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穎
蕭紅與日本友人
侯 穎
蕭紅是不幸的,她個人情感跌宕起伏,受盡冷落。但是蕭紅也是幸運的,身邊從不缺真心相對的友人,甚至包括外國朋友。本文欲通過梳理蕭紅與內山完造、鹿地亙、綠川英子等幾位日本友人的交往,側面探視蕭紅溫婉細膩而又豪放粗獷的北方女子性情。
蕭紅;內山完造;鹿地亙;綠川英子;小田岳夫
1934年是蕭紅創作生涯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這一年,蕭紅初到上海,結緣魯迅,在人地生疏、貧弱無依,感覺“連天看起來也是生疏的”的日子里,幸得魯迅先生相助,得以在作家集結、競爭激烈的上海文壇站穩腳跟。先后結識茅盾、葉紫、聶紺弩、胡風等終生好友,并在魯迅摯友內山完造間接引薦下結識了鹿地亙、綠川英子等日本友人,留下段段佳話。這些日本友人眼中的“蕭紅”也為我們了解蕭紅打開了另一個窗口,值得回顧。
魯迅在蕭紅人生歷程中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兩人的第一次會面是在1934年二蕭抵達上海1個月后的11月30日,地點在內山完造的內山書店。盡管二蕭作品是在數月后才得以發表,但這次會面無疑給二人提供了繼續留在上海創作和實現夢想的勇氣和力量。之所以選擇內山書店,是出于安全因素的考慮。內山完造是魯迅摯友,自1916至1947年在居住上海期間一直經營內山書店。魯迅自1927年入住虹口大陸新村后便與內山相識,從1927年10月他首次去內山書店購書到1936年逝世止,他去內山書店500次以上,購書達千冊之多。內山書店不僅是魯迅的購書場所,也是魯迅著作的代理發行店(始自1932年),還是魯迅躲避國民黨通緝以及秘密接待客人的地方。所以,蕭紅初到上海與魯迅的第一次碰頭就選在了內山書店。內山為蕭紅和魯迅的初會以及日后在上海的成名提供了可能。蕭紅與內山的第二次會面是1934年12月19日,一個對蕭紅來說終生難忘的日子,魯迅先生邀請他們到梁園豫菜館,這一桌新師友除了胡風和妻子梅志因故未出席外,共有9人參加,蕭紅通過此次宴會結識了左翼作家葉紫和聶紺弩夫婦,并再次與內山相遇。后來蕭軍在回憶文章中還特意提到了對內山的印象,因想買幾本俄文書而得到了內山詳細指點的蕭軍,不由地感嘆“這位老板的文化知識還很豐富咧!”[1]內山完造是蕭紅在上海結識的第一位日本朋友,他也為日后蕭紅與其他日本朋友的結緣提供了機緣和可能,為一段段中日友誼揭開了序幕。
蕭紅與鹿地夫婦的友誼始于1936年的上海,深化繼續于1938年抗戰時期的武漢、重慶。蕭紅對1936年初到上海、陷入困境的鹿地夫婦的援助令人贊嘆。鹿地是“日本反戰進步作家、中國近代政治文學研究家、翻譯家”,他最大的貢獻是1940年在重慶創建了世界戰爭史上的奇跡——“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這是一支由日本人組成的反戰組織,借助戰俘營中覺醒的日本士兵之口,向在華作戰日軍闡述侵華戰爭的非正義性,對瓦解日軍軍心起了重要作用,為抗日戰爭作出了難能可貴的貢獻。在抗日征途中,鹿地與周恩來、宋慶齡、郭沫若、鄧穎超、魯迅、史沫特萊等都有交集,而蕭紅與鹿地相識時卻是鹿地夫婦最困難的階段。
1935年,因反對日本當局的內外政策被日本政府逮捕的鹿地獲釋出獄,于1936年和夫人池田幸子秘密轉道青島輾轉上海避難。在上海,經內山完造介紹與魯迅相識并成為至交。后受魯迅委托,致力于魯迅作品日文版的編譯工作,1937年8月內山完造夫婦因戰事暫回日本,促進改造社出版日文本《大魯迅全集》 (共7卷)。在魯迅的引薦下,蕭紅與鹿地夫婦相識于1936年的上海并結下深厚友誼,蕭紅的作品也曾通過鹿地在日本出版。
蕭紅的回憶散文《記鹿地夫婦》詳細記載了夫婦二人在上海的遭遇。[2]散文寫于1938年蕭紅在臨汾“民族革命大學”任教期間,記載了1937年“八·一三”事變前夕,日本人入租界后的上海,從事抗日工作的池田夫婦無處逃遁,在日本僑民多的公共租界被日本居民當成間諜,并且隨時有被日本警察搜捕的危險;在中國人多的法租界也會被中國人誤認為是間諜而被殺,暫避許廣平家又因給其帶來了“漢奸”嫌疑而被迫離開。在此危險處境下,沒有一個中國友人敢于和他們見面,而蕭紅卻在此時不顧個人安危伸出援助之手,旅館探視,幫忙找尋房子,及時銷毀日記、文章和詩以銷毀抗日“致命證據”,最大限度保護了這對日后為中國抗日事業做出杰出貢獻的日本夫婦。盡管時間短暫,救援有限,但是,面對“兩個有點憔悴的顏面”,“我陪著他們談了兩個多鐘頭,對于這一點點時間,他們是怎樣的感激呀!”[3]許廣平女士在回憶文章《追憶蕭紅》中盛贊蕭紅“在患難生死臨頭之際,蕭紅先生是置之度外地為朋友奔走,超乎利害之外的正義感彌漫著她的心頭,在這里我們看到她卻并不軟弱,而益見其堅毅不拔,是極端發揚中國固有道德,為朋友急難的彌足珍貴的精神。”[4]鹿地在抗戰勝利后的1946年回到日本,繼續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和翻譯,促進中日文化交流,直至1982年去世。鹿地亙,這位著名的反戰領袖和他領導下的“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一直受到中國人民和日本正義人士的深切懷念。而蕭紅,這位看似柔弱的東北姑娘,在危難之時顯示出的俠肝義膽也必將令鹿地夫婦感念終生。
