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媛,原一川,許漢卿
(1.云南師范大學,云南昆明,650092; 2.東莞理工學院,廣東東莞,523808)
王爾德在他的戲劇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女性形象,她們都在父權制社會中尋找著女性有別于男性的獨特的身份和地位。《認真的重要性》也不例外。批評家們大多從女性主義角度對其中的女性形象做了深入淺出的解讀。這些批評家大都認為王爾德是女性主義的捍衛者。這里筆者認為用解構主義對這部戲劇中典型的女性形象分析更加深刻。王爾德和解構主義的共鳴之處在于對等級制、中心制不屈不撓的反抗和顛覆。王爾德所生活的維多利亞時代仍然是男性主導的父權制社會。他卻針砭時弊,試圖用他的筆鋒顛覆當時的清規戒律。他的作品中不斷重復著一些尖銳的問題:“難道行為不檢點的男人不應受到有傷風化的婦女所受的同等懲罰嗎”,“為什么女人不應享受和男人同等的自由?”[1]
劇情一開始兩位男主人公阿爾杰農和杰克的玩世不恭,放蕩不羈,尤其是對婚姻持游戲的態度。然而隨著劇情的發展,他們對所愛的兩位女主人公俯首帖耳、畢恭畢敬。最后他們對預先設好的騙局和盤托出,陷入自欺欺人的騙局,進退維谷,在女性的寬宏大量中才得以解脫。可見,他們逐步失去了男性話語的中心地位。相反,兩位女主人公則在對夢寐以求的厄內斯特的追求中不斷地確認著自己作為女性應有的與男性平等的身份和地位。她們消弭了男女之間的沖突、對抗,推進愛、溫情等新的文化政治話語,使世界成為具有新生意義的世界。劇中,王爾德從多個角度解構了男性為中心的話語權,例如:女性爭取戀愛和婚姻的自由,女性追求與男性平等的社會地位,女性否認以及顛覆男權社會的嘗試,女性對她們話語權的不懈爭取與追求。
不論是在中國還是英國,傳統婚姻觀認為門當戶對是婚姻選擇的基本要求。做出選擇的都是父母和家庭,也就是說他們的功利心很強。
布雷克耐爾夫人:很抱歉,沒有和任何人訂婚……要是你的確要和某人訂婚,我,或者你的父親……她自作主張地安排自己的婚約,是無效的。[2]223
布雷克耐爾夫人……你別認為我和不累克耐爾勛爵會讓我們的獨生女兒——我們非常愛撫的培養長大的姑娘——嫁到寄物處,和一個包裹結婚?[2]227
布雷克耐爾夫人作為丈夫的代言人,是傳統婚姻觀的捍衛者。她決定阻止自己女兒年少輕狂欠考慮的胡言亂語。因此,年輕人沒有選擇戀愛的對象的權利,更何況是結婚的對象。然而,19世紀最后的20年中,廣泛傳播的社會變革開始改變維多利亞社會中婦女的地位。首先是婦女在法律上得到了更多的保護,包括離婚分配財產、監護權等等。教育系統的改革,也為婦女提供了同等于男性的機會。在當時受到感情壓制的少女們卻主動追求愛情。“正是基于解構的理念,女人行動起來反抗她們不愿屈從的規約”。[3]
格溫多琳……現在做父母的完全不理會子女的意見。我曾經有過左右媽媽的力量……不過雖然她可以阻止我們成為夫妻,但我可以和別人結婚。她完全沒有辦法能改變我對你永遠不變的愛。
格溫多琳就是一個勇敢地追求戀愛、婚姻自由的典型代表。她不顧父母的阻撓,拋開世俗的觀念,沖破傳統的束縛,違背父母的意愿,勇敢地表達自己對杰克的好感,這無疑是對前面提到的父權社會體制的解構。
米利特在《性的政治》中,從政治的角度看待兩性關系,認為歷史上男性和女性的關系一直是一種權利支配關系,他是人類社會中最為根深蒂固的壓迫關系。“德里達稱這種尋找一個中心的傾向為‘邏各斯中心主義’,即相信世界存在著作為我們所有思想和行為基礎的最終現實或真理中心。因此,這種‘邏各斯中心主義’傾向也就必然導致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在每一組二元對立中,其中一項必定優于另一項,并對另一項實施統治,比如上帝/人類、男人/女人、人類/動物、靈魂/身體等”。[4]182不言而喻,男性與女性的的關心就像中世紀上帝與人類的關系,完全是一種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女權運動對男權社會的話語權提出了極大的挑戰,進而解構了男女二元對立關系中男性的中心地位。“解構主義企圖消解的所有二元對立,為女性主義消解文學創作和作品中的男女之間的二元對立提供了方法論基礎”。[4]277
