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薇薇
(曲靖師范學院 教師教育學院,云南 曲靖 655011)
謝應芳(1296—1392),字子蘭,江蘇武進人,生活于元末明初。元朝末年社會動蕩,他被迫攜家人逃往吳中躲避戰亂,在外漂泊十八年后才返回家鄉,隱居于家鄉的芳茂山,直至去世。謝應芳的思想頗為駁雜,既有積極的入世思想,又表現出明顯的隱逸出世思想。本文主要結合其文學創作和相關歷史資料,從兩個方面闡述其入世思想。
謝應芳受儒家思想影響很深,尤其對程朱理學極為推崇。他在作品中評價說:“尼山圣人筆六經以詔萬世……既而子思子著書以授孟子。寥寥千五百年,知者蓋鮮,至伊洛諸賢發明藴奧,昭如日星。后之人敢畫蛇而添足乎!”(《景中字說》)認為程朱等人闡明圣道,對儒道的傳承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后人永遠無法企及。謝應芳對儒學最大的貢獻是將思想轉化為實際行動,以積極入世的姿態一生踐行儒學思想、理學要義,篤志衛道,奮然不息。
謝應芳對儒道身體力行,時時刻刻遵守。明人段民在《龜巢先生傳》中評價他:“自幼潛心宋儒之學,守其繩墨,斤斤不失尺寸。”[1]他在《先考忌日祝文》中說自己“然此身賴訓育之力,不奸不邪,不淪胥于俗陋之習”。他不僅身體力行,而且時時處處抨擊不合儒道的現象,極力維護社會風氣的純正。他對違背儒道的現象深惡痛絕,一定要想辦法正之而后已。他在《干周侍御作顧元公祠堂書》中說自己:“偶有感觸,奮然欲為。力雖不足,亦必假手于人,卒于成而后已。”在《上王總管正風俗書》中寫道:“睹吳下風俗之壞,扼腕切齒不忍隱默。”強烈要求為官者發號施令“誅鋤淫穢,一洗污俗”。他幼時即開始表現出這種堅決衛道的傾向。《龜巢先生行狀》記載:“鄉俗以四月八日作佛會,飾婦女為觀音像,聚僧尼伎樂迎衢市,老幼縱觀。先生曰:‘是以謂傷風敗俗者耳,胡觀為!’”[2]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識見,態度如此堅決,確實令人稱奇。
在眾多違背儒道的風俗中,謝應芳對淫祀和佛老之禮尤為痛恨,務求除之而后快。何謂淫祀?他在《請除淫祠文》中說:“先王祭法載諸禮經,曰:‘法施于民,曰以勞定國,曰以死勤事,曰捍災御患者則祭之。非此之屬皆淫祠也。’”可見,凡是不合上述條件的祭祀都屬于淫祀。他力陳淫祠之害:“蓋淫祠不除,則愚民無知,將謂福可謟求,而得罪可妄祈而免。所以為惡者肆,而為善者鮮矣。”他批判人們祭祀淫祠的愚昧行為:“城門外有不得姓土男子,突然于大驛路旁創立神廟,稱為‘金家’,煽惑群氓,燒香不絶。若不早為禁止,將來為患可勝言哉!”看到武進學宮土地神祠旁設有夫婦像配享,他立即作《上盛教諭論土地夫人書》上呈學官,認為:“身為神靈,而為之配者不知內外之分,呈身露面,眉案并食,以饕士大夫籩豆之薦,反不若閭閻匹婦而能避嫌。”不僅屬于淫祠,而且有違禮教,請求撤除。為了扭轉淫祀盛行的風氣,他極力主張重視祭祀儒家先賢,以勵風化。他在這方面作了許多努力,其中影響最大的是修復宋代著名道學家鄒浩的祠堂。《龜巢先生行狀》記載:“宋道鄉先生鄒公墓在晉陵城北,歲久鞠為田疇。先生悼前賢芳烈,請于官,封墓禁芻牧。”[3]謝應芳對佛老也極為排斥,稱之為異端。他在《示二子》中說:“一從楊墨至聃釋,異端邪說多垂愆。”在《初度杜撰古樂府三章》之二中寫道:“龜巢老人貎不揚,觸邪之性如神羊。生憎巫覡煽妖妄,疾視聃竺隳綱常。”當時佛道盛行,民間風俗喪葬興佛老之禮,儒禮被棄置不用。謝應芳對這種風俗極為不滿,自己堅決不用佛老之禮治喪。《江南常州府武進縣儒學為專祠合邀專祭等事遵將武進縣先賢謝子蘭事逐一開造須至冊者》稱他“兄居喪不用浮屠,葬祭悉遵古禮”[4]。他還極力勸阻別人用佛老之禮。如《與王氏諸子書》便是他為制止友人之子以佛老之禮治喪而作。他認為用佛老之禮治喪花費太大,不如用這些錢來救濟災民。他還指出道教的齋醮并不能達到祈福的作用,都是道士們的“一時妖幻之言,為二氏衣食之計”。他勸誡友人之子不要“亦淪胥于污陋之習”,和“閭閻細民”一樣被佛道迷惑。他力排佛道之禮的舉動在當地產生了不小的影響,“鄉閭披其化者從而則效之”[5]。
