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珍
(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教育研究中心,北京,100089)
20世紀50年代之前,美國語言學界中以經驗主義和行為主義為基礎的結構主義語言觀和結構分析方法占支配地位。到了20世紀50年代,理性主義的重新興起和計算機科學、信息科學的發展,使結構主義描寫學派面臨巨大挑戰。[1]在這一背景下,喬姆斯基開始了探索之路。他把語言研究和數學、現代數理邏輯結合起來,逐步建立起轉換生成語法,1957年出版的《句法結構》就是這一新方法的標志。喬姆斯基把語言學看成跟自然科學中的其它學科一樣,可以從假設出發,進行推演并形式化。換句話說,非經驗主義是可能的。這與之前美國的結構主義描寫語言學是完全不同的?!毒浞ńY構》為語言學研究開創了嶄新的視角,并由此引發了一場語言學探討。
喬姆斯基在《句法結構》中第一次把語言研究定位在語言理論的構建上,提出了“語言學描寫的三種模式”,尤其是短語結構規則和轉換規則,給語言賦予了更加理性和形式化的內涵,體現了語言的遞歸性和創造性特點,為以后的普遍語法理論奠定了基礎。其次,把語言學和自然科學聯系在一起,主張研究分析語言學可以從假設出發,進行推演并形式化,并且把句法關系作為語言結構的中心,論證了語法的生成能力,認為應該把語法看成是能生成無限句子的有限規則系統。除此之外,喬姆斯基用他豐富的知識賦予了語言學更為強大的能量,把數理邏輯知識應用到語言分析中去,引入數理化的邏輯化、形式化分析方法,關注語言的創造性和生物屬性。例如,在第三章“一個初級語言理論”中,喬姆斯基在解釋有效狀態語法時借鑒了數學上的“有限狀態馬爾科夫過程”,并且運用了信息論中的相關概念,提出了語言的概率問題。而在解釋詞組結構時,他對于一個語句的推導就是一個數學公式的推導,真正是用一種理性思維來看待語言。[2]這和美國描寫主義語言學的經驗主義完全不同,非經驗主義和形式化在《句法結構》當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當然,《句法結構》作為喬姆斯基最初的探索并非完美無缺。首先,喬姆斯基把語義排除在語法之外,即喬姆斯基認為,語法理論不應該建立在語義的基礎上,而應該用某種嚴格的、客觀的方法去代替對于模糊的語義的依賴;其次,書中研究主要基于英語,沒有考慮到具體語言的具體情況,其合理性有待進一步驗證。雖然如此,筆者還是認為,《句法結構》在理論基礎和方法論等多個方面突破了結構主義的原有框架,開創了語言學研究的新方向和新思路,可以說具有革命性的影響。具體表現如下:
首先,《句法結構》開創了轉換生成語法這一形式化的語法,這不同于當時仍占支配地位的結構主義。我們可以說轉換生成語法脫胎于美國結構主義描寫語言學,但又是在同結構主義的決裂中發展起來的。轉換生成語法的誕生為語言學界注入了新鮮血液。喬姆斯基把語言學研究與自然科學中的其它學科研究置于同等地位,認為語言學研究也可以進行假設、推演并形式化,從而更好、更深地理解語言事實。這有別于與結構主義描寫語言學從經驗主義出發描寫語言現象的方法,為語言學研究方法開拓了新的思路。
其次,《句法結構》以理性主義為理論基礎反對描寫語言學的經驗主義,關注大腦的內在屬性,采用假說—演繹的研究方法,從語言整體及各個語言的比較研究推導出語言的共性及大腦的內在屬性。這種從內在化和生物語言學角度研究語言的嘗試同時也促進了其他學科,如生理學、神經學、生物學等的發展。John Lyons就曾指出,《句法結構》把喬姆斯基的心智主義視角引入了語言分析之中。這對語言的心理研究具有重大的影響。[3]就這一點而言,我們可以說現下的生物語言學研究與之是如出一轍。
再次,《句法結構》以人類語言為研究對象,關注普遍語法,以構建語言理論為目標,并注重語言的解釋力及語言能力,這與以經驗主義為基礎,注重單個語言事實描寫及語言行為的結構主義不同。同時,把句法關系作為語言結構的中心并以此說明語句的生成也是一種革命性的變化。為了描寫和解釋語言現象,喬姆斯基在《句法結構》中論證了語法的生成能力,認為應該把語法看成是能生成無限句子的有限規則系統;提出了“核心句”的概念,并通過轉換規則描寫和分析不同句式之間的內在聯系,并成功解決了直接成分分析法無法解決的被動句問題。從此,學者們的關注點也開始從對語言現象的描寫轉向對語言本質的探索。這無疑可以看作是一種革命性的表現。