在法國后結構思想家福柯看來,話語是知識的載體和工具,權力與知識攜手共進,這個共生體的表象是知識,其實質卻是權力。“所有的知識都是權力意志的體現,這就意味著我們不敢講出實在的真理和客觀的知識”。[5]98由此福柯稱其為“權力知識”以體現了權力與知識的不可分割性,在此意義上的知識已經不再為傳統意義的知識,在后現代話語中,知識被賦予了新的內涵。
女性在追求與男性平等的權利方面做出了不懈的努力。這種平等不僅是政治、經濟和職業上的平等,而且是男女在受教育以及在接受知識方面的平等。第二幕中,塞西莉與普麗斯姆小姐的對話中,可見女性不再是先前文化的殘片。她們逐漸覺醒,并在學習中不斷進步,從而提升了自己的地位。塞西麗正是覺醒中的女性,她正在用知識武裝自己。她不僅學習德語、地質學,還接觸政治經濟學。在后現代語境中,知識被賦予了新的涵義。政治經濟這些字眼似乎是當時男性討論的主要話題。在福柯看來,話語是知識的載體和工具,權力與知識攜手共進,這個共生體的表象是知識,其實質卻是權力。知識與真理在福柯眼中兩者并非是獨立存在的,而是以另一種形式同權力緊密相關,知識與真理成為權力的新的保證人,同時在權力的斗爭角逐中創造了新的話語與知識。[6]
王爾德一反當時的世俗觀念,男人討論一些無關痛癢的無聊的話題,女性卻在涉獵各方面的知識。可見女性是在用她們所掌握的知識來確認她們在社會中的地位。所謂說話,其實歸根結底是說話的權力,誰在說話,是代表誰說話。兩個女主角站在女性立場說話,是代表當時社會中正在覺醒的女性說話。知識使她們在社會中有了說話的權力,為女性權力的展開提供了話語場域。女性應有的與男性平等的權力在知識與真理的保護下運作,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福柯提出權力話語理論,認為話語是一種實踐,而不僅僅是一種思想和靜止的結構。福柯筆下的權力不是狹義的“政權”,而是廣義的支配力和控制力。它是一種網絡,可以蔓延到社會各個角落,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和語言文化中。[5]
在《認真的重要性》中,王爾德主要塑造了兩個女性形象:格溫多林和塞西麗,這兩個典型的女性形象代表是王爾德解構男性中心社會的有力的武器。格溫多琳和塞西麗是年輕未婚女子的代表。劇中她們與男主角睿智、風趣的對話是一種對男權社會中女性作為男性的對立面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有效的話語解構。兩位情竇初開的少女都在尋找著他們夢寐以求的真誠的埃納斯特,然而劇情開始時她們卻一直被蒙在鼓里。第一幕中王爾德把阿爾杰農刻畫成一個自命清高,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他似乎對傳統的婚姻以及婚后生活不感興趣。他追求一種很現代的男女關系,只談戀愛不結婚。“我真的看不出求婚有什么浪漫的地方,戀愛是很浪漫的。但是明明白白的求婚一點也不浪漫。嗯,求婚可能被接受,我相信,通常求婚一被接受,那么戀愛就結束了。這種浪漫的本質是容易改變的。如果我結了婚,就一定要設法忘掉自己已經結婚”。[2]209-210
雖然談吐花哨俏皮,幽默機智,但這很明顯是兩個放蕩不羈的花花公子調侃中無意中表現出來的對女性的不尊重以及不在乎。女性在他們的眼中不過是花瓶,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然而隨著劇情的發展,男女主人公的處境完全顛倒了。劇本第二幕落幕時,男主人公完全陷入了尷尬的境地。王爾德在此劇本中折射了現實社會,格溫多琳和塞西麗的臺詞閃爍著女權思想。她們是當時女權主義形象的代表,她們甚至撕掉了劇中男主人公的面具,露出他們的本來面目。[7]
杰克(緩慢而猶豫地):格溫多琳——塞西莉——被迫說出事實真相,對我來說是非常痛苦的。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迫處于這種痛苦的境地。這類事我的確毫無經驗。不過,我很坦率地告訴你們,我沒有埃納斯特兄弟,我根本沒有兄弟。我平生沒有兄弟,今后我必然也完全不想有兄弟。
塞西莉(驚訝地):你根本沒有兄弟?
……
格溫多琳:我們進屋去吧,他們不敢跟著我們進去。
塞西莉:是的,男子個個很怯懦,是嗎?
(她們帶著輕蔑的神情走進屋子)
杰克:我想,造成現在這種進退維谷的局面,就是你所謂的邦伯里的把戲吧?
