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福生
(1.吉林大學法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2.長春汽車產業開發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吉林長春 130000)
淺析刑事訴訟證據規則的司法運用
任福生1,2
(1.吉林大學法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2.長春汽車產業開發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吉林長春 130000)
刑事訴訟證據是整個刑事訴訟活動的基礎和核心。一起刑事案件的訴訟過程從立案偵查到判決宣告就是圍繞著證據的收集、審查、判斷、排除和采納展開的。證據決定結局,因而刑事證據制度是刑事訴訟制度的靈魂,某種程度上,它是考量一國刑事立法是否完善的標尺。本文從司法實踐出發,對刑事訴訟中證據規則的司法運用進行了初步的闡釋。
刑事訴訟;證據規則;司法運用
最高人民法院于2001年12月發布了《關于民事訴訟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于2002年6月發布了《關于行政訴訟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而就刑事訴訟方面,我國目前仍無一套完整而權威的刑事訴訟證據規則,這在客觀上制約了我國刑事訴訟制度的構建。可喜的是,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于2010年聯合制定了《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和《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同時指出:“辦理其他刑事案件,參照《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執行”,這為刑事司法工作帶來了一股清新的和風,也為今后制定成文刑事訴訟證據規則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全面取證規則
司法人員在調取證據時,應該從辦案實際出發,盡可能調取能夠證明案件發展客觀經過的一切事實材料。因定罪和量刑是刑事訴訟的基本任務,故司法人員在取證過程中,凡與定罪和量刑具有對應關系的證據均應予以調取。只有取證全面,才能保證案件的事實認定全面。新《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規定,“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都是證據”,這些證據應該涵蓋被告人有罪、無罪、罪輕、罪重等方面的基本事實。實踐中,辦案制度不夠健全,偵查人員業務素養不高,都是導致不能全面取證的原因。長期以來,一些偵查機關堅持“口供為王”,認為有了被告人簽字畫押的供述便可定案,從而忽視其他證據的收集,被告人一旦翻供,又打倒重來補充偵查,既影響了辦案效率,又降低了司法機關的公信力。一些偵查機關只重視收集有罪證據,而不重視收集有利于減輕被告人刑罰的證據,這是公權力機關的本位主義體現。在處理共同犯罪案件時,偵查機關習慣性地以收集主犯和首要分子的犯罪證據為中心,對從犯、次要實行犯等輔助犯的罪行情節關注不夠,導致不能“罰當其罪”。
2.依法取證規則
新《刑事訴訟法》第五十條規定:“審判人員、檢察人員、偵查人員必須依照法定程序,收集能夠證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或者無罪、犯罪情節輕重的各種證據。嚴禁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方法收集證據,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此條規定確定了取證主體合法原則、禁止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原則、禁止強迫自證其罪原則。
從取證主體方面看,我國現行訴訟模式仍具有較強的職權主義特征。司法實踐中,審判人員主動取證的情況并不鮮見,這與我國的國情和我國的司法體制密切相關。新《刑事訴訟法》規定,公訴案件中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由人民檢察院承擔。基于此,審判機關應堅持以“居中裁判”為基本原則,明確自己的職能和角色定位,不得主動調查對被告人不利的證據,方能體現司法公正。那種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的司法體制,在今后的司法改革中,應當予以剔除。
