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震
唐中宗神龍二年唐與突厥鳴沙之戰考
許 震
諸史中關于唐與突厥鳴沙之戰的記載大致相同,卻又存在歧異。在綜合各史料的基礎上對此次戰役進行了分析和考證,以求接近歷史原貌。
唐代;突厥;鳴沙之戰
唐中宗神龍二年(公元706年),突厥默啜政權發動了對唐朝的鳴沙之戰,此次戰役是默啜政權對唐發動的最后一次大規模進攻,這場戰役加速了唐與突厥攻守之勢的轉化,對唐與突厥關系的影響是錯綜復雜的。關于這次戰役的記載多見于新舊唐書的《中宗本紀》《突厥傳》以及《資治通鑒》等史料,各史料中對于這次戰役的記載過于簡略,且內容上存在分歧,鑒于此,有必要對此次戰役做出詳細的介紹,并對其中的細節進行考證。
突厥默啜可汗時期,時常發起對唐朝的侵略戰爭。長安二年(公元702年),默啜派兵南侵唐境,在取得了重大軍事勝利后引兵而還。但一年后,默啜卻派遣使節向唐朝請婚,《新唐書·突厥傳》中有這樣的記載:“長安三年,遣使者莫賀達干請進女女皇太子子。”[1]6047突厥的請婚得到了唐王朝的應允,于是默啜又于當年的十一月再次派遣使節獻馬千匹及方物以感謝唐王朝的許婚。對待突厥使節,當政者武則天則“宴于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并預會,重賜以遣之”[2]5170。從表面上看,突厥的請婚為剛結束戰爭不久的兩國緩和關系帶來了良好的契機,唐朝同樣采取積極的態度似乎預示著和平局面即將形成。然而好景不長,默啜于神龍二年(公元706年)派兵襲擊唐朝靈州鳴沙縣,又一次點燃了突厥與唐王朝的戰火。
關于突厥為何選擇在神龍二年 (公元706年)進犯唐朝鳴沙,則是由諸多因素引起的。
就唐王朝自身情況來說,首先,新的統治者唐中宗對待突厥并不像武則天那樣采取消極避讓的政策,他意識到突厥對唐朝構成了巨大的威脅。唐中宗親政以后,對邊疆防御做了一系列的重大調整,以圖反攻。他先于神龍元年(公元705年)“六月,以左驍大將軍裴思諒攝右御史臺大夫,充靈武軍大總管,以備突厥”[3],又于第二年改派沙吒忠義赴任。在兩國和親的前提下,這種頻繁的軍事調動說明了中宗在唐與突厥的關系中已經開始采取積極的行動,這無疑對突厥構成了威脅。其次,唐政權剛剛經歷了由武后到中宗的變更,朝政不穩,朝中既有武三思這樣的權臣結黨弄權,排斥異己;又有“安樂公主恃寵驕恣,賣官鬻獄,勢傾朝野”[4]6608,這一切都造成了唐王朝內部政局的動蕩,為突厥的進犯提供了有利的時機。
而此時的突厥剛剛于長安四年 (公元704年)平定了內部叛亂,正好處在國力強盛時期,突厥可汗默啜也早在和武則天打交道的過程中有了輕唐的看法,正如《新唐書》中所記載:“默啜負勝輕中國,有驕志,大抵兵與頡利時略等,地縱廣萬里,諸蕃悉往聽命。”[1]6046
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為了能夠更加壯大突厥汗國的力量,達到先發制人的目的,默啜便對兩國的和親不加理睬,又一次將目標瞄準了唐王朝,發動了鳴沙之戰。
神龍二年(公元706年)十二月,突厥出兵攻打唐朝鳴沙縣,拉開了兩國戰事的序幕。關于此次戰役的地點鳴沙縣,《資治通鑒》中是這樣記載的:“鳴沙本漢富平縣地,后周于此置會州,尋立鳴沙縣,隋立環州,以大山環曲為名。此地人馬行沙有聲,故曰鳴沙。”而《舊唐書》中也提及鳴沙:“隋縣,武德三年置西會州,以縣屬焉。貞觀六年廢西會州,置環州,九年廢環州,縣屬靈州。”[2]1416從這兩條史料中不難看出,當時鳴沙縣隸屬于唐朝邊塞軍事重鎮靈州,其周圍地勢險峻,為靈州構成了一道天然屏障,而突厥若要從此方向攻入唐境,則必須首先攻下鳴沙,因此鳴沙縣成了雙方必爭之地,而鳴沙之戰也就具有了十分重要的軍事戰略意義。
有關這次戰役的記錄,多見于新舊《唐書》的《中宗本紀》、《突厥傳》以及《資治通鑒》等史料。前人的各類記載中對于戰役的描述都頗為簡略,內容上大致相似,但在一些細微的地方又有所分歧。而這些分歧主要集中在唐軍此役的陣亡人數以及戰役過程中主將沙吒忠義是否積極抵抗突厥的入侵。
