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電影的永恒主題,愛情和死亡歷來是電影中出現的常客。刻骨銘心的愛情和生離死別的悲劇交織,成為電影發展的黃金套路。那么,以“史上最唯美的愛情”為宣傳噱頭的電影《山楂樹之戀》和開始無人問津到上映后叫好又叫座的愛情電影《八月照相館》自然也會將愛情和死亡奉為圭皋,兩部電影在世界電影史中都是獨具特色的存在。不過,兩部題材類似的影片,在主題的呈現上,卻有著各自的方式和技巧,也因此取得了不同的藝術效果。
電影《山楂樹之戀》是導演張藝謀的意在雪恥之作,在電影《三槍拍案驚奇》的一片批評聲中,導演張藝謀開始向自己挑戰,向傳統回歸,試圖在商業化與電影藝術兩者之間找到切入點和共鳴。因此,根據暢銷小說《山楂樹之戀》改編的同名電影便適時而出。
影片《山楂樹之戀》來源于真實的故事,故事極為簡單卻又極其唯美,敘述了文革時期漂亮的城里姑娘靜秋在下鄉調查“村史”的過程中,結識了在當地勘探隊工作的“老三”。“老三”愛上了靜秋,在生活上給予了靜秋許多幫助。在靜秋回城之后,兩人開始在暗中默默的交往。后來,“老三”患上了白血病,在彌留之際,靜秋穿著像山楂樹的花一樣紅的衣服,和“老三”見了最后一面。影片之中充斥著純情的愛情氛圍,卻也滲透著“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遺憾和無奈,同樣,死亡氣息的彌漫也同樣讓人戰栗。
相比較于張藝謀的多面開花,韓國電影《八月照相館》的導演許秦豪卻對愛情片情有獨鐘。對愛情和死亡這一主題的把握,導演許秦豪自然是會更加輕車熟路。自從1998年電影的處女作《八月照相館》,到2001年的影片《春逝》,2005年的影片《外出》,再到2007的影片《幸福》。縱觀許秦豪的這幾部作品,愛情和死亡無疑是其影片貫穿始終的主題。
影片《八月照相館》的故事發生在漢城郊外,三十多歲身患絕癥的金永元經營著一家小照相館,與負責管理照相館附近道路上違章停車事宜的德琳小姐相識后,他的心像平靜的水面突然泛起了漣漪,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遭遇了一段至純至美的愛情。美麗的愛情故事與恐怖的死亡交織在一起,而愛情的力量卻將死亡的陰影慢慢驅走。影片情節單純明朗,風格細膩柔婉,在從容而又溫暖的敘事之下,不免透出絲絲涼意。影片中沒有現代愛情故事所常見的那些赤裸裸的欲望、過于曖昧的情節和肆意分裂的靈魂,更沒有讓人迷失于人倫與道德的三岔口,而是傳達出了獨特的人生感悟和生命體驗。
兩部追求唯美愛情的影片,張藝謀與許秦豪卻有著各自的看家本領,相比較而言,在這方面,導演許秦豪似乎要略勝一籌。
如同當今流行的商業片一樣,影片《山楂樹之戀》也落入了俗套之中,“落難的灰姑娘、多金體貼的王子、煽情的結局,無一不是套路。其實,感情不一定要設置絕癥和生離死別才能成就高度,也不是一定要躲避欲望才能成就純度。”[1]
《山楂樹之戀》的這種敘事是“灰姑娘”式的古典愛情片男女二人一見鐘情。接著男女主人公沖破各種阻力而結合在一起,靜秋和母親的言語爭論,“老三”為了愛情而與病魔斗爭都是體現這一點。
不同于中國的愛情電影的敘事模式,韓國的愛情電影大都遵循著這樣的敘事模式,“男女主人公并非一見鐘情,而是在經過無數摩擦,一些偶然的事件之后才確立愛情關系。在這種影片中男女主人公也是注定要相愛,所不同的是阻力不再來自外部,而是來自人物自身內部——主人公不知道‘他們彼此相愛’這個‘事實’,影片的敘事過程就是他們發現‘彼此相愛’的過程。”[2]誠然,《八月照相館》便是這一敘事模式的典范。一次偶然的機會,永元和德琳在照相館相遇了,之后的倆人一起去吃雪糕、玩過山車,一起到公共浴室、買橙子等等交往的過程,兩個人誰也沒有說出“愛”字,特別是永元,他知道這個女孩子深深愛上了他,但是,身患絕癥他卻不能給予德琳太多,卻又有著對生命與愛情的無盡憧憬,他也深愛對方。這是一種淡淡的美,不激烈,卻容易恒久。
