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型法科教育視野下之案例教學再思 ?

黃 彤

關于法學實踐教學的認識，無非著眼于兩個關鍵詞： 實踐和教學。 無論是宏觀思考還是微觀分析，大多認為，“實踐”的內涵奠定了法學實踐教學的性質和理念，“教學”的外延拓展了法學實踐教學的模式和方法。 然目前諸多理論學思形而上弊端在于， 倡導某種法學實踐理念或具體口號， 以理論預設引導實踐教學； 諸多實踐活動形而下陋習在于， 引入各種具體法學教育手段，以實用主義體現法學實踐。問題根本在于 “實踐” 和 “教學”都已各自成為一種宏觀的理論體系，又各自形成不同的表現形式，一旦冠以“法學”作為前綴，就很難準確地在“法學”這一學科背景上將“實踐”和“教學”進行對焦，猶如分頭在大山兩端開挖隧道，雖進路方向無誤，但目標過于寬泛模糊，路徑不能相對契合，終不能相通。因此需要視野與背景大融合，使眼光不斷瀏返穿插于實踐和教學之間，從而在制名指實方面更好地審視和規制特定語境中的名稱與對象的關系，有助于減少學術交流和教學活動的混亂。

一、法學教育目標定位之再思

“研究法律，一定要學與術并重，太偏重理論，那固不免于空泛；太偏重運用，亦不免于迂腐，必也有法律之術、法理之學，互相為用，而后可以漸臻于完備。”①孫曉樓等：《法律教育》，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1997 年版，第 37-38 頁。此為理想之法學教育目標。從認識論的角度看，法學分為理論法學和應用法學，法學理論中存在法學知識，法律實踐中也存在法律知識。兩個不同領域的法律知識在實質、功能、意義和價值等方面是否具有同一性，不是本文論證的內容，但是這一問題的提出在于揭示法律知識是如何實踐的，為何法律是實踐性的。誠如蘇力先生所言，“法學是一門具有高度實踐性的學科， 它并不只是由一些普遍正確的命題所構成，而且需要大量的‘實踐理性’，需要許多難以用語言交流的知識。”即實踐教育模式中如何凸顯和奠定“實踐性”的重要性和操作性。

理論界對于法學教育目標的界定主要有精英說、②精英說認為法學教育在于培養具有高度經驗理性、職業道德和職業品格的法律人才，以培養法學大師為目標。職業教育說③職業教育說側重于培養作為律師的基本操作技能和處理法律實務問題的應變能力，以培養面向司法實務的法律工匠為目標，是對推崇精英說的批判。和通識說。④通識說認為法學教育是現代大學教育的一部分，主要是普及型教育和法律素質養成型教育，側重于對成文法制度體系下基本的人文知識、基礎法律知識的傳輸和一些簡單的法律實務技能的訓練。鑒于我國現在缺乏銜接學校、社會體系化的專門法律職業培訓制度，一個司法考試，已讓高校、社會對其褒貶不一。早些年興辦法學專業，高考擴招，使現如今全國每年法學專業畢業生海量般地涌現，再加之法科師資力量的參差不齊，筆者認為，應從法學教育的職業化視角出發，力求建立以法律實踐性為導向的法科教育新模式， 以此提高法學教學的針對性和有效性。從而做到以知識為本，以實踐為本，努力實現理論知識和實踐能力的互動，教學創新與運用方法的互動，法律修養和職業技能的互動。執業技能的培養與鍛煉深入到法科教育中去才符合法學實踐理性的要求，即通過法學實踐教學教育，積極探索法科教學模式的多元化，培養學生的法律職業素養和執業技能,提高學生正確分析和解決法律實際問題的能力,真正實現法學理論從法律實踐中來又回到法律實踐中去的良性循環。

二、目前法學實踐教學之詬病

雖然高校已經意識到法學教育應有實踐之意，但畢竟傳統性的理論教學模式已盤踞多年，要徹底走出純理論教學尚需時日。模擬法庭、法律診所等實踐性課程的開設確使法科教學增色不少，但由于各種因素，又出現了不少問題。總體上說，主要問題有二：

