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英文字符號夾雜現象的言語理據

鄭小艷

(江漢大學 外國語學院,武漢 430056)

"民族的語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語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過了人們的任何想象."[1]那么,記錄民族語言的文字符號是否也與民族精神高度一致?沿著洪堡特的思路,可以作出肯定回答.研究表明,"與漢字中有豐富的視知覺心理一樣,漢民族先民的聽知覺心理在漢字中也有十分豐富的反映.漢字聽知覺取象,是創造漢字的又一種遠取諸物、近取諸身的心理和方法"[2].漢字符號系統錄存下漢語族群先民們的生存空間、勞動場景、思維模式、認知范疇等共性因子.另一方面,在當下國際一體化語境里,異語符號尤其是英文符號似乎樂意扮演漢字符號的角色,高頻率參與漢語族群主流亞群體的信息輸出,于是,漢語表達往往出現漢英文字符號夾雜運用現象.那么,漢英文字符號夾雜具體是一種怎樣的現象?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本文針對上述問題展開界定及考察.

一、漢英文字符號夾雜現象的界定

關于漢英文字符號夾雜現象,在簡要界定概念的基礎上,從言語理據角度展開考察,以期探尋認知心理深層動因.

漢英文字符號夾雜現象指漢語表達里漢字與英文字母、單詞或短語(縮寫形式)、句子、段落等的共同出現.從語篇信息輸出的文字符號所占比重來看,英文符號只是輔助性的,漢字符號是決定性的.另外,本文的英文符號不包括讀音是漢語拼音而以英文字母形式出現的任何結構,如BT(bian tai---變態)等.

二、言語理據考察

英文符號在漢語表達里的出現具有符號象形、仿擬辭格、發音競爭、忠實原意、經濟原則、財富征象、避諱含蓄等言語理據.

1.符號象形

"人類文字的歷史分為圖畫文字、古典文字和字母文字三個階段."[3]前言因此,象形性是語言符號的重要屬性.正如漢語符號"之字形""十字形"的"之" "十"的象形性,英文字母符號也有其生動、傳神的描寫功能.

例1 "像這種木門,一腳下去就踢開了!"彭警官介紹,他抓到的專業班子作案用的掏鎖工具有 T形、L形、十字形、F形等10余種.他拿起一把"T"形掏鎖工具,插入一扇防盜門的鎖芯,一拔,一撇, "鎖廢了!"居民們上前一撥弄,果然壞了.[4]

該例中"T形、L形……F形"的"T""L""F"描寫出掏鎖工具的形狀.其他如"S"形、"V"形、"W"形、"H"形、"O"形、"Z"形等,都是借助英文字母符號的象形性來描繪客觀圖像或現實場景.

2.仿擬辭格

關于仿擬,陳望道先生認為:"為了諷刺嘲弄而故意仿擬特種既成形式的,名叫仿擬格."[5]104當下語境里,是否"為了諷刺嘲弄"的目的暫且不論,基于對客觀世界認知的趨同性特點,英語符號里已經產生了廣泛影響的表達式,漢語表達會"故意"仿照"既成形式"進行仿擬.這是異語族群認知趨同性的語言符號體現.

例2 CBA---NBA

NBA是英語National Basketball Association(美國籃球協會)的簡稱,由于比賽水準高而產生了世界范圍的影響.中國也有類似的組織,全名叫做中國籃球協會.這個組織名稱如果按照漢語的簡稱策略,可以簡稱為"中國籃協""國家籃協"或"籃協",用漢語拼音來簡稱大約是ZGLQXH、ZGLX、G JLX或LX.但"中國籃協""國家籃協"或"籃協", ZGLQXH、ZGLX、G JLX或LX是新出現的表達式.由于是管理或參與打籃球的機構,而廣大受眾一提起籃球機構很可能聯想起美國的NBA,于是,中國籃球協會的英譯Chinese Basketball Association也按照家喻戶曉、深入人心的NBA"既成形式"簡稱為CBA.

3.發音競爭

英文符號能夠運用在漢語表達里,與英文符號的發音競爭優勢有關.同一個意思的漢語符號與英文符號,前者的發音比后者的發音要復雜或困難,基于人類"好逸惡勞"的特性,跟發音復雜或困難的相比,漢語族群理所當然地選擇發音相對簡單或容易的.這樣,具有發音競爭優勢的英文符號從與相同意思的漢語符號的發音比較中勝出,取代漢語符號而參與漢語表達.