關于此次戰役的結果,《資治通鑒》中是這樣記載的:“神龍二年(公元706年)十二月,已卯,突厥默啜寇鳴沙,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與戰,軍敗,死者六千余人。丁巳,突厥進寇原、會等州,掠隴右牧馬萬馀匹而去。 免忠義官。 ”[4]6607這與《舊唐書·突厥傳》中的記載相似:“中宗即位,默啜又寇靈州鳴沙縣,靈武軍大總管沙托忠義拒戰久之,官軍敗績,死者六千余人。”[2]5170《通典》和《太平寰宇記》中也記載了此次陣亡的唐軍人數為死者六千余人;而《舊唐書·中宗本紀》中關于唐軍陣亡人數的記載則有不同:“十二月己卯,突厥默啜寇靈州鳴沙縣,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逆擊之,官軍敗績,死者三萬。 ”[2]143《新唐書·突厥傳》中的相關記載為:“中宗始即位,入攻鳴沙,于是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與戰,不勝,死者幾萬人。 ”[1]6047此外,《元和郡縣志·靈州條》中記載唐軍此次戰役死傷人數也是三萬人。
那么,這次戰役中唐軍究竟損失了多少戰斗力呢?筆者認為三萬人說更為可信,原因有二:首先,鳴沙縣的軍事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前文已述),又逢與突厥大軍作戰,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親自參與戰役,所以此處的駐兵應該不在少數,而且從突厥取得勝利之后,長驅直入繼續進攻原、會等州的情況來看,突厥若非清除了鳴沙一帶的唐軍主力,是決不敢貿然前進的。而鳴沙這樣的軍事要地又絕不可能只有區區不到萬人的駐兵,因此唐軍在此必定是損失慘重,才會丟失鳴沙,以至于讓突厥長驅直入。第二,在儒尼文的《毗伽可汗碑》(毗伽可汗,即默棘連,默啜之侄,默啜死后任可汗)中亦有關于此次戰役的記載:“當我二十二歲時,我出征唐朝,我同沙吒將軍八萬人交戰,將其軍隊消滅在那里。”[5]489這則史料中提到了鳴沙之戰的唐軍總人數為八萬人,且全部被消滅在鳴沙。而如果唐軍只損失了區區不到萬人,是完全可以繼續抵抗突厥的。再結合沙吒忠義戰敗后被免除一切官職爵祿的情況來看,損失幾千人是不應該受到如此重大的行政處罰的,必定是重大的傷亡和失敗才可能引起這樣的后果。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次戰役唐軍損失的人數應該在三萬人甚至以上,而至于六千余人的描述應該是不真實的。
對于戰爭的經過,史書中的記錄也十分簡略,只是提到了沙吒忠義戰敗,被免職,并未對戰爭經過進行詳細的介紹。而《資治通鑒》中的一則信息似乎能夠從側面反映出這次戰役的一些情況:“……如沙吒忠義,驍將之才,本不足以當大任。又,鳴沙之役,主將先逃……”[4]6609這是時任右補闕的盧俌在給中宗的上疏中對鳴沙之役戰敗的原因所作的分析,他認為鳴沙之戰之所以失敗,首先是主將沙吒忠義才能不足以統帥軍隊抵抗突厥,此外他提到在作戰中主將先逃,導致了戰役的失敗。若真如盧俌所言,沙吒忠義在作戰中消極抵抗,并置城池和士兵不顧而逃跑,的確會導致慘敗的結果。同時,如果這種情況屬實,也會推翻筆者前述戰役陣亡三萬余人之說,因為如果主將在戰役中逃跑,那么未進行頑強的抵抗就使得防御瓦解是有可能發生的,損失六千余人就失敗的情況也可能出現。可是筆者認為,在抵抗突厥的戰役中沙吒忠義并未出現逃跑跡象,而是進行了頑強的抵抗。原因亦有二:首先,沙吒忠義在戰后被免除一切官職爵祿,對于單純的軍事失敗來說,這樣的行政處罰是不輕的,然而如果沙吒忠義是因為臨陣脫逃才導致唐軍慘敗的話,那么導致失敗原因的性質則發生了變化,對于一個臨陣脫逃的統兵大將來說,僅僅免除官職俸祿而不追加治罪的處理,又顯得過于輕了,這并不合乎情理。