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凱,伍 磊
清代土司制度“過程-事件”的動態考察
——李世愉先生《清代土司制度論考》評介
張 凱,伍 磊
李世愉先生的《清代土司制度論考》一書雖已成書10余年,但書中的大多理論仍能為當今土司研究提供指導作用,其中以“過程-事件”研究法最具代表。
清代;土司制度;“過程-事件”;動態考察;《清代土司制度論考》
李世愉所著《清代土司制度論考》一書于1998年9月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發行。雖然該書出版已有10余年,但書中的諸多理論、方法以及所引材料仍不失為當今土司研究重要參考依據。該書對雍正改流前的土司制度、清代的土司制度,雍正大規模改土歸流的原因與目的,改土歸流的實施、善后措施、歷史作用及局限性等問題作了較為深入細致的考察。筆者認為,該書的最大特色是首次在“土司制度”研究中引入了“過程-事件”的分析方法,該方法是對前人研究“土司制度”時所采取的“結構-制度”分析方法的一次大膽創新。
《清代土司制度論考》全書共分四章,大的框架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為該書的一到三章,以“論”為主。前兩章分別論述了兩個不同時期土司制度的發展狀況,即雍正改土歸流前的土司制度之影響;雍正朝的改土歸流及其對土司制度的影響。第三章論述了清代的土司制度及其特點。第二部分為“考”,對涉及土司制度的某些概念、事件做了考證,對某些史料做了訂誤。
全書基本觀點認為,“土司制度是元、明、清三朝統治者對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實行的一種特殊的統治方式。”[1]1這就確定了土司制度的存在的時間和空間,即實行于“元、明、清”,存在于“西南少數民族地區”。該書還認為,“土司制度經過元代初建,明代發展,至清代已走向衰落。”[1]1這個觀點基本沿襲了之前土司研究領域的另一部大作——龔蔭先生的《中國土司制度》。
李世愉先生在該書中試圖以清代土司制度為基點,以雍正朝大規模改土歸流為中線,“將清代的土司制度放在了整個土司制度的發展過程中去考察,把清代土司制度的變化與清政府的邊疆政策聯系起來去探討”[1]2,向讀者們還原一個不斷發展變化的土司制度,同時使讀者們明白,土司制度是動態的、變化的,是中央政府根據自身需要而對其不斷改造的。
此外,李先生認為土司制度的內涵量相當大,如果不對其中的一些基本概念和史實進行必要考證的話,很難對土司制度做出一個全面準確的結論。因此,李先生將所有考證單列一章,用其精湛的考證功夫厘清了土司制度中很多含糊的概念。
該書第一章主要論述了雍正改土歸流前的土司制度。李先生認為,土司制度起源于西南各民族長期所處的一種制度——“部落酋長制”。所謂“部落酋長制”,其實就是元代以前中央王朝對西南邊疆地區采取的“羈縻政策”。而造成中央王朝對西南少數民族地區采取這一特殊民族政策的根本性原因就在于當時少數民族地區相對于中原地區的“區域發展不平衡”。雖然中央王朝想對這些地區進行直接的統治,但是由于地理、經濟、生活習俗等諸多原因以及自身實力因素的影響,中央王朝只得對這些地區“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稅”[1]3。而到了元代,羈縻政策不再適應中央王朝“大一統”的思想格局,土司制度應運而生。李先生認為,土司制度就其形式而言,就是中央王朝對少數民家族地區“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1]5,而這一政策的實際意義則是“封建王朝利用少數民族的貴族進行統治,在經濟上讓舊的生產方式維持下去,自己滿足于征收貢賦”[1]5的狀況。這樣,羈縻政策和土司制度的區別就體現了出來。羈縻政策重治 “化外”,而土司制度注重“內屬”。所以說,“土司制度的出現是西南各民族從‘化外’到內屬的一個重要過渡階段,是在原部落酋長制度上的一個發展。”[1]4該章其后對改土歸流前的土司制度的發展做了全面的分析,認為元朝雖處于土司制度的初期,但是其設置、承襲、貢賦、征發等制度已初具規模。