例3 bye-bye(拜拜)---zaijian(再見)

漢語族群為什么越來越多的個體表示道別時選擇bye-bye(拜拜)而放棄傳統的zaijian(再見),前人有過相關論述."錢冠連先生在《美學語言學》(海天出版社出版)中指出,論音節數目,'拜拜'與'再見'一樣多,并沒有簡化,可是,'拜拜'音節嘹亮,開元音,便于延長,老遠還能讓對方聽到.可是,'再見'以前鼻音收尾,延長的程度和響亮程度都不如'拜拜',送別時,對方走遠了就不易聽到……但我們認為,'拜拜'的用法在現當代青年中的廣泛使用,恐怕主要是人們使用敬語中,追求新穎、追求洋味的心理需求所致."[6]進一步思考,不難發現,這種現象恐怕與"bye-bye"和"zaijian"的發音難易度的競爭選擇有關.從發音難度選擇看,英文雙音節的"bye-bye"要比漢語雙音節的"zaijian"發音容易,表現在四個方面.第一,表達式整體難度."bye-bye"是同一個音節"bye"的重復,復制音節遠比發出兩個不同(陌生或新鮮)音節容易,而zaijian是兩個陌生音節.第二,音節第一個字母的發音部位難度."bye"音節的"b"是雙唇音,"zai"的"z"是舌尖前音,"jian"的"j"是舌面前(一說舌面)音,雙唇的運動(動作)比舌尖前、舌面的運動(動作)要容易.第三,音節第一個字母的發音方法難度."bye"音節的"b"是塞音,"zai"的"z"和"jian"的"j"是塞擦音.塞音的發音比塞擦音的發音容易.第四,簡化發音可能性的難度.英文雙音節"bye-bye"可以簡化為單音節的"bye",而漢語雙音節的"zaijian"不能簡化為單音節的"zai"或"jian".

4.忠實原意

"從心理方面看,思想離開了詞的表達,只是一團沒有定形的、模糊不清的渾然之物.哲學家和語言學家常一致承認,沒有符號的幫助,我們就沒法清楚地、堅實地區分兩個觀念."[7]誠然,有了一種語言的"符號的幫助","觀念"的確能被"清楚地、堅實地"表達出來,而"觀念"被"清楚地、堅實地區分"了,還不是表達的最高境界.這時,異語文字符號的互補性參與能使"觀念"被"清楚地、堅實地區分"得更加豐滿.這樣,為恰到好處、淋漓盡致地輸出信息,漢英夾雜的英文符號不能翻譯成漢字符號,因為英文符號附著上了符號之外的語義內容.

例4 有一天我姐從國外回來,給我帶了些"Made in China".她來看我,穿著高跟鞋"的咯的咯"地走到我家門口,正好一陣風吹來,吹下一塊瓦磚,差點砸了她的頭.[8]

該例中的"Made in China"如果翻譯成"中國制造""中國貨",就失去了"我"想通過"Made in China"輸出的潛在信息.

5.經濟原則

漢英語言符號夾雜運用現象的另一重要原因是經濟原則,表現在篇幅簡短和詞匯簡縮兩個方面.

第一,篇幅簡短而經濟.英文符號在漢語表達里的出現,比英文符號的漢語翻譯在發音和篇幅等方面要簡短精要.出于篇幅限制的經濟原則,同一意思的表達往往選用英文符號.

例5 巴西世界杯預選賽亞洲區簽位出爐國足對手:柬埔寨or老撾[9]

該例中的英文符號"or"翻譯成漢語就是"或" "或者""還是".從發音上看,無論是"huo""huozhe" "haishi",都不如"or"簡短(簡便);從書寫上看,"or"所占篇幅,只有漢字"或"的一半,"或者""還是"的1/4,于是,成為追求簡潔、醒目的新聞標題的首選.

第二,詞匯簡縮之經濟.經濟原則的另一表現是國際化語境下的專業詞匯的縮寫形式.

例6 AIDS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即艾滋病.英 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的縮寫.

GDP國內生產總值.英gross domestic product的縮寫.

MP3一種常用的數字音頻壓縮格式(袖珍型電子產品).英MPEG 1 audio layer 3的縮寫.[10]

這些縮寫形式源于英文比漢語簡縮形式簡潔,除了關涉族群個體健康的"AIDS"根據音譯漢化為"艾滋病"外,其他的多采用英文原發形式.這是文字符號經濟原則和準確原則的綜合體現.

6.財富征象

法國社會語言學家路易-讓.卡爾韋說:"話語不僅僅是一種讓人破譯的信息;它也是我們提供給別人讓他們評價的一種產品,其價值取決于它和其它更罕見或更普遍的產品之間的關系.語言市場的影響(……)在日常生活中最平常的交流中不斷地表現出來(……).作為交際的工具,語言也是財富的外表征象.""話語除了是一般的意思交際之外還是財富的征象和權威的征象,它們的表達就是為了被人評價和聽從,社會的結構就存在于話語之中."[11]根據上述觀點,不難發現,漢語表達里英文符號的出現可能是表達者的財富征象或權威征象.

例7 張先生大笑道:"我不懂什么年代花紋,事情忙,也沒工夫翻書研究.可是我有hunch;看見一件東西,忽然what d'you call靈機一動,買來準O.K..他們古董掮客都佩服我,我常對他們說:'不用拿假貨來fool我.O yeah,我姓張的不是sucker,休想騙我!'"關上櫥們,又說:"咦,headache---"便捺電鈴叫用人.[12]

該例中的張先生在美國人花旗洋行里做了20多年事,從"寫字"(小書記)升到買辦,手里又著實有錢.跟不懂古董、不懂英文的中國人相比,他懂英文具有財富和權威優勢.在跟方鴻漸的對話中,這種財富和權威征象通過英文符號得到充分釋放.

