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 《水 滸 傳》 中 的 婚 姻 描 寫

張善軍

（安康職業技術學院，陜西 安康 725000）

《水滸傳》是一部寫英雄的傳奇小說，婚姻（包括蓄妾）本不是小說反映的主要情節，歷來關于小說的論述甚少涉及其婚姻描寫，即使提及，也僅局限于其婚姻描寫所反映的宋代經濟社會狀況這個層面，幾乎沒有從小說創作的角度加以闡釋。我以為，存在即合理，小說中大量的婚姻描寫，必定對《水滸傳》的藝術成功有著重要的影響。本文就此展開論述，提供一個新的視角，以期拋磚引玉。

一、《水滸傳》中婚姻關系的分類

《水滸傳》中出現的夫妻較多，其中不少作者一筆帶過，如曹正夫妻，秦明和原配妻子，等等，我們僅能得知其已有婚配，未能提供較多有用的信息。就其做了較為細致描寫的婚姻而言，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1.政治聯姻型。以梁中書與蔡夫人為代表。蔡夫人的父親是當朝太師蔡京，作者雖未交代兩人的婚姻背景，但在夫妻同慶端陽佳節時，蔡夫人提醒丈夫不可忘記自己父親的提攜之恩，敦促丈夫為報父親的恩情送上生辰綱。梁中書在“上年收買了許多玩器并金珠寶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盡被賊人劫了”［1］的情況下，又以“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并著楊志押送進京為蔡京慶壽。可以看出，梁中書之所以能“為一統帥，掌握國家重任”，蔡京的權勢在其升遷過程中一定起過、并將繼續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梁中書給蔡京貢獻生辰綱，既是感念“泰山之恩”的一種情感表現，又是今后繼續謀取功名富貴的政治需求。

2.情深意重型。林沖和娘子結婚三年，兩人“不曾有半些兒差池。雖不曾生半個兒女，未曾面紅面赤，半點相爭”，感情極為融洽。在林沖刺配滄州，“生死存亡未保”之時，自愿為娘子張氏“立紙休書，任從改嫁”。而張氏聽其好意，“心中哽咽”，“又見了這封書，一時哭倒，聲絕在地”。立休書，是為了夫妻情深；哭休書，也是為了夫妻情深。為了這份夫妻情，林娘子“被高太尉威逼親事，自縊身死”，而寫下了休書的林沖，也一直掛念“妻子在京師，存亡未保”，在火并了王倫后，還叫身邊兩個嘍啰下山去接取妻子。可見雖然他寫下了休書，卻時刻掛念妻子，盼望夫妻團圓，直到得悉妻子亡故的消息后，林沖才“潸然淚下，自此杜絕了心中掛念”。

3.志同道合型。金圣嘆感言，天下真正的英雄都是“不好淫欲”［2］之人。其原因乃在于綠林英雄對陽剛之力的崇拜，故此，水滸英雄不管是在上山前還是上山后，大部分人是不婚族，僅有的幾對夫妻英雄，小說對其婚姻的描寫重點也未放在男女之情上，而將著眼點放在其共同的志向上。如孫二娘、顧大嫂，性別雖為女性，卻“生來不會拈針線”、“三二十人近他不得”，不是以女性應有的陰柔形象出現，而是和丈夫張青、孫立等人一樣，以豪氣沖天，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鬼母”［3］（金圣嘆語）——好漢形象示人，他們都可謂是志同道合的夫妻同志，所以后來才能同上梁山成為頭領。

4.紅杏出墻型。潘金蓮生得“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頗有些顏色”，只是由于想擺脫主子的無恥糾纏，被主子“記恨于心，卻倒賠些房奩”，將她嫁給了相貌猥瑣的“三寸丁谷樹皮”武大郎，后來在西門慶的引誘和王婆的教唆下，先是出軌，繼而殘忍地鴆殺了武大，最終血濺靈堂，死于非命。至于宋江與閻婆惜、楊雄與潘巧云、盧俊義與賈氏等幾對夫妻，或由于丈夫“只愛學使槍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緊”（宋江），或由于丈夫長期“當牢上宿”、不在家中（楊雄），或由于丈夫“平昔只顧打熬氣力，不親女色”（盧俊義），夫妻之間缺乏感情，致使女方都想追求婚外感情補償，結果均成為英雄的刀下之鬼。

5.領導指派型。扈三娘不僅武藝高超，而且長得“天生美貌海棠花”，其未婚夫祝彪也武藝高強，“詫叱暗嗚比霸王”，是一對典型的金童玉女。可祝家莊被攻破后，祝彪被殺，扈三娘被擒，經由宋江主張，將其嫁給了五短身材、丑陋不堪的色鬼王英。宋江不但擅自將扈三娘許配給了王英，而且一手安排了秦明的再婚事宜。宋江在用計化裝成秦明攻打青州，使得青州的慕容知府殺害了秦明一家老小，逼得其上了清風山寨后，親自主婚，將花榮的妹妹作為補償，嫁給了秦明作續弦。