禁止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原則,在目前我國的刑事訴訟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法律價值。禁止強迫自證其罪是刑事訴訟的一貫原則。新《刑事訴訟法》已經明確,在刑事訴訟中,控方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或控告的事實負有提供證據加以證明的舉證責任。如果控方舉證不足,則將承擔其主張或控告的事實不能成立的法律后果。被告人有權提出證明自己無罪或罪輕的材料和意見,這是法律賦予被告人的辯護權,而不是義務。被告人享有沉默權,控方不得強迫被控告人開口,更不能以暴力、威脅和其他非法手段強迫被控告人作有罪供述。
3.形式要件規則
由于刑事訴訟證據奉行“絕對證據”原則,因此司法機關調取的證據必須符合證據的形式要件,凡形式不合法的證據均不具有證明力。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五十三條規定:“收集、調取的書證應當是原件。只有在取得原件確有困難時,才可以是副本或者復制件。收集、調取的物證應當是原物。只有在原物不便搬運、不易保存或者依法應當返還被害人時,才可以拍攝足以反映原物外形或者內容的照片、錄像。書證的副本、復制件,物證的照片、錄像,只有經與原件、原物核實無誤或者經鑒定證明真實的,才具有與原件、原物同等的證明力。”需要指出的是,為了查處日益猖獗的網絡詐騙、網絡賭博、網絡販毒、網絡賣淫等犯罪,新《刑事訴訟法》在原有證據類型基礎上,增加了“電子數據”。
1.證據審查和排除的責任主體
新《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四條規定:“在偵查、審查起訴、審判時發現有應當排除的證據的,應當依法予以排除,不得作為起訴意見、起訴決定和判決的依據。”可見證據審查和排除的責任主體為偵查機關、檢查機關和人民法院。司法實踐中,公安機關偏重抓人破案,而對證據的審查并不嚴格,且往往辦案人員和組織起訴的人員屬于不同部門,起不到證據初篩的作用。這時,檢察機關就應負起“閘”的職責,對于那些明顯不合證據形式、違反法定程序甚至以非法手段取得的證據應予以排除,并及時告知偵查機關補充偵查。人民法院作為“出口”,其證據排查任務更為艱巨。然而,從趙作海案看,我國審判階段的證據審查狀況不容樂觀。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公檢法三部門的證據規則不統一,客觀上造成不合規的證據進入審判階段后,法院難以取舍;其次,“公檢法是一家”的辦案思維,導致對非法取得的證據不依法排除。最后,“司法獨立”在目前的執法環境下沒有得到完全貫徹。
2.非法證據的審查和排除
新《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四條規定:“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應當予以排除。收集物證、書證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應當予以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對該證據應當予以排除”,此條規定的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非法取證問題在任何國家的刑事訴訟制度下都可能發生,而設立排除規則的目的旨在排除通過酷刑等手段獲取的不可采證據,從性質上屬于針對濫用偵查權的一種程序性制裁措施,從而使得證據的取得方法的正當性決定證據可采性有了實質性的程序意義。[1]
一般來說,非法證據的范圍包括:(1)執法機關違反法定程序收集的證據材料;(2)執法機關超越職權、濫用職權收集的證據材料;(3)律師或者當事人采用非法手段調取的證據材料;(4)其他以非法證據材料為線索收集的證據。上文提到的“兩個證據規定”對應當排除的非法證據歸納為“暴力、威脅等非法手段”,正如陳衛東教授所言,“對于非法手段的列舉范圍比現行《刑事訴訟法》第43條的規定還要窄”。[2]
司法實踐中,刑訊逼供、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方法獲取的言辭證據,極大地損害了當事人的基本人權,其虛假的可能性極大,往往會導致冤假錯案的發生,故應排除適用。對非法實物證據的審查應區別于非法言詞證據。對于那些在取證程序上存在瑕疵的實物證據,原則上可以采納;對于通過刑訊逼供等方式取得的非法言詞證據所提供的線索而取得的實物證據,如非證明案件事實的主要證據,可以予以排除,如系證明案件事實的關鍵證據,則需要偵查機關進行補強后,證據之間達到相互印證方能采納。
考慮到我國目前刑事訴訟中存在著重實體輕程序的司法實際,法官應當考慮違法取證的嚴重程度以及排除違法證據對社會公共利益的損害程度,把握好“非法證據”取舍的法律價值選擇,果斷利用裁判權公正裁判。無論實際上能否起到作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存在價值之一就是期望它能夠對警察違法發揮威懾作用。[3]
3.傳聞證據的審查和排除