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沙吒忠義在戰役中進行了一定的抵抗,只是失敗了。 第二,關于此次戰役的經過,在儒尼文的《闕特勤碑》(注:闕特勤為默啜之侄,毗伽可汗之弟,善于統兵,是后突厥時期重要的軍事將領)中有過較為詳細的記載:“當他(闕特勤)二十一歲時,我們與沙吒將軍交戰,最初,他騎Tadikin啜的灰馬沖鋒,該馬在那里死了。第二次騎Ixbara yamtar的灰馬沖鋒,該馬死在那里了。第三次騎Yagin silig官的帶有馬衣的栗色馬進擊,該馬死在那里了。他的甲胄上和披風上中了一百多箭,未讓一箭射中其面部和頭部。突厥諸官,你們都知道他的沖鋒。”[5]490從這一段描述中可以看出,沙吒忠義不僅進行了抵抗,而且還成功地擊退了突厥的兩次沖鋒,突厥將領闕特勤在戰役中身中數箭,經過了艱苦的作戰才攻下了鳴沙城。通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沙吒忠義在此次戰爭中進行了頑強的抵抗,并不存在“主將先逃”的情況。
綜上所述,鳴沙戰役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突厥于神龍二年(公元706年)十二月發動了對唐朝的鳴沙之戰,唐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親自指揮戰役,并進行了頑強的抵抗,唐軍在此次戰役中損失了三萬甚至更多的戰斗力,而突厥艱難地取得了戰役的勝利,攻下了鳴沙,并進而長驅直入攻入原、會等州,掠奪了大量的財富和馬匹。
突厥所發動的鳴沙之戰是在唐王朝對其采取積極的防御政策并意圖反攻的背景下采取的先發制人的打擊行動,是突厥對唐的侵略戰爭,突厥獲得勝利后繼續南下對唐原、會等州進行了屠殺和掠奪。由于唐王朝內部政局不穩等原因,導致了這場戰役的失敗。
然而,盡管突厥在這次戰役中取得了勝利,兩國攻守大勢卻在此后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鳴沙之戰加大了唐中宗反攻突厥的決心,也加速了唐朝以強硬方式對待突厥的步伐。此后兩國戰爭的主動權逐步落在了唐王朝一邊,正如薛宗正先生在《突厥史》中提到的那樣:“默啜政權雖然繼續取得這一戰役的勝利,然而攻守之勢已發生了重要的歷史變化,其面臨的對手已非唯知消極防御的武則天,而是圖謀反攻的唐中宗。戰爭的主動權已不像以前完全操自北牙,而開始逐漸轉自神都。鳴沙之戰還擊得手,很大程度上同中宗親政不久,總體戰略布置尚未一切就緒,反攻操之過急有關,隨著中宗政權日益鞏固和唐朝國務納入正軌,形式繼續朝著不利于默啜的方向演化。因此,此戰也是默啜政權對唐朝發動的最后一次真正有力的大規模攻勢了。 ”[5]490
[1]歐陽修.新唐書:卷215.突厥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劉昫.舊唐書.突厥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王欽若.冊府元龜:卷992[M].北京:中華書局,1960:11654.
[4]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08[M].北京:中華書局,1956.
[5]薛宗正.突厥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K242.1
A
1673-1999(2012)08-0140-02
許震(1987-),男,河南新鄉人,中南民族大學(湖北武漢 430074)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
2012-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