對于中國的愛情電影來說,愛情電影都蘊含著古典文化的詩意表達,特別是受到傳統儒家文化的影響,在中國的愛情電影里隨處可見傳統的儒學觀念,例如電影《云水謠》,影片以“詩”的方式表達著忠貞的愛情、兒媳的孝順等等傳統觀念,在人性的美好里構造著“詩無邪”的境界。那么對于追求“唯美愛情”的《山楂樹之戀》來說,整部電影的風格給人一種沉重的感覺,導演意在以一種生命的悲劇結局來塑造“唯美愛情”無果而終的千古憾事來增加影片的悲劇效果,虛幻地為其所要闡釋的愛情增加生命哲理的高度。為了徹底表現一個特殊年代的“史上最干凈的愛情”和營造死亡的悲劇氣氛,《山楂樹之戀》以獨有的紅色、白色和藍色為最基本色調。“影片《山楂樹之戀》里,白色除了意象上的純潔以外,還有文化意義上的‘無奈’和‘貧窮’,是一種無奈的苦情顏色”[3]這樣的色彩處理盡管喚起了觀眾對曾經經歷的那個時代的另一種憧憬與想象,但更多的是增加了整部影片的壓抑感,削弱了愛情的浪漫情調。
而對于韓國的愛情電影來說,卻很好地受到了中國傳統儒學文化的影響。韓國儒學有一種“以人為本的人本主義思想”,《八月照相館》便是一個對傳統儒學進行表述的故事。這體現在影片的許多表現永元對德琳的感情處理上,“在咖啡館里,永元最后一次凝望戀人。他的手貼在窗戶的玻璃上,一遍又一遍深情地撫摸著遠處渾然不知的德琳。手指所觸皆為愛的記憶,心隱隱作痛,他選擇了用無聲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此刻,他與德琳只隔著一面冰冷的玻璃,而不久之后,他們相隔的就是陰陽兩個世界了。”[4]此外,這也體現在影片畫面的詩意表達上,韓國電影的畫面構成,體現了東方文化的精髓,那就是追求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如《八月照相館》中全景中的集體(眾朋友、家庭)場景,永遠是和諧、穩定的構圖。影片中,雖然以永元的死去為結局,影片卻是在溫馨浪漫而又有些讓人留戀的氛圍中徐徐延展。“雖然描述了面對死亡的種種,但電影中的愛情表達,是人能經歷的最自然,最動人,最有原本生命力的一種生命狀態或者這種意義上的思想狀態。”[5]
對于死亡,中韓兩國愛情電影也都有著深層的文化思考,儒家講究“未知生,焉知死。”重視生命甚于死亡。執著于現世,平靜、從容的面對死亡,是中韓兩國儒學共同的生命態度,這對于兩國愛情電影都有影響。同樣是死亡,兩部影片卻以不同的方式展現,這體現了中韓兩國的愛情影片的不同的生死觀表現。
怎樣才能更好地書寫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前赴后繼的導演們對此都在不停地求索。《羅密歐與朱麗葉》、《魂斷藍橋》和《泰坦尼克號》等許多類似的影片無一不選擇用死亡來闡釋愛情的意義,感動了許多人。導演張藝謀和許秦豪都深諳于此,卻以不同的方式展現。《山楂樹之戀》中,“老三”的死去是導演著力打造的地方,體現出的生死觀的特點是順其自然、重死輕生,對人們的生存狀態的漠視和對死后的重視,這樣的生死觀念使得導演鋪排了大量的死亡畫面來展現了“老三”的死,旨在提升人物形象和增加悲劇意味。
那么對于《八月照相館》來說,“影片中沒有對永元疾病的過度渲染, 甚至他患的是什么病我們都不得而知。身為攝像師,給自己找了最后一張相片當作遺照,從微笑的永元疊畫到靈堂的遺照,對待死亡的過程簡潔明了,省去了不必要的過分感傷。”[11]對死亡的淡然處理,一方面流露出如煙似夢的審美效果,又在哲學層次上接通了韓國普通民眾觀照死亡、苦難的智慧方式。因為使用充滿佛性和儒家的思想與觀念:寬容、忍耐、平和、淡然、靜謐以及仁義。這正如影片以主人公永元的一段內心獨白展開:“小的時候,獨坐在空曠的操場上,想念已逝去的母親,我突然明白,我們都會消失,包括父親和我。”這句話淡淡地道出了主人公在看破死亡的普遍性和不可規避的本質后的平靜心態,也奠定了全片揭示死亡主題的基調。
