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友
(池州學院中文系,安徽 池州 247000)
質疑現代文明,提倡回歸自然
——論沈從文與盧梭文學理想的浪漫主義特質
許思友
(池州學院中文系,安徽 池州 247000)
沈從文是20世紀的中國現代著名作家,盧梭是18世紀法國杰出的啟蒙思想家和作家,他們盡管相隔一個多世紀,但他們的文學審美理想卻是驚人的相似,都對人類的現代化文明表示質疑,都對“鄉下”的人文環境極力推崇,都將道德、情感而不是理性作為衡量社會和個人的標準,得出情感高于理性,道德優于科學的結論,并發出“回歸自然”的吶喊。因此,他們反對現代城市文明,提倡回歸鄉土文明;反對工具理性,提倡回歸內心世界的自由;反對世俗化,提倡回歸自然人性。
現代文明;回歸自然;沈從文;盧梭;浪漫主義
沈從文是中國現代文學大家,生于二十世紀初的湖南湘西。盧梭是法國十八世紀最杰出的啟蒙思想家、作家,自然教育思想的代表人物。盡管一個生于東方一個生于西方,且相隔一個多世紀,但是我們發現他們有著難以言說的相似——對審美浪漫主義情有獨鐘:盧梭被稱為“浪漫主義運動之父”,而沈從文稱自己是二十世紀“最后一個浪漫派”;都對人類的現代化文明表示質疑;都對“鄉下”的人文環境極力推崇;都將道德、情感而不是理性作為衡量社會和個人的標準,得出情感高于理性,道德優于科學的結論,并發出“回歸自然”的吶喊,表現出強烈的浪漫主義傾向。
盡管沈從文未曾承認自己受到盧梭的思想和審美理念的影響,可這種影響實際上是存在的。美國沈從文研究專家金介甫認為,“沈從文小說中提到的,或作品中人物所依據的角色,很多是西方文學作品中的人物。這個名單可以開得很長,大都是19世紀俄國與法國小說家、劇作家”,“他對西方浪漫主義很入迷。雖然他指名提到的只有盧梭的《懺悔錄》。”[1](P72)并且金介甫還舉例:“作者寫《邊城》中的妙齡女主角幾乎具有盧梭式的美德,……然而,《邊城》還沒有寫出像盧梭理想的‘自然狀態’。 ”[1](P155)從金介甫的研究中,至少可以得出沈從文接觸過盧梭的作品,而且在作品中已經表現出受到盧梭文學審美觀的影響。在《論郭沫若》一文中,他認為盧梭的作品是“以心相見”[2](P114)的,而郭沫若要作革命家,所以他的作品以現實主義為表現方式。沈從文雖然不一定系統地閱讀過盧梭的作品,但也可能間接受到其思想影響,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兩者審美理想的自然暗合。
盧梭才思敏捷,天性敏感,早在18世紀就觀察到了現代社會在轉型中的種種弊病,深刻感受到現代性的矛盾、復雜和分裂,因此,他對現代性做出反思,成為思考“異化”的第一人,也因此而被稱為“浪漫主義運動之父”。他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序》中就認為,人類所有的進步,不斷地使人類和他的原始狀態背道而馳。[3](P63)
盧梭看到,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大量人口擁向城市,城市人口的劇增導致城市在不斷擴大,真正的大自然正在一寸寸被城市所侵吞。人們擁擠在鋼筋水泥筑成的“森林”里,生活節奏加快,空氣嚴重污染,競爭異常激烈,這一切都使得人類已經遠離了純凈清新的自然,遠離了真淳素樸的民風。他還看到因為人類生存環境的惡化,煩惱和痛苦接踵而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在不斷異化。人類在其“進步”過程中是取得了種種成就,但是人的靈魂卻在現代性中漸漸墮落,現代城市文明并沒有使人生意義得以彰顯,“進入這樣的社會,就好像面前出現一張動畫,里面只有平靜的旁觀者自己在活動。 ”[4](P267)這是《新愛洛伊絲》主人公圣普樂的一句話,盧梭借他的口說出了當下人與人之間的孤寂、虛偽和冷漠,充分反映了現代社會的種種矛盾。他注意到工具理性——知識、科學對發展社會生產力所產生的巨大解放作用,同時又質疑社會的現代性。他借用創造的野蠻人形象和現代城市人相比,野蠻人飽餐之后,與整個自然、所有他的同類都相安無事。[3](P156-160)現代城市人則不然,表面上像是互相幫助,實際上卻無所不至地在互相殘害,每個人都在他人的不幸中追求自己的利益。[3](P125)在《愛彌兒》中,盧梭用蘇菲和愛彌兒去城市定居后,倫理道德上發生了變化以致婚變來證明城市的罪惡。在《新愛洛伊絲》中,盧梭描畫了朱麗和沃爾瑪唯美清靜自由的鄉村生活,實際是針對城市文明樹立了一個標竿——鄉村文明,也即鄉土文明,他贊頌大自然,他也一再為鄉村的田園生活著迷。盧梭正是通過作品警醒歐洲正處于“深淵的邊緣”的同代人,通過呼喚“回歸自然”即“回歸鄉土文明”以挽救后來人,并對現代城市文明進行批判。