（一）法學教師缺乏實踐經驗，教學方法相對簡單陳舊

法學是應用性極強的學科，對法學教師的素質要求極高。一般而言，法學教師之基礎除了法學專業知識之外，還應有法律實務經驗或是一定的人生閱歷。但目前多數教師從書本到書本，從學校到學校，從課堂到課堂，本身社會閱歷不夠豐富，缺乏法律實際工作經驗。主要是以傳授知識為主，注重講解法學基本概念、原則、程序和邏輯，授課中偶爾涉及的案例也是從法院案例匯編或者案例教科書中抽取的。這樣的授課模式不利于培養學生的法律技能訓練，導致法學教育和法律職業脫節。正是由于法學教師缺少法律工作經驗，過多局限于書本知識，使教授內容脫離實際，教學方法缺少針對性。

（二）實踐性法律課程定位存在偏差，實施效果不夠明顯

目前，普遍流行的實踐性課程，其模式設置大多為法律診所、模擬法庭、法律援助和社會實習或調研。其中法律診所正在成為一些高校法學院法律實踐的主要模式，但診所法律教育往往重形式移植，輕本土化改造，面臨著諸多困難和問題：診所學生辦案身份的法律制約；法律診所的資金瓶頸；診所師資力量和學生人數規模的矛盾；法律診所的理念和中國教育模式的兼容等。模擬法庭也因為場地、資金、時間等限制，采用加工處理過的“虛擬案件”，造成法律實踐簡單化、庭審活動表演化等背離實踐教學目標的不良后果。法律援助雖順應社會需要，但服務于社會又受制于制度和專業水平等諸多因素。即使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法學專業實習，現在也流于形式，缺乏法律職業者的指導。

為了走出上述困境，需明確兩個關鍵問題：一是法學實踐教育的一個重要特點在于突破法學課堂教育的時空限制，以專門性和技術性來重新定義法律教育場所。通過打造具有現實性、對抗性和技能性的司法實踐舞臺，從靜態的、單向的理論教育轉向學生親自參與法律運作或司法過程的體悟式實務，體現法律職業教育的特點和功能。易言之，在于法律實踐場所。二是法學實踐教育的一個重要理念在于要創新、有效、動態地解決實踐和教學相脫節的問題，須立足于現代的項目管理方法，科學合理地規劃法學實踐教學項目資源。①所謂法學實踐教學項目資源，是指對資源進行規劃，是法學實踐教學項目初始階段的一項重要任務，目的在于建立一個可供使用的資源庫，依據任務需要將其準確地分配到具體的項目進程中去，從而解決資源效用和資源沖突的問題。時下在有關法學實踐教學的論述中， 并非沒有資源意識，也并非沒有資源分配的做法，但大多都停留在粗放式的泛化層面，即簡單羅列單一目標所需的資源名稱，如診所、實習、援助等各類措施，給人的感覺似乎資源使用完全是因人而定的權宜之計。在實際操作中，對資源的調度和整合，多數是依據個體經驗而為，缺乏系統性的整體統籌。諸如此類的流弊，是根本上沒有認識到資源是法律實踐教學項目管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忽略了其對法律實踐教學項目成功的決定性作用，更談不上精細化、定制化和序列化的資源配置要求。簡言之，在于法律實踐條件。

三、案例教學素材——案例之再思

以實踐性為目標的法科教育，應以真實的法律事務為教學載體，應有法學教育的實踐性、互動性和參與性，使學生真正成為教學活動的主體，在真實的社會環境中感受到鮮活的法律，使“紙上的法”變為“行動的法”， 產生法學教育職業化和法學教育市場化良性互動。因此，筆者認為，在科學評估法學實踐教學整個系統資源情況后，應該以案例教學為突破口，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兼顧各類其他實踐性措施。

不容置疑， 剖析案例和判例的區別有助于準確定位教學案例，其實踐性應該是以司法過程為中心的， 誠如陳興良教授指出：“ ‘判例’一詞表示以某一判決作為審理同類案件的前例，而‘案例’一詞則表示以某個案例作為處理同類案件的前例。作為法學研究的對象來說，人們注意的不僅是案件事實，而是法院的具有典型性的判決，包括作出判決者對案件事實如何陳述和分析，如何在這種事實的基礎上適用法律，進行推理，提出什么論據，最終作出什么判決，等等。只有這樣的判例才能對同類案件的處理具有參考價值，甚至作為前例。”①陳興良：《刑法的人性基礎》，中國方正出版社 1996 年版，第 495 頁。