……
杰克緩慢而猶豫的神態也表明他作為男性對他所設騙局的不自信。自欺欺人的小把戲置自己于痛苦的境地。相反,女性有了充分的話語權,并揭露了男性虛偽的真實面目。格溫多琳和塞西莉趾高氣昂,并指責男人的怯懦。她們不在處于被動的,被貶抑和排斥的立場。王爾德打破了那種傳統的男性優于女性,男性統治女性的二元對立關系。
杰克對阿爾杰農說:“你的虛榮心是可笑的,你的行為是敗壞道德的。”這似乎是兩個男主角之間的互相奚落,卻從另一個側面揭露了當時資本主義社會偽君子的真實面目,也是他們對男性中心地位的自我解構。
杰克:我們正處在困境中,你怎么能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吃松餅,我真不能理解……
阿爾杰農:當我處在困境中時,吃東西對我是唯一的安慰……這會我吃松餅是因為我心上亂……[2]249
他們似乎再也不能自作聰明,再也不能冷靜地應對這種尷尬的局面。杰克如坐針氈,阿爾杰農的故作鎮定,只能吃松餅聊以自慰,這樣的情節一方面達到了喜劇滑稽可笑的效果,另一方面也顛覆了傳統理性的男性形象。比起兩位男主人公,女主人公則更加理性。
當兩個都將“認真”的杰克和阿爾杰農編造的謊言被揭穿后,兩位小姐并未多加責怪,而是很快原諒了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恰恰印證了解構主義強調多元化和非中心的思想。在男人/女人這項二元對立中,女人的地位不再是從屬的。如果說,男性在喜劇中的言說方式張揚了王爾德放蕩不羈的一面的話,那么女性的言語表達則無疑成了他追求完美藝術中嚴肅、執著一面的代言。王爾德在他的風俗戲劇中表達了一個共同的主旨:家庭的完整、婚姻的維系,需要人們立足現實,放棄理想,接受寬容,這恰恰與解構主義反二元論的觀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傳統的二元論認為有兩種根本上完全不同而且無法統一的東西的存在,世界非黑即白,由無數個對立的兩面組成:真理與謬誤、善與惡、理想與現實。而解構主義者認為世界無絕對之真、善、美與絕對之偽、惡、丑,二元互補,多元共存,相互只有“擦抹”,沒有消滅。《認真的重要性》尤其反映了他對男女二元對立的顛覆和對男女和諧共處的追求。[8]劇中女主人公以多元性、多重性及差異性來打破身/心、男/女、性/性別、理性/感性等二元論,為女性主義努力創造一種真實的中介角色,在跨越、聯系和矛盾中抒寫女性主義的未來。[9]
作為維多利亞時期的著名劇作家,王爾德一反當時父權制社會的世俗觀念,勇敢地站在女性的立場說話,體現了他不落俗套的超前女性觀。他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不再是維多利亞時期那種缺乏主見,任由男性擺布的孱弱形象。她們是閃爍著新時代女性色彩和光芒的新女性。她們用知識武裝自己,用智慧來挑戰男性,不斷地確認著自己應有的與男性平等的權力和地位。這也正是王爾德激進思想跟解構主義的交集所在。在《認真的重要性》中,王爾德對傳統的父權制社會中的等級制和中心制進行了不屈不撓的反抗,他的反叛精神是值得頌揚的。他對傳統觀念的顛覆和挑戰給當時要求和爭取平等權利的女性以有力的支持和鼓舞。劇情結束時,女主人公跨越了矛盾,以寬容的態度接納了迂腐的認錯,這更體現了王爾德對傳統二元論的顛覆。可見,他追求的是一種多元化的、沒有性別等級之分的和諧的家庭關系。他對女性追求權力和地位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這個劇本也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兩位女主人公對女性權力的不懈追求也是值得當代女性借鑒和學習的。
[1] Katherine Worth.Oscar Wilde[M].London:Macmillan Education LTD,1983:19.
[2] 奧斯卡·王爾德.王爾德戲劇選[M].錢之德,譯.廣州:花城出版社,1983.
[3] MeQuillan,Martin.Paul de Man[M].London and NewYork:Routledge,2001:57.
[4] 王一川.西方文論史教程[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5] 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上海三聯書店,1998:98.
[6] 張雯,巨瀾.福柯視野中的權力、知識與身體[J].西安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63-65.
[7] 楊霓.試析王爾德的女性觀[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6):106-110.
[8] 王怡.解構理想與現實——析王爾德的社會風俗喜劇對二元論的顛覆[J].科技信息,2006:96.
[9] 戴雪紅.后女性主義對二元論的批判——身體的哲學剖析[J].婦女研究論叢,2008:64-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