為躲避戰亂,謝應芳輾轉漂泊于太湖流域。即使在這種顛沛流離的戰亂生活中,他也不忘衛道,對違背儒道的事情決不保持沉默。清人鄒光濤在《崇祀錄原序》中說:“(謝應芳)流離兵燹中,翊道益力。”[6]吳地設有三高祠,祭祀先賢,范蠡也在其中。他奮然作《論吳人不當祀范蠡》,上呈當地縣令。他認為吳越為范蠡所滅,是吳人的仇敵。“禮民不祀非族,況仇敵乎!”所以不應當祭祀。他衛道崇儒的精神和信念一生不變,老而彌堅。他在《寄野居處士》中說:“牛鬼蛇神雖孔多,青天白日奈人何。愿言正己斥邪說,始終一念堅如鐵寸。寸膏欲澄千丈渾,厥功有無宜莫論。”再如《冬至前一日寫懷二首》之二:“今年盲且聾,狀若霜木槁。齒牙脫兩腭,涕淚出四竅。獨存方寸鐵,自謂無價寶。異端屢排斥,滛祀絕祈禱。喋喋非好辨,惓惓衛吾道。”
元末儒學衰落,各種思想尤其是佛道的影響遍及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違背儒道的社會現象處處可見。謝應芳“深嫉異端之害道”[7],編成《辨惑編》一書。 他在書中列舉歷代名儒之言,博引古人事跡,分析闡述民間對于死生、疫疬、鬼神、祭祀、淫祀、妖怪、巫覡、卜筮、治喪、擇葬、相法、祿命、方位、時日、異端十五種問題看法的謬誤,以求一洗澆風,有裨世教。俞希魯在《辨惑編原序》中記載:“子蘭出鉅編(指《辨惑編》),置案上,拜而請曰:‘吾嫉夫異端邪說之誣民而難以口舌辨也,于是裒圣賢之格言,征古今之明鑒為是編。’”[8]比謝應芳稍后的明初儒士曹端被譽為“明初理學之冠”。《明儒學案》記載:“先生(曹端)得元人謝應芳《辨惑編》,心悅而好之。故于輪回、禍福、巫覡、風水、時日世俗通行之說毅然不為所動。 ”[9]
謝應芳篤志衛道,對淳化當地民風作出很大貢獻。《武進縣先賢四姓后裔鄒俞儀吳祖留唐孝本莊紹平等呈請分便專祭呈詞》稱其“流教澤于三吳,人仰泰山北斗”[10]。沈德潛在《崇祀錄原序》中說:“鄉國澆風仰資匡敕者不既多乎! ”[11]他的“扶植名教”之功也得到了后人極高的評價。清朝常州知府包括認為他對元末理教復興起了關鍵作用:“當元末世衰,理學幾墜于地。龜巢特挺波靡之會,正民彝,維世教。千古心源道脈復耀乎光明。”[12]明人葉夔在《龜巢先生墓表》中將他的“扶植名教“之功與韓愈相提并論:“先生為國初大儒,排斥異端,扶植名教,留心圣賢之學,而一言一行無不關系風化,是以師世范俗,后學之仰先生猶唐人仰韓愈也。”[13]清人孫家淦在《崇祀錄原序》中說:“矧龜巢為吾道砥柱,立德立言回元季之狂瀾,啟有明之正學”,稱謝應芳為“吾道砥柱”[14],是明代儒學之宗。
由于受儒家入世思想影響,中國傳統文人多有深沉的憂國憂民情懷,拯救蒼生的濟世之志。謝應芳也是如此。謝應芳一生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他生活上時常陷入困境,挨餓受凍,飽嘗了生活的艱辛。如《干人贈行疏》一文便是他為向友人借錢返鄉而作:“嘗聞朋友有通財之義。今某人毘陵人也,久客居貧欲還鄉而不可得。敢請諸君子仗義以贐其行,真美事也。”但是他沒有把注意力僅僅局限于自己所受的苦難,而把視野擴大到整個遭受苦難的勞動人民階層,表現出深沉的憂民情懷。