從法學實踐性教育的要求來看，還原案件事實，注意裁判者如何分析法律事實，注意如何進行法律推理和適用法律，注意最后裁判結果，才是學生所需要的案例研究過程。面向實踐的法學教育，必然要求學生能實際解決具體的法律關系。我國法學家王澤鑒教授曾言：“法學乃實用之學，旨在處理實際問題，實例研究系依據法律論斷具體案件當事人間的權利義務關系。”①王澤鑒：《法律思維與民法實例》，自序，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01 年版。因此，筆者亦認為，案例教學的素材——案例應凝聚有大量的司法經驗和法律智慧，集中而全面地體現了對法律精神的理解與闡釋，對法律規則和具體法律問題的解讀與構想。唯有將此種特性的案例作為法學教學手段，才有助于培養學生法律思維和職業技能，也就是說才有助于法科學生掌握和了解法學學科體系的基本知識，才有助于法科學生初步具備法律職業語言、法律職業思維、法律職業知識、法律職業倫理等法律職業的基本素養，才有助于法科學生解決問題、分析問題、事實調查、交流、咨詢、談判等基本技能的初步形成。

四、案例教學之返歸舉措

案例教學應注重對案例的選擇，應盡力避免為滿足知識點講解的需要，或人為編撰，或隨意剪裁，在結構、功能、價值和目標方面不符合現實法律糾紛和司法裁判的真實面貌，造成無背景參照、無情景體驗，無指導作用的死文本。在案例的選擇上應遵循如下原則：

（一）重視案例的時代性

案例是活的法律（liviinglaw）。誠如德國比較法權威學者拉貝爾（Rabel）所言：“有法律而無相關判決，猶如僅有骨骼而無肌肉。”可見，案例既是法律的第一聲音，又是法律的第一臉面，是對法律最直接、最形象的解釋。拉倫茨指出：“大部分的法律都是經過不斷的司法裁判過程才具體化， 才獲得最后清晰的印象，然后才能適用于個案，許多法條事實上是借裁判才成為現行法的一部分。 ”②[德]卡爾 拉侖茨：《法學方法論》，陳愛娥譯，商務印書館 2003 年版，第 20 頁。該論斷的旨意揭示了案例是法律與實踐相結合的產物，它是法律原則和法律規定具體化和實在化的重要途徑和載體，具有鮮明的社會現實性和時代性。但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自改革開放以后，我國立法存在“立、改、廢”頻繁的特征，法律制度還滯后于社會經濟發展的實踐，一方面，案件糾紛不會等待法律完備后才出現，另一方面，裁判機關又“不能因為法律沒有規定而拒絕對案件的裁判”。①《法國民法典》第 4 條之法理。因此，選用具有時代性的案例，能夠幫助學生在熟悉的社會場景中理解案情，在單純的法律知識和復雜的法律實踐中進行推演和觀照，既符合限定于現行法律框架下的思考視角， 又熟悉針對疑難復雜案件時所運用的審判實踐經驗，從而有助于提煉分析其中的法律規則，使法律知識“看得見，用得上”。

（二）重視案例的典型性

目前，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正處于繁榮發展階段，在不斷擴大自有市場經濟體系的環境下，產生的許多新的社會糾紛亟需法律規范，各種新型法律關系使得社會生活更加復雜，使得交易中產生摩擦的可能性同步遞增，各類案件迅猛劇增。以 2008 年為例，全國法院受理案件數為 990 萬件，其中，民事案件為 597 萬件。如此眾多的案例，必須針對其典型性予以選用。 “審判既是對本案事件進行的具體的價值判斷，同時又包含抽象的、可適用于將來同類事件的一般原理”，②[日]川島武宜：《現代化與法》，王志安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1994 年版，第 268 頁。這便是所謂的典型性。一方面體現為同類案件的類型化特點，注重處理某類糾紛問題的系統性，力圖能夠涵蓋同類糾紛的重點、難點和熱點，并對該類糾紛所涉及的現行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等進行歸納整理，進一步增強實際運用的效果；另一方面體現為處理疑難復雜案件的傾向性司法觀點，集中反映了所能普遍接受的裁判理念、裁判方法和裁判規范。指導學生研讀和分析典型案件，“目的在于從法學方法論的立場去闡釋、檢驗法律的解釋適用，發現蘊含于個案的法律原則，綜合整理個別案例組成體系， 并探究在社會生活中實踐之活的法律，以促進法律的進步和發展”。①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 1 冊），自序，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1998 年版。其價值在于方法論的概括，即遵循法律推理和法律適用解決實際法律問題