同歐洲相比,中國直到19世紀才在西方列強的入侵導致民族存亡的壓力下,開始了對現代化的被動性追求。中國的現代性是伴隨著資本主義侵略而來的,這就意味著西方文明將影響或取代中國文明,這使中國傳統的社會生活遭受嚴重沖擊,中華傳統文明逼迫加速衰敗,這也特別意味著文化轉型所帶來的社會道德混亂。沈從文正是看到了這一嚴重社會現狀,痛感于現代城市文明帶來的墮落,他像盧梭一樣,將文明標竿建立在回憶中的鄉村。
沈從文在《長河·題記》中就已敏銳地揭示,近二十年來,在現代性的驅使下,湘西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樸素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中國城市人已形成的“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使神圣的童年“湘西”從此失卻了往日的平靜和安寧。于是在田園環境中成長的優美、健康、自然的人性只得以變態的方式找到通向神性的途徑。《七個野人和最后一個迎春節》是反映城市文明入侵下農村生活變動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小說描寫統治勢力伸向北溪村這個世外桃源,原有的宗法制度、風俗習慣,都要被政治和“法律”代替。人們對于這種破壞原始民風,帶來種種的“設官”感到憤恨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在設立官府前最后一個迎春節痛飲狂醉。但是獨有年長的獵戶和他的六個年輕徒弟沒有醉倒,他們抗拒官府,逃進深山,以打獵為生。他們做工吃飯,在世界上自由地生活。保存了一切勇敢誠實天性和美德的“野人”,雖然最后被官兵捕殺,但他們對“平均”、“公道”生活理想的追求,不畏強暴反抗黑暗現實的 “判逆”精神,正是現代文明社會人所缺失的。作者在此展示的是在歷史進程中被侵蝕和踐踏的湘西初民文化。《夫婦》里所寫的,就是被文明、習俗、法律所摧毀的自然,把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關系扭曲、病態化刻畫到了極致。《夫婦》中的璜,神經衰弱,大概是因為倦悶那蒼白無力的城里生活,來到鄉下,當在山上好風光下做傻事的年青夫婦被人們所包圍而飽受踐踏和侮辱時,路過的璜卻隱隱感覺到了年青夫婦身上那種野性的活力,那種健康正常的人性,感覺到了它對自己蒼白內心的沖擊,他便上去解了圍。當那夫婦走后,璜留下了女人手中的那束花,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惆悵。及至《會明》和《燈》寫軍隊里三十年的伙夫老兵,外表皆雄壯、固執,實際天真、憨癡如兒童一般的忠誠、守舊的人物,已淪為人們的笑料。此時沈從文的創作旨意已不僅僅在于轉向了對人類丑惡和愚昧的揭露和批判,更重要的是對在現代工業文明發展中人性的墮落趨勢地揭示。作者的著眼點并不在于逼真地再現現實,而是想通過構筑一個理想世界,表達他對人性墮落的憂心仲仲和對創造這種民族品德的熱情。
西方國家從14、15世紀就開始了向現代性社會的邁進,到18世紀的法國,現代工業文明已經達到一定程度,但科技理性不僅沒有給法國人民帶來文明進步,反而導致人類道德的墮落。馬爾庫塞認為,在發達工業社會,技術合理性已成為一種意識形態,已成為鞏固現存制度的政治手段。資本主義的經濟生產和政治生活都成了科學的行政管理,統治具有工具理性的性質。[5](P3)因此,盧梭認為歐洲文明,特別是自文藝復興以來的科學、文學與藝術就以繁瑣浮華的裝飾裹挾了人的自由精神,窒息了人們那種天生的自由情操,使他們喜愛自己的被奴役狀態,并且使他們成為人們所謂的文明民族。他相信“忠誠之于美行要比博學之于學者可貴得多”。[6](P8)這篇論文充滿了對工具理性——科學、文學與藝術的反叛。