“我愛日本,因為那里是我的祖國,在那兒生活著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和親戚朋友——對他們我有著無限親切的懷念。我愛中國,因為它是我新的家鄉,這兒在我的周圍有著許多善良和勤勞的同志。我憎恨,我竭盡全力憎恨正在屠殺中國人民的日本軍閥。”(綠川英子《愛與恨》)
綠川英子,日本世界語學者,“綠川英子”是她在日本讀書期間,接觸了世界語之后,用世界語給自己取的筆名,Verda Majo,意思是“綠色的五月”。“綠色”象征著和平,“五月”代表著團結與斗爭。而她本人則像這個筆名一樣,為世界和平奉獻了一生。1937年,她只身漂洋過海,追隨中國丈夫劉仁來到中國。抗戰期間,受郭沫若委托,在武漢、重慶等地參加中國電臺對日播音,用嫻熟的東京口音呼喚母愛、和平以及美好生活,對侵華日軍做了大量的反戰宣傳工作,被東京媒體咒罵為“嬌聲賣國賊”。蕭紅也因《生死場》在上海的出版而被評論家稱為“左翼作家”、“抗日女作家”。兩位具有抗日傾向的進步女性的“正式見面”始于1938年的重慶。其實,早在1937年的上海,因“八·一三”的炮火,她們曾在法租界毗鄰而居,只是當時綠川英子為了避人耳目未敢登門造訪,從而做了一個月沒什么往來的“近代鄰人”。[5]“巨大的眼睛和響亮的聲音”是蕭紅留給綠川最初的印象。1938年12月蕭紅曾與兩位日本朋友綠川和池田在重慶米花街小胡同池田家小住,像姐妹一樣互相照顧,無所不談。綠川筆下的蕭紅是一個“善于抽煙、善于喝酒、善于談天、善于唱歌的不可少的角色。”[6]正是在這種比較愉悅的“家庭”氛圍中,蕭紅得以潛心創作,完成了散文《滑竿》《林小二》《長安寺》,短篇小說《山下》《蓮花池》等作品,雖然作品質量良莠不齊,成就不及她早、晚期作品,但是也可稱為創作的豐收期。遺憾的是,創作上的日漸穩健卻與情感上的起伏不定形成鮮明對照。同樣作為進步女性,熟知蕭紅情感現狀的綠川和池田都為她打抱不平。“進步作家的她,卻一股腦兒被男性所支配”,這是在上海常和蕭紅接觸的池田惋惜地、抱不平地對綠川發過的感慨。1939年5月,蕭紅和端木搬至北碚復旦大學苗圃,1940年1月飛抵香港,三姐妹再無緣相見,以致綠川得知蕭紅去世的消息后,萬分悲痛,寫下了“享年只有三十幾歲的她的死,殊為意外,殊為過早,殊為不應當。”[7]而年僅35歲的綠川自己也在1946年的一次流產手術中不幸感染,將自己年輕的生命永遠留在了中國。蕭紅與綠川同樣的豆蔻年華,才華橫溢,也同樣年紀輕輕殞命異國他鄉,令人扼腕嘆息。
小說家小田岳夫是日本撰寫魯迅傳的第一人,1937年因日本改造社即將出版的《大魯迅全集》中《兩地書》翻譯的問題專訪許廣平而來到上海。于同年3月和鹿地亙夫婦、胡風、蕭軍、蕭紅赴法租界霞光坊許廣平公寓探望,當時蕭紅剛從日本歸來,從而與小田結下了一面之緣。后來,小田岳夫還在回憶錄《文學青年群像》[8]中清晰地記下了對蕭紅的印象:“身著中國婦女中罕見的西裝。其容貌還未脫掉孩子氣,顯得天真。”
作為真正從荒原走向世界的作家,蕭紅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和充滿才情的作品吸引著中外研究者的目光。同時,蕭紅本人也以其東北女性的率真、坦誠、熱情贏得了外國友人的尊重和敬愛。
[1]我們第一次應邀參加魯迅先生的宴會[A].懷念蕭紅[C].東方出版社,2011.106.
[2][3]蕭紅全集[M].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190,196.
[4]追憶蕭紅[A].懷念蕭紅[C].東方出版社,2011.59.
[5][6][7]憶蕭紅[A].懷念蕭紅[C].東方出版社,2011.148,149,150.
[8]小田岳夫.文學青年群像[M].日本南北社,1964.
責任編輯:賀春健
I206
:B
:1671-6531(2012)06-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文學作品在海外的傳播與影響” (項目編號為09BWW003)的研究成果之一
侯穎/天津外國語大學國際交流學院講師(天津300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