7.避諱、委婉

"說話時遇有犯忌觸諱的事物,便不直說該事該物,卻用旁的話來回避掩蓋或者裝飾美化的,叫做避諱辭格."[5]131"禁忌語的出現給人的交際帶來了困難,因為在不少情況下,那些被禁忌的東西必須被提到,這就使得人們想方設法去表述那些被禁忌的東西.于是就出現了所謂的委婉語.因此可見,委婉語實質上是禁忌語的變體."[13]為了避諱或追求高雅,漢語表達里會用英文符號代替漢字符號.

例8 我突然感到胃抽心地疼,接著肚子又是一陣陣被攪肉機攪拌一般的難受.撐了十幾分鐘,我終于沒有邱少云前輩的一副硬骨子,無奈還是痛苦地舉起手,向老師申請上Toilet.[14]

不能說漢語的"廁所"是"犯忌觸諱的事物",也不能說英文單詞"toilet"比漢語的"廁所"高雅,但"我"在課堂上向老師申請上廁所的確不是一件高雅的事情,應屬"犯忌觸諱"之列.于是,"我"就"想方設法去表述""被禁忌的東西",舍棄中文"廁所"而選用英文"toilet",讓信息接受者理解時多拐一個彎,以達到避諱或委婉的目的.其實,精通漢語的英美人士為了避諱或委婉,也會在流暢漢語表達里插入英文符號.

例9 一日,來到一個飛機場,這里的飛機專供游客乘坐.1930年,不要說國內坐過飛機的人不多,在美利堅這也是稀罕物事.王云五一見飛機,豪興大發,先問同行的中外人士,有誰坐過飛機?大家一齊搖頭,這東西不牢靠得很,軍隊戰機尚且常有墜毀的傳聞,誰敢拿性命開玩笑?

王云五大不以為然:飛機有什么?又不是沒坐過!王某愿意上天去轉一圈,諸君誰愿同往?在場的老美,立即堅決拒絕:MR WONG,我們很佩服您的勇氣,抱歉我無法陪同您DO THAT.這話不用翻譯,王云五頗有些失望.只有梅貽琦含笑不語.[15]

"DO THAT"是能講流利漢語的"老美"在漢語表達里運用的英文短語符號,有避諱、含蓄等異族個體的認知心理動因.

三、結 語

歷時層面,漢語表達從百年前出現的德謨克利西、賽因斯到德先生、賽先生,再到當下的DVD、GDP、MP3等,漢英文字符號的夾雜是漢語族群主流亞群體英文水平提高、認知寬容度提升、國際視野趨同的體現.進一步分析,漢英文字符號夾雜現象大多出現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具有國際視野的領域的術語上,本土文化征象如地名、人名等幾乎沒有個案.共時層面,"今天,世界進入全球化時代,任何國家如果不能進入國際競爭,就有落后和失敗的危險.要想進入國際競爭,在語言上需要學習事實上的國際共同語:英語"[3]89.而文字符號間的影響是相互的,"國外的歷史告訴我們,國際形式和民族形式是相互轉變的,國際形式用久了就成為民族形式"[3]63.因此,在關注英文符號參與漢語表達的同時,也應該看到漢語符號曾經或正在參與異語如日語、朝鮮語(韓語)、越南語的表達.就是英語,《牛津英語詞典》以漢語為來源的英語詞匯有1000余條,涉及范疇包括飲食類、生物類、宗教哲學類、政治類等.

邢福義先生說:"語言是群眾創造、運用的,把它們運用輕松、愉快一點有何不好?語言學家可不是語言警察.""語言學家是語言出現之后,跟著其發展去研究、描述其規律的人."[16]記錄語言的文字符號也是如此.盡管我國當下中小學甚至大學語文教育母語習得(包括漢字習得)出現明顯弱化趨勢,但我們還是應該以開放的心胸、寬容的態度對待英文符號在漢語表達里的參與現象,而不能民族情緒化地加以指摘甚至拒絕;我們要做的是在強化民族未來(青少年)母語習得、凸顯民族精神傳承上尋找對策.

以上從界定基本概念入手,從符號象形、仿擬辭格、發音競爭、忠實原意、經濟原則、財富征象、避諱含蓄等角度對漢英文字符號夾雜現象的言語理據展開了討論.筆者認為,國際一體化語境、漢語族群主流亞群體整體英文水平的提高是這一現象產生的土壤.正如漢語符號(漢字、漢語拼音等)參與異語(日語、朝鮮語(韓語)、英語等)表達,漢英文字符號夾雜現象是文字符號非自足性的體現,對錄存、傳播漢語文化具有不可忽視的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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