二、婚姻描寫的作用

如前所述，《水滸傳》作者主觀上并未將婚姻家庭作為小說寫作的重點，粗看起來，其描寫似乎只是起到敷衍情節的作用，但細究起來，其筆下豐富的婚姻、兩性關系客觀上對主題的表達、情節的發展、人物的塑造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也就是客觀的效果大于作者的主觀意志。

1.深化了作品主題。歷來認為：“‘逼上梁山’是多數梁山好漢上山聚義的共同原因。”［4］而其中的一些好漢被逼的原因，則或因為婚姻遭到威脅，或因為卷入了他人的家庭糾紛。林沖上梁山源于娘子遭到高衙內調戲，其后受到步步追殺；魯智深上梁山起自金翠蓮被強占為妾且蒙受了“虛錢實契”的騙局，憤而三拳打死了鎮關西；楊雄、石秀、武松等上梁山則是因為潘巧云、潘金蓮出軌，怒殺了奸夫淫婦。王望如在評點武松殺嫂時，特意點出：“縣尹久為西門慶穿鼻，受臟枉法，恬不知怪，武松料仇不得報，又不可不報，故奮然以殺虎之手殺人，雖性命有所不恤也。”［5］金圣嘆在評點梁中書“年年限括十萬以媚于丈人”的舉動時，也尖銳地指出了宋朝官場存在的“是故以此為獻，凡以冀其心之得一動也”、“而中書之寵，固于磐石”［6］的獻媚固寵的官場通病。《水滸傳》正是借助婚姻家庭這樣一個角度，部分反映了宋朝社會矛盾的尖銳、激化狀況和統治者的黑暗腐朽，也為英雄聚義造反的合理性做了最好的注解。

2.推動了情節發展。水滸英雄們大規模聚嘯山林肇始于晁蓋等七人落草梁山，究其起因，乃是由于七人劫持了梁中書送給岳父蔡京的生辰綱，“水滸之始也，始于石碣……則知一百八人之入水滸，斷自此始也”［7］（金圣嘆語）。宋江在幫助晁蓋等人逃跑后，本無意投靠梁山，只是由于怒殺閻婆惜，遭受刑獄之禍，在“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雙頰，配來在這里”的絕望情緒下，憤而題寫反詩，最終被迫上了梁山。正所謂“夫耐庵之繁筆累紙，千曲百折，而必使宋江成于殺婆惜者，彼其文心，夫固獨欲宋江離鄆城而至滄州也”［8］（金圣嘆語）。他的到來，擴大了梁山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以他為旗幟，梁山事業迅速發展壯大。從某種意義上說，梁、蔡婚姻關系是小說情節發展的起點，而宋江殺惜則是故事進入高潮的重要推動力。

3.豐富了人物塑造。梁山好漢人人都具有“萬事莫貴于義”的崇義思想，“義是衡量英雄的主要標準”。［9］他們身上的“義”體現在諸多方面，《水滸傳》作者也善于在婚姻關系中彰顯英雄的“義”。宋江納閻婆惜為妾，起因在于他對閻氏母女的無私幫助，這是他“好做方便”、“疏財仗義”的應有“報答”；怒殺閻婆惜后，知縣、朱仝、雷橫等一眾人等不顧王法，為其開脫，乃是他“喜任俠，好交游，遠近知不知咸德之”［10］（王望如語）的結果。即使是他對王英和扈三娘、秦明和花榮妹妹的拉郎配，在作者看來，也是其“不失信”、“意氣深重”的一種表現。而扈三娘委屈自己嫁給王英，既是對“仁德之士”宋江權威的無法推卻，更是對結義之情的顧全。魯達替金翠蓮出頭，金圣嘆感慨：“寫魯達為人處，一片熱血直噴出來，令人讀之深愧虛生世上，不曾為人出力。”［11］至于武松殺嫂祭兄，李卓吾則予以“若武二郎者，正所謂動容周旋中禮者也，圣人圣人”、“我道周公尚非弟弟，武松方是弟弟”［12］的高度評價。

綜上論述，《水滸傳》中豐富的婚姻關系，是小說主題展現、情節發展和人物塑造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是小說獲得藝術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也為讀者理解作品提供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1］水滸傳（第十三回）［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本文引用的《水滸傳》內容，均出自該書，下文注略）.

［2］［3］［5］［6］［7］［8］［10］［11］［12］陳曦忠，侯忠義，魯玉川.水滸傳會評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108，515，508，286，270，400，413，81，508.

［4］寧稼雨.《水滸傳》與中國綠林文化［J］.文學遺產，1995（2）：76.

［9］盧炘.《水滸傳》作者的英雄觀［J］.江漢論壇，1987，（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