這才算得上是讀者遷移的完成。
其次,美國報紙中一些被迫“棄紙上網”的報紙并非真正意義上完成了讀者遷移。以百年老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停出紙質版改出電子版為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的實踐并沒有太多的典型性。盡管它是一張在全球非常有影響力的大報,但是它本身特殊的宗教背景,和不以盈利為目的的宗旨使得它的全面數字化轉型在業界不具代表性。
目前,美國新聞學界已經開始反思忽略讀者遷移而實施的盲目的報業全媒體戰略。比如:就有文章質疑《基督教科學箴言報》“棄紙上網”之后其數字產品所吸引的受眾規模是否真的能夠使它走出困境?也有文章通過對報紙網站讀者進行閱讀體驗的調查,提出了報紙辦網之后的信息冗余問題,并明確指出讀者并不見得喜歡塞滿了信息的報紙網站和手機報紙。
上述調查報告都集中于報紙火熱辦網的2007、2008年。從2010年起,美國報紙競相開發iPhone、iPad產品,甚至認為找到了報業未來生存的救星。2010年美國密蘇里新聞學院雷諾茲新聞研究所與美聯社、網絡出版商協會以及谷歌旗下的AdMob針對iPad新聞消費行為的跨年調查,涉及9200名iPad等平板電腦使用者。這項調查旨在發現兩方面問題:一是誰在使用iPad消費新聞?二是平板電腦會否成為未來報紙形態?盡管這項調查希望得出正向的結論,但關于“消費新聞”的概念卻是模糊的。
另據調查顯示:iPad或其他平板電腦的使用在年齡上過于集中于青年(48%),而iPad使用者的職業也比較集中于從事與媒體相關職業的人們。
也就是說,在這些群體之外的人有多少使用iPad,或者說在他們之外的iPad使用者中有多少閱讀或消費報紙新聞?調查報告沒有明確回應這樣的疑問。在最受歡迎的排名前10位的新聞應用程序中,只有《紐約時報》《今日美國》和《華爾街日報》三大報紙入圍,其余都是電臺、電視臺或網站的iPad新聞應用程序。然而,如今美國已有50%的報紙推出iPad應用程序,剩下50%也在躍躍欲試,iPad新聞應用能否成為美國報業救星,答案還很不明朗。
美國報業全媒體的實踐雖然如火如荼地開展著,但從2006年至今,令報業主們感到安慰的只有不斷上升的報紙網站點擊率、iPhone、iPad等新聞應用程序免費下載時超高的下載量。據默多克估算,新聞集團推出的報業去紙化先鋒——The Daily的訂戶要在80萬以上,該“報”才能實現盈利,不知這一天多久才能到來?目前,報業全媒體如何破解盈利難題,似乎已經成為美國乃至全球報業最難解答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