所謂傳聞證據,通常是指證人的陳述,不是陳述其親身經歷的事實,而只是轉述傳聞的內容,也就是將其他人的陳述在法庭上提出,作為自己作證的證言。[4]因傳聞證據不具有確實性,無法通過交叉詢問進行核實,且“以訛傳訛”頗多,理論上應排除適用。新《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九條規定:“證人證言必須在法庭上經過公訴人、被害人和被告人、辯護人雙方質證并且查實以后,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第一百八十七條規定:“公訴人、當事人或者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且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人民法院認為證人有必要出庭作證的,證人應當出庭作證”。對此規定,應分開理解。一方面,如果訴訟參加人對證人證言均無異議,被告人供述與證人證言一致的,公訴人直接宣讀證人證言即可,證人無出庭必要。另一方面,如訴訟參加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且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則證人必須出庭接受質詢,公訴人不得直接宣讀事先準備好的書面證詞,否則該證人證言排除適用。新《刑事訴訟法》對證人出庭作證問題作出了較為詳盡的規定,雖然在實務操作中還存在困難,但為傳聞證據的審查和排除提供了法律依據。
審查判斷某一證據能否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的過程,即為認證,審判人員要從繁雜的證據中提取出能夠客觀真實地反應案件事實的有效證據,就需要采用一定的方法和規則。先進的法律制度往往傾向于限制價值論推理在司法過程中的適用范圍,因為以主觀的司法價值偏愛為基礎的判決,通常要比以正式或非正式的社會規范為基礎的判決表現出更大程度的不確定性和不可預見性。[5]因此審判人員在對證據的審查和認定上,要合理利用法律規則,盡量避免主觀臆斷。刑事訴訟證據認證總的原則是所有作為定案依據的證據都必須具有合法性、客觀性以及與案件的關聯性。審判實踐中,對不同類型的證據應采取不同的審查和認證方式。
1.對證人證言的認證
在審查證人證言等言詞證據時,應采取意見證據規則,證人陳述其從觀察到的事實中所得出的推論不應采納。五部委《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二條:“證人的猜測性、評論性、推斷性的證言,不能作為證據使用,但根據一般生活經驗判斷符合事實的除外”。證人證言作為傳聞證據,其認定規則亦應遵守傳聞證據的排除規則。審判實踐中,應重點審查證人證言與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陳述以及其他證人的陳述是否一致,還要考察證人出具證言的語言環境,以及是否受到人為因素影響,必要時可以要求證人出庭接受質詢。
2.對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的認證
對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的認證,一直是審判機關頭痛的問題。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是否真實可靠,不能僅憑單一證據確定,而是要靠其他同類型或者不同類型的證據佐證才能完成法官的內心確信。偵查機關“口供為王”的辦案思路,往往使得一些原本簡單的案件事實,由于沒有在第一時間獲取其他證據而難以查證。筆者在審理許某強奸一案時發現,被害人被強奸后立即報案,但公安機關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對被害人提取檢材進行鑒定,這直接導致本案在認定被告人既遂還是未遂上出現爭議。針對此類關鍵證據缺失的案件,在對被告人供述和辯解的認定上,就要采取綜合認證原則。一方面,要重點審查被告人供述和被害人陳述以及證人證言是否一致,另一方面,要審查被告人前后所作供述是否矛盾,同時還要綜合審查案發的時間、地點、環境、被告人的心理狀態和作案時的行為方式。如窮盡現有證據,仍無法判定被告人供述和辯解的真實性時,應堅持“疑點利益歸于被告”的原則,采信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然而,“疑罪從輕、從無”的原則在審判實踐中難以得到貫徹,法官基于自由心證認定被告人言辭真實與否的機率依然偏大。
3.對鑒定結論的認證
鑒定結論是有資質的鑒定機構受相關辦案單位的委托,對案件發生過程中出現或者遺留的物品、痕跡等檢材作出的科學分析。因此,在對鑒定結論進行認證時,要重點審查鑒定機構是否具備資質、鑒定程序是否合法、檢材是否充分有效等環節。司法實踐中,一些關鍵性鑒定結論均由偵查機關自己做出,例如公安機關自己做出的傷害鑒定、文檢鑒定等,這在程序上難以克服本位主義和為加快破案進度而粗制濫造的弊端。筆者參與審理的一起職務侵占案件中,偵查機關自行委托上級機關對合同的真實性進行鑒定,鑒定機構在提取檢材樣本時沒有調取被害人以往的簽字材料,僅以被害人當場簽字為檢材依據作出合同系偽造的鑒定結論,合議庭最終沒有采納。在鑒定結論的認證上,諸如不具備相關資質、違反鑒定程序、違法使用檢材而得出的鑒定意見書,均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