周圍百姓的悲慘處境時常牽動著謝應芳的心,“斯民困苦之狀日慘于目,嗟怨之聲日刺于耳,誠有所不忍者”。他在《呈趙征士》一詩中揭露了貧富懸殊的殘酷現實:“吳姬手執金叵羅,春風笑面生紅渦。主人留客長夜飲,客拜主人辭酒多。主人沉醉客亦醉,客散扶歸主人睡。殘杯冷炙廚頭傾,鄰家兒有啼饑聲。”他希望盡自己所能幫助他們改善、擺脫悲慘的處境。由于無官無職,他能做的只有上書官府,為民請命。他的文集中有大量為民請命的文章。如在《上周郎中陳言五事啟》中,他力陳五項關切民生的要務:“一開荒田”,“一除民瘼”,“一抑豪強”,“一積軍儲”,“一增俸祿”。 他在《上張太尉啟》中自言:“以惜軍愛民之事陳于王公大人之前。”他在這些文章中常常以極為尖銳的語言指出官府的失職和政策的不合理之處,分析它們給百姓生活造成的破壞。在描述百姓的悲慘處境時,字里行間飽含著他對百姓一片熾熱的關愛之情,深深的同情與憐憫。他們受的苦難他如同己受,描寫得極為真切,常常讓人慘不忍睹。他在《呈府侯書》中指出“水腳”給百姓生活造成的破壞:“今加水腳,其數愈厚,不能辦。致令催糧里長人等破家蕩產,累遭杖責監系,囹圄受罪。數月逃亡縊死者不知其數。”《上奉使宣撫書》描繪了武進縣百姓遭受旱災,流離失所的慘狀:“當此之時青黃不接,食草木之根者有之,鬻子女而食者有之,去父母離鄉井行乞道路者滔滔也。”他尖銳地指責有司不僅救災不力,反而發布一些極為不合理的政策,使災情百姓雪上加霜:“有司方且移文核實,籍有田之家計畆科數以為賑恤之政。其亦不思之甚矣……徒使皂隸之徒家至戶到,呌囂之聲雞犬弗寧。是以有田者亦多為東西南北之人矣。其詣有司者拘之縶之,鞭之撲之,刮龜毛于棰楚之下,剖鷺股于挫辱之余……常之為郡,大郡也,官廩之蓄陳陳相因,又有附余之粟存焉。公帑之積綽綽有余,又有贓罰之金在焉。斯二者非國經費,有司亦何靳而不以施諸民乎?”目睹百姓的悲慘遭遇,他殷切地希望多一些愛民的好官,讓百姓不再受這些苦難,天下處處都是樂土。他在《道旁語》中聽到道旁人夸贊郡守愛民之賢,興奮得“不覺舞兩袖”,發出“安得普天下,州縣皆樂土。人無笑中刀,物無射工弩。不憂歲年晚,不畏冰雪苦。春從天上來,百草沐膏雨”的呼號。他這種深沉的憂民情懷發自肺腑,感人至深,頗有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15]的人道主義精神。
謝應芳一生布衣,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元末大動亂,卻篤志衛道,奮然不息,表現出濃重的憂民情懷,實踐了儒家所倡導的積極入世精神,對后世產生了很大影響,也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
[1] [2][3][4][5][6][7][10][11][12][13][14] 國家圖書館.中華歷史人物別傳集·第19冊·龜巢先生祀錄.北京:線裝書局,2003.4:169,167,168,164,164,157,167,162,156,155,181,156.
[8] [元]謝應芳.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第709冊·辨惑編.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537.
[9] [清]黃宗羲.明代傳記叢刊·明儒學案·第2冊.臺北:明文書局,1991:1063.
[15] [唐]杜甫著.[清]仇兆鰲注.杜少陵集詳注·上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4: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