兩部影片表現出中國和韓國不同的人們在對待愛情時會有不同的選擇。這其實與中國和韓國不同的文化影響不無關系。中國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對待愛情顯得更為傳統,比如,“從古到今,‘才子佳人’或者說‘郎才女貌’的愛情故事或隱或現地被中國多少文人所歌詠。”[6]對于中國來說,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人們對愛情的觀念早已發生了變化,甚至懷疑,那么張藝謀正是抓住了這一歷史契機,回歸傳統,尋找“史上最唯美的愛情”,滿足人們對愛情觀念的訴求。然而,《山楂樹之戀》對“唯美愛情”的定位和闡釋出現偏差,張藝謀也因此將“史上最干凈的愛情”定位為“無知愛情”或是“不是愛情的愛情”,在影片中,靜秋對身體的無知和生理知識的缺乏是導演為其樹立的一座“純情”的女人牌坊。“但‘無知’并不等同于純潔,無性之愛也不能與‘干凈’劃上等號。”[7]“靜秋的‘純情’源自對情的朦朧和對性的無知,確實是某種程度上的‘純情’女孩,但把她這樣一位在性無知狀態下的女孩吹捧為‘純情女神’,則顯得有些夸張。張藝謀或許努力做到自平淡中見神奇,但實際的效果卻是平庸和膚淺。”[8]即使在“老三”住院期間,他們借宿高護士宿舍的一段可能產生肉身之戀的描寫,也被干凈地處理了。這里面出現的問題代表了現今中國社會對于愛情觀念的一種混亂、疏離,這或許不是一兩部影片所能完成的事情。
對于韓國人來說,人們對愛情的追求與渴望更純潔也更理想化,更浪漫,他們渴望擁有這樣純美的愛情。正如《八月照相館》中,影片以身患絕癥的永元的視角展開敘事,作為行將離世的人,他天天微笑著面對一切,包括愛情。他也渴望愛情,所以對前女友不忘,照相館的櫥窗里一直掛著她的相片;當他發現他與德琳產生愛情時,他對生命、愛情的態度是達觀的。永元病重以后,在病房里姐姐問他有想見的人嗎,他回答說沒有,是因為他不想給心愛的人痛苦,也不想因為自己而耽誤他所愛的人。
比較兩部相同題材的影片,我們看到了,中韓愛情電影的差異折射出中韓文化的差異,體現了不同的民族文化傳統。中國的傳統文化是中國古圣先賢幾千年經驗、智慧的結晶,其核心就是道德教育。儒學乃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主流。那么對于傳統的愛情文化來說,即是永生相望、相守,留下永恒沉重的悲情。韓國的文化受中國影響十分明顯,在文學、建筑、節日等文化方面與中國很相近,韓國的愛情文化是一種追求浪漫而理想化的溫馨氛圍,其中,不乏悲情、疏離、叛逆等文化特質。對于兩個傳統文化極為相似的國家,由兩國的愛情電影透視出來的兩國的生死觀和愛情觀的差別,不單看出兩國電影產業的發展的差距,以及兩國現今的經濟文化水平的差距,同時,也看出來,兩國對于傳統文化的傳承和發揚的程度差別之大。
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意在喚醒整個社會對其愛情的重新審視,可是,由于商業因素等的干擾,雖然票房喜人,可是影片的深刻思想并未達到觀眾對張藝謀的預期效果。依舊如以往的國產商業片一樣,成為消費時代的粉飾電影業繁榮的泡沫,很快就會過氣。而韓國文藝片《八月照相館》卻以韓國愛情片的深厚底蘊娓娓道來愛情的真諦,驚艷世界,堪稱經典。由此可見,兩部愛情片的差距,固然有文化和兩位導演創作風格的差異,但是,電影觀念的陳舊保守,發展畸形,對于傳統文化的摒棄,實為根源所在。
一部好電影,不是大投資,大影星以及鋪天蓋地的宣傳造勢的商業片,一部好電影,不是搞怪無厘頭的賀歲片,更不是一味效仿好萊塢的邯鄲學步。一部好電影,需要表現的或許僅僅是存在于其文化傳統基礎上的最真實、最藝術、最自然、最有原本生命力的生命狀態和思想視域。
[1]張承宇.小成本類型片與當下中國電影——由《山楂樹之戀》談起[J].電影評介,2010(18):2.
[2]王彬.韓國愛情電影之藝術精神[J].世界文化,2006(9):15.
[3]羅丹丹.《山楂樹之戀》的色彩寓意[J].理論與創作,2010(01):76.
[4]謝中元.試論許秦豪影片的主題意蘊與抒情風格[J].齊魯藝苑,2007(02):60.
[5]李錦云.中韓愛情電影的文化同源初探[J].電影評介,2007(19):6.
[6]閻慧玲.路遙的小說世界[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7.8:68.
[7]袁莉.《山楂樹之戀》:蒼白的精神自慰[J].藝術廣角,2011(02):35.
[8]張閎.消費敘事中的革命與情欲——電影《山楂樹之戀》的精神分析[J].電影藝術,2010(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