4.對“孤證”的認證
“孤證不定案”,這是為我國民事訴訟法和刑事訴訟法所確認的基本原則。新《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三條規定:“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確實、充分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證據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1)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證明;(2)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法定程序查證屬實;(3)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可見,對于“孤證”的認定應采用絕對否定和相對肯定相結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認證原則。如一個刑事案件,只有被告人供述或只有被害人陳述,而無其他證據相印證的,一般采用疑罪從無的原則,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審判實踐中,“孤證”問題的出現通常與偵查機關的辦案方式有關,必要的情況下,為了確保不放縱犯罪,審判機關可以要求補充偵查或者自行收集相關證據。
5.對“一對一證據”的認證
“一對一證據”是一種特殊形態的證據形態,形成“一對一”局面的原因很多,比如賄賂犯罪中,涉案雙方交易的時間、地點、方式往往十分隱秘,不為人知,案發后偵查機關無從查證。再如強奸案件中,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往往在案發前有著密切往來,甚至存在長時間的男女關系,案發后被害人報案不及時或者言辭反復,都會給案件定性制造麻煩。此類案件就涉及到“一對一證據”的審查。“一對一證據”審查的難點在于有罪證據和無罪證據通常是相對等的,偏聽偏信往往會造成案件事實認定不清,定性不準。對這類證據的認定應進行逐證分析,充分考量間接證據的證明效力,并結合案件性質,案發的時間、地點、環境、作案手段、方法等情況進行全面審查。如在審查強奸案件的證據時,在無其它旁證證明情況下,應綜合考查案發是否自然,報案是否及時,案發的時間、地點及其周圍環境,被告人與被害人平時關系,以及被害人平時生活作風等綜合判斷被告人供述與被害人陳述的真實性。
通過以上的分析和論述可以看出,證據必須客觀真實,證明力要強,這是對證據質的要求;同時證據還需要達到一定的數量,不同證據之間能夠相互印證,這是對證據量的要求。“質和量”的統一才能揭示刑事案件的本來面目,而合理運用證據規則是達成“質和量”的統一的法律保障。
受刑事訴訟制度所限,目前我國刑事訴訟證據規則尚未形成體系,五部委聯合出臺的“兩個證據規定”,雖能解燃眉之急,但終非長久之計。相信在時機成熟的情況下,相關部門會就刑事訴訟證據規則適時出臺法律法規或司法解釋,統一公檢法在辦理刑事案件過程中的證據考量標準。刑事訴訟證據規則的立法完善,對減少錯抓、錯捕、錯判,及時有效地打擊犯罪和維護人民群眾的合法權益大有裨益。
[1]李明.刑訴法修改中的證據制度問題[EB/OL].(2012-02-29)[2012-06-20].http://www.law-lib.com/fzdt/newshtml/shjw/201202-29090245.htm
[2]陳衛東.中國刑事證據法的新發展——評兩個證據規定[J].證據科學,2010(5).
[3][美]約書亞·德雷斯勒,艾倫·C.邁克爾斯.美國刑事訴訟法精解[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376.
[4]樊崇義.證據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307.
[5][美]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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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178X(2012)10-0019-04
2012-05-12
任福生(1980-),男,吉林長春人,吉林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長春汽車產業開發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助理審判員,從事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