最后,《句法結構》還促使語言哲學和語言學開始了跨學科的對話?!毒浞ńY構》把語言學看成跟自然科學中的其他科學一樣,可以從假設出發,進行推演并形式化。既然語言學是一門自然科學,那么語言研究中應該以抽象的數學邏輯方法來建立抽象的語言模型。喬姆斯基把數學化的公式和邏輯性的分析引入了語言學研究,使語言研究更加客觀、科學。同時,數學及邏輯方法的應用及模型的構建,有利于數學及邏輯學、邏輯哲學和計算機信息學等的發展?!啊毒浞ńY構》的出版,標志著語言學革命的開始……其中最直接的結果就是語言學家開始把研究興趣轉向哲學、心理學和邏輯學”。[4]著名的計算機科學家Donald Knuth就受到了《句法結構》的影響,并指出:“它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這是語言的數學理論,從中我可以看到計算機程序師的直覺知識?!雹賲⒖糷ttp://en.wikipedia.org/wiki/Syntactic_Structures
總之,喬姆斯基的《句法結構》打破了結構主義描寫語言學一統天下的局面,促使語言學家們把研究視角放到更寬的領域,有利于哲學、邏輯學、心理學、計算機科學和語言學研究的結合。
《句法結構》是喬姆斯基在結構主義描寫語言學的背景之下,對語言分析新方法的一次成功探索。雖然喬姆斯基的《句法結構》還是沒有完全擺脫結構主義,但已經顯示出喬姆斯基對結構主義的某些方面的漏洞的思考,他后來逐步成熟的轉換生成理論和結構主義描寫語言學在許多方面都是大相徑庭的。《句法結構》中提出了轉換語法,采用演繹法分析語言的做法,沖垮了結構主義語言學的支配地位,因而被人們稱為“喬姆斯基革命”。美國哲學家John Searle也指出:“喬姆斯基的著作是當今時代最重要的學術成就之一,在范圍和一致性上可以和Keynes(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和Fraud(佛洛伊德)相媲美。它(《句法結構》)不僅僅是掀起了語言學界的一場革命,更重要的是開創了新的生成語法學派,并對哲學和心理學產生著革命性的影響?!保?]
《句法結構》在1957年出版后,立刻引起了歐美學術界的反響和評介。Lees評價說:
著作是一位語言學家首次嚴肅地嘗試在科學地建構理論的框架下,建構全面的語言理論,正如化學家和生物學家研究他們的理論一樣。著作不是對數據進行簡單的重組,也不是關于人類與語言本質問題的猜測,而是從明確的公理系統、由公理衍生而來的定理以及可與新數據和其他直覺相比的明確結果等方面,對語言直覺所做的嚴格意義上的闡釋,它為如何判定一種語法形式優于另一種語法形式提供了衡量簡潔性的方式。[6]
美國語言學家Paul Postal指出“目前美國所流行的句法概念都是喬姆斯基短語結構語法理論的不同版本”。[7]“《句法結構》的出版是現代語言學歷史上僅有的四次重大突破中的一次”。[8]英國語言學家John Lyons認為“沒有一本著作能像喬姆斯基的《句法結構》那樣對目前的語言學理論產生更大的影響”,[9]同時,著名的歷史語言學家R.H.Robins說到“喬姆斯基《句法結構》的出版,可能是最近幾年中在描寫語言學和語言學理論方面最重要的變化”。1970年,John Lyons在《喬姆斯基傳》一書中指出“《句法結構》使語言的科學研究發生了革命性變化”,并使用了“喬姆斯基革命”(Chomskyan Revolution)這一說法。[3]之所以說《句法結構》具有“革命性”,歷史語言學家Frederick Newmeyer認為有兩個原因:第一,《句法結構》證明了形式化而非經驗主義的語言理論是可能的,更重要的是,它通過形式化地分析英語語法從實證角度證明了這種可能性;第二,句法取得了語言理論的中心地位。句法成為語言生成過程的焦點,并且,在這一過程中,有限的規則可以生成無限的句子。同時,形態學和音系學也取得了重要地位。[11,12]Lightfoot在2002年《句法結構》再版的“序言”中指出諾姆·喬姆斯基的《句法結構》是引發現代“認知革命”這場大雪崩的雪球。[13]這一切評論都說明了《句法結構》在現代語言學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和影響。
這本專著不僅在美國語言學界引起了強烈反響,而且迅速波及歐、亞、澳各洲,并很快越出語言學的范圍,影響到數學、社會學、哲學、心理學、神經生理學和計算機科學的廣大領域。《句法結構》的發表被譽為“喬姆斯基革命”的開端,標志著生成語言學的誕生。正如英國語言學家John Lyons指出:“不論喬姆斯基的語言理論正確與否,它無疑是當前最有生命力、最有影響的語法理論。任何不想落后于語言學發展形勢的語言學家,都不敢忽視喬姆斯基的理論建樹,每個語言學流派都要不同程度地參照喬姆斯基對某些問題的看法來闡述自己的立場?!保?]這足以表明《句法結構》及其喬姆斯基理論的強大的影響力。