而從羈縻政策向土司制度的過渡有兩個象征性的舉措:其一是土司們向中央王朝繳納貢賦,其二是原先的土酋將自己所管轄地區的版籍上交給中央政府,以示內附。這樣,土司們所管的地區就歸屬了中央王朝的版籍。李先生認為明代是土司制度迅速發展以及成熟的時期,其發展的標志是“所有土司,均由朝廷任命,頒發印信、號紙,并按品級賜予冠帶,承襲得經中央政府批準……到駕馭的轉變”。這樣,土司正式以中央政府制度的一部分呈現在人們面前,這意味著中央政府對邊疆少數民族的控制大大加強了。在該章的小結處,李先生提出了土司制度在明末“已不適應多民族國家統一的需要,改土歸流勢在必行”[1]40,但也相應地提出了“改土歸流沒有作為打擊土司制度的措施,而僅僅作為控制土司的一種手段”[1]40。 這樣,就引出了第二章關于雍正朝“改土歸流”的一系列討論。
第二章著重論述了雍正朝大規模改土歸流對土司制度本身的沖擊。李先生從改土歸流的原因、表現、目的、手段、過程、規模、影響等諸多方面闡述清政府改土歸流是歷史的必然。這一重大措施的實施,為清代土司制度注入了與前代土司制度大大不同的內涵。而本章在分析清政府改土歸流時,運用大量的史料證明了清政府在改土歸流時并不是對西南各地一概而論,而是因地制宜。這也是由于各地生產發展不平衡而使經濟發展不平衡造成的。而李先生在列舉的這些不同也恰恰說明了改土歸流并不是中央王朝的目的,而是一種手段。而中央王朝真正目的是加強對西南邊疆的統治,這使得土司制度在清朝呈現出了自身獨特的特點。
第三章闡明了清代土司制度的獨特特點。李先生從土司的職銜與品級、土司的承襲制度與分襲制度、土司的貢賦與土兵征調、土司的獎勵與撫恤、流土并治與分別流土考成、對革除土司的處理制度、對土司的種種限制等七個方面論述了清代土司制度的特點。最后對其特點進行了系統的總結,認為清代土司制度擁有“因俗而治”的治邊方針,“恩威并施”的統治手段,土流一體化的趨勢,體現土司制度的衰落四個大的特點,并最終得出了隨著土司區社會的變遷,土司制度已經桎梏了土司區經濟與文化的進一步發展,“廢除土司制度已經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和客觀需要。”[1]171所以說,只有土司制度在歷史上完全的消亡,西南少數民族的歷史才能更進一步地發展。
第四章主要對土司制度中的某些概念以及涉及土司制度史料進行了一系列的考證。雖然理論性不強,但是李先生對繁雜史料的認真考證為現在的土司研究提供了方便,也展現出了李先生扎實的文獻功夫和考證能力。筆者認為,第四章的亮點莫過于對“土舍”這一稱謂的考證。李先生將古代官吏都無法弄清,當今各個工具書都不見蹤影的“土舍”這一使人茫然的稱謂成功地考證了出來,并令人信服。李先生在中國汗牛充棟的古籍中將對“土舍”零零散散的解釋加以系統化,并從土舍的內涵及其演變闡述出了土舍是不同歷史時期的某一特定歷史環境下的特定義項。從而得出了 “土舍”的三個含義分別是土司的子弟、族人,土司由于分襲制而產生的特殊等級官制以及少數民族管理村寨之頭目。李先生對“土舍”這一稱謂的成功考證,也使我們以小見大地得出了我們在研究一個歷史事物時,要將這個歷史事物放到歷史發展的大背景里去考慮,這樣才能把握這一歷史事物在不同歷史情況下的不同含義。
一般認為,在李世愉先生《清代土司制度論考》一書成書前,土司研究領域劃時代的著作主要有4本。第一本是余貽澤先生解放前所著的《中國土司制度》,這是第一本真正意義上的土司研究專著。此書的主要功績是第一次為土司研究提供了理論指導方法,奠定了土司研究成為一門專門學說的理論基礎。第二本是江應樑先生編著的《明代云南境內的土官與土司》,該書以明代云南土司區這一點出發,依托當時明朝的大背景,厘清了明代云南土司制度的特點,分清了土司的職能和土司區的劃分,從而明確了明代土司制度的一些理論和概念。第三本是吳永章先生的《中國土司制度的淵源與發展史》,該書以前人的研究成果為基礎,用鎖定治理土司機構與措施的方法,對土司制度的淵源與發展史進行研究,更加系統地提出了土司制度的理論及其具體的概念。第四本是龔蔭先生的《中國土司制度》,本書站在宏觀歷史的大視野,對中國歷代土司制度的特點進行了獨到的論述,并采用了“治所/族屬/承襲/事纂”的分析框架,以云南土司為基點,輻射到全國十多省的土司,從整體上提出了土司制度的理論以及概念,從而實現了土司制度研究到中國古代民族政策史研究的轉變。