（三）重視案例的權威性

所謂“權威性”，是指案例能夠對司法裁判起指導性作用，其實質是案例在事實上的拘束力。例如，《最高人民法院公報》刊登的案例，代表最高人民法院的官方觀點，權威性甚高。其中所涉及的案例，往往體現了對法律規則的具有一般性的解釋、或者有關某一或者某些法律尚無規定或規定不清的問題的法律解決方法。究其原因在于凝結于其中的經驗和理性，在事實上被接受，表明了具有經驗意義上的實質合法性。“人們始終在探尋案例所應該具有的法律效力——案例的應然法律效力，但是，我們另辟蹊徑——更加重視通過實踐參考作用發揮其作用力——案例的實然法律效力。如果大家認可了，引用多了，其實際效力就大了。”②沈德詠、朱孝清主編：《中國案例指導》（第 1 輯），前言，法律出版社 2005 年版。因此，權威性的要義在于事實上的拘束力。通過案例的示范引導，規范法官的法律解釋方法、法律思維方式，統一法律適用標準，并通過實體性和程序性的監督機制確保司法公正。此外，對案例權威性判斷，可采用發布載體、法院審級、先例趨勢、專業法院等定量分析的方法予以考量。

在上述案例選擇基礎之上，以核心知識為綱，以重點法條為點，以案例為面，以案例分析方法為線，采取學、練、評相結合的方式提高學生的案例分析能力。在講授中注重單科案例的體例安排，如案例集中體現某一角度，或為裁判摘要，或為主流觀點，或為業務意見，或為司法政策等。如選擇涉及同種類型或同一法律問題的多個案例進行評析，從何形成對同一個問題的多視角認識，闡述對同一法律規范或法律原則適用的多重具體情況。在內容上體現程序性、操作性、真實性、豐富性和提示性等特點。與此同時利用網絡課程、在線評估系統、論壇等現代教育手段，形成以案例研究為重點的知識庫，從而能極大地提高教學效率和改進學習效果。

五、結語

綜上，在厘定法學實踐教育目標和能力等級的前提下，具體教學措施可因地制宜，因人而異。但無論如何，在目前法學實踐性諸多條件尚未成熟的情況下，案例教學不失為一種明智務實的選擇。 “法學教育的目的，在使法律人能夠認識法律，具有法律思維、解決爭議的能力。……傳統的法學教育及考試方法，是否能夠達成此項任務，殊值研究。”①王澤鑒：《法律思維與民法實例―請求權基礎理論體系》，中國政法大學出版 2001 年版，第 2 頁。“法學對于改革的一項關鍵重點，在于積極推展‘實例研習’（德文稱為 Ubung ，在日本稱為演習）的教學方法。”②王澤鑒：《法律思維與民法實例―請求權基礎理論體系》，中國政法大學出版 2001 年版，第 3-4 頁。

作者名錄

1. 張莉，女，中國政法大學法治政府研究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2. 郝倩，女，中國政法大學法法治政府研究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3. 肖寶興，男，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院，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4. 楊興培,男，華東政法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200042/上海市萬航渡路1579弄8號樓1601室。

5. 黃彤，男，浙江師范大學民商法研究中心研究員，321004/浙江省金華市二環北路3366號。

6. 劉昕杰，四川大學法學院副教授，610065/成都市一環路南一段 24號。

7. 楊暉，男，四川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610065/成都市一環路南一段24號。

8. 袁鋼，男，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9. 劉璇，女，中國政法大學 2009 級本科生，102249/北京市海淀區府學路27號。

10.李慧敏， 女， 中國政法大學法學教育研究與評估中心副教授，1 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1.夏陽，男，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 09 級法理學專業碩士生，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2.蘇桂梅，女，中國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3.景于，女，講師，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博士生，100191/北京市海淀區學院路37號。

14.傅松濤，男，河北大學教育學院教授，071000/河北省保定市五四東路180號。

15.閆廣芬，女，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社會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300071/天津市衛津路94號。

16.許衍琛， 男， 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社會學系博士生，3 00071/天津市衛津路94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