時至今日,《句法結構》的影響仍不可小覷。2000年,由麻省理工大學認知語言學中心所列出的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關于認知科學的100著作中,《句法結構》排名第一②參見http://www.cogsci.umn.edu/OLD/calendar/past_events/millennium/final.html。而且,現下的生物語言學研究可以說和《句法結構》中關注語言共有屬性和大腦內在屬性是一致的,都致力于探求語言學和其他學科的內在關系。因此,我們可以說,由《句法結構》引發的“喬姆斯基革命”仍在繼續。
喬姆斯基的《句法結構》出版之后,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引起了激烈的探討。其之所以著名,就是因為它的爭議性,當中提出的理論體系,即轉換語法,還存在著很多問題。而且,句法研究與語義脫離,轉換規則過于強大,雖然強調語法的簡單性,但是轉換規則的數量卻無從知曉,而且在論證時主要以英語為語料,沒有考慮到具體語言的具體狀況。雖然語言可以當作一門科學,但它與自然科學又不能完全等同起來。它的根本屬性是社會性,因此語言學研究還應從具體語言的具體狀況來分析,把心理因素和社會因素考慮在內,不能完全形式化。③參見http://math.31931.cn/html-8224-1.html
所以,我們可以說普遍語法的研究還需要結合其他因素繼續考慮,而喬姆斯基的《句法結構》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轉換生成語法的最初思考,進行今后的研究分析,還是非常具有研究價值和參考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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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yons,John.Chomsky[M].Glasgow:Fontana/Collins,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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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earle,John R.Chomsky’s Revolution in Linguistics[M]// In G.Harman(ed.).On Noam Chomsky:Critical Essays. Cambridge,Mass.TheUniversityofMassachusettsPress,1972:2-33.
[6] Lees,Robert.Review of Syntactic Structures[J].Language,1957,33(3):375-408.
[7] Postal,Paul M.Constituent Structure:A Study of Contempo?rary Models of Syntactic Description[M].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1964.
[8] Hockett,Charles F.Sound Change[J].Language,1965,41(2):185-204.
[9] Lyons,John.Review of 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 by No?am Chomsky[J].The Philosophical Quarterly,1966,16(65):393-395.
[10] Robins,R.H.A Short History of Linguistics[M].London:Longmans,1967.
[11] Newmeyer,Frederick J.Has there been a“Chomskyan Revo?lution”in Linguistics?[J].Language,1986,62(1):1-18.
[12] Newmeyer,Frederick J.Generative Linguistics:A Historical Perspective[M].London:Routledge,1996.
[13] Lightfoot,David W.Introduction to Syntactic Structures[M]//InNoam Chomsky.Syntactic Structures(2nded.). 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