雖然這4本著作對土司研究的理論創新是巨大的,但是在研究方法上并沒有過多的創新。眾專家在對“土司制度”進行分析時,始終采用的是“結構-制度”這一傳統的分析方法,使“土司制度”這一特殊少數民族政策只能機械性地依附不同朝代的中央政策的特點,使“土司制度”這一社會現實只能被當作固定朝代的一個靜態制度結構來看待,而脫離了“群在時空之間”這一動態的、流動的、社會現實應有的特點。因而,“土司制度”某些應有的深層次的真實的奧秘不能被完全地揭示出來。而李世愉先生的《清代土司制度論考》一書在土司制度研究的方法上有了劃時代地創新,他首次在土司制度研究中引入了“過程-事件”分析法,對元、明、清三朝土司制度的產生、發展以及衰落進行了細致而又動態的考察。
“過程-事件”分析法原是社會學的一種分析方法,“它試圖擺脫傳統的結構分析或制度分析方法,從社會的正式結構、組織和制度框架之外,從人們的社會行動所形成的事件與過程之中去把握現實的社會結構與社會過程。 ”[2]也就是說,“過程-事件”分析法更注重單個事件分析而不是整體事件。當然,這并不是說要割裂單個事件與整體事件。恰恰相反,對某個事件的具體分析正是為了闡釋社會宏觀結構層面下的微觀事件的產生和發展的特點,從而“促使先前主要應對微觀行動層面的研究方法,為我們揭示宏觀社會現象時提供翔實豐富的資料,為架通微觀與宏觀創造了可能性”[3]。
李先生正是運用這種方法,使土司制度由原先的“事件史”層面飛躍到了“事件過程”層面,從而使“土司制度”如放電影般地鮮活地呈現在了人們面前。
當然,《清代土司制度論考》一書中的某些觀點尚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例如,文章在緒言里就提出了土司制度的適用范圍是“西南少數民族地區”。但是,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土司僅僅是土司類型的一種或幾種。一般來說,土司分有 “撫慰型土司”、“政務型土司”、“僧官土司”、“羈縻衛所土司”、“土弁型土司”、“札薩克土司”以及“土屯型土司”。這些土司的結構和職能是不同的,廣闊地分布在我國的西南、中南、華南、西北、北方、東北20余個省份。所以,將土司制度的區域范圍僅僅局限在西南地區,在一定程度上會忽視土司制度對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形成所產生的影響,從而失去全面地將土司制度置于 “國家/土司”以及“土司/土司”這兩個層面探討的可能。
但是,瑕不掩瑜,李先生的這部著作對土司研究的貢獻是無法磨滅的,它對當今的土司研究領域正逐步確立的“土司學”有一定的理論指導意義。正如當今“土司學”的倡導者——成臻銘教授所說的,《清代土司制度論考》“便于我們明了‘家國同構’之下土司區是如何由“因人設官”向‘因官設衙’變化的,為我們深入探討土司區內部‘土司/家族村社’層面提供了理論武器”[4]2。所以說,該書是現今土司研究者的入門必讀,也是正在深入研究土司制度學者們的優秀參考書籍。
[1]李世愉.清代土司制度論考[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2]謝立中.結構-制度分析,還是過程-事件分析?——從多元話語分析的視角看[J].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4).
[3]淡衛軍.“過程-事件分析”之緣起、現狀以及前景[J].社會科學論壇,2008(2).
[4]成臻銘.清代土司研究——一種政治文化的歷史人類學觀察[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K24
A
1673-1999(2012)08-0137-03
張凱(1985-),男,湖南湘潭人,吉首大學(湖南吉首416000)歷史與文化學院2009級碩士研究生;伍磊(1984-),男,苗族,湖南邵陽人,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2009級碩士研究生。
2012-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