對盧梭來說,科學藝術產生的本身就是罪惡:天文學誕生于迷信;辯論術誕生于野心、仇恨、諂媚和撒謊;幾何學誕生于貪婪;物理學誕生于虛榮的好奇心。這一切,甚至于道德本身,都誕生于人類的驕傲。因此,科學與藝術都是從我們的罪惡誕生的。[6](P11)他認為,在科學藝術產生之前,我們的風尚是自然、粗樸的,人們遵循著自己的天性。但是今天科學的精微研究和細膩的審美趣味,已變成“取悅藝術”的一套原則了,導致我們每個人的精神仿佛都是在同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我們的風尚流行著一種邪惡而虛偽的一致性,人們永遠也不再能遵循自己的天性,不敢再表現真正的自己。結果,人類也就日趨腐敗,德行也就因此消逝。[6](P9)盧梭以具體的辯證考察和天才的辯證直覺,敏銳地預見了科學、文明可能帶來的弊端。他認為,人類本是平等自由的,但隨著科學、文明的發展,人類不平等日益加劇,社會道德普遍墮落。因此他主張反對工具理性,主張回歸內心世界的自由,呼吁人們回歸純樸的自然界,回歸自然的情感和想像,就是要求在人性中張揚情感和意志。在《新愛洛伊絲》中,盧梭第一次把自然情感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打破了古典主義悲劇以榮譽來扼殺愛情、以理性來節制情感的沉悶格局。《懺悔錄》雖名為“懺悔”,卻以凌厲張揚的個性向誣蔑和踐踏他的所謂文明社會提交了一分辯護書和控訴狀。
與其他現代作家不同的是,沈從文獨特的民族身份和生存經歷,使他在面對中華民族存亡危機的同時,還深感在官府殘酷統治下湘西少數民族的深重苦難和生存危機。因此,沈從文從一個“鄉下人”的角度,抨擊 “書籍”這一知識文明帶給人類道德的墮落和人性的喪失。他認為,由于知識工具的誤用,很多受過高等教育的公務員不知不覺培養成一種“閹宦”似的陰性人格,以阿諛作政術,相互競爭。相互競爭的結果,個人功名事業是上升了,但妨礙了整個民族向上發展。[7](P291)沈從文悲哀地發現,對于權勢者、紳士階層、“知識階級”、公務員等上流社會而言,知識不但沒有成為他們解放自我,提升人性,放大人格,健全生命的工具和利器,反而成為他們束縛自我、扭曲人性、壓抑生命的枷鎖和負累。[8](P234)知識給他們戴上了“文明”的面具,知識成了一種裝飾和擺設。表面上,他們滿腹經綸,道貌岸然,儼然公道人心和社會柱石的化身;骨子里,人人都無個性無熱情,甚至不如普通人,“無胡涂希望與冒險企圖,無氣魄與傻勁”,而“多閹宦情緒”,[9](P215)造成了人性的殘缺。他在談及《八駿圖》的創作動機時說:“憎惡這種近于被閹割過的侍宦觀念,應是每個有血性的青年人的感覺”,因為“這觀念反映社會與民族的墮落。”[10](P195)他認為積貧積弱以及墮落的中國不足以成為現代的國家,原因在于人性的喪失,生命力的萎縮,要改變這一切,唯有重新給中華民族注入一種強有力的血液,重塑國民的生命。因此,沈從文的作品以現代都市為參照,并以現代文明人的眼光,在湘西邊民身上發掘并贊美了那種看似瑣碎卻是源于自然的人性的真善美;有力地嘲諷了現代都市人的虛偽做作和趨炎附勢。沈從文這種對于順應自然人性而生發出的對情感、情操的贊美與盧梭的“自然人”思想是相通的。于是在他筆下,城市里的男人,即使“學者、專家、名流”,“人人皆赫赫大名”,然而他們的人性卻是失落了的,即使他們口頭上大談泛愛主義,或大談道德名分,或標榜清心寡欲等等,但是在異性面前卻顯得那么的萎縮、不堪一擊,表面上他們是正人君子,實際上也不過是扼殺人的天性的“閹宦”的代表(《八駿圖》),女人則似乎更是虛情假意,太太小姐們全部的生活內容就是打牌、串門、打情罵俏,偷情亂倫等等,她們每天都生活在謊言欺騙之中,發泄著性欲,但用虛假保持她們文明的外表和體面秩序(《紳士太太》)。在《或人的家庭》、《某夫婦》中,主人公輕易地成為金錢的俘虜,相反,《柏子》、《一個多情水手與一個多情婦人》以及《辰河小船上的水手》等小說中,那些生活在鄉土中的柏子們,雖活得艱辛、窮困,男女雙方卻誠實可愛,自由互愛,不摻雜金錢因素,他們更加趨于原始的生命狀態。在《一個大王》中,殺人不眨眼的一個土匪,一個大王,一個真真實實的男子,大冬天有人說:“誰現在敢下水,誰不要命!”他什么話也不說,脫光了身子,即刻撲通一聲下水給人看看。且隨即在寬約一里的河面游了將近一點鐘,上岸來時,走到那人身邊去,“一個男子的命就為這點水要去嗎?”或者有人述說誰賭撲克被誰欺騙把荷包掏光了,他當時一句話也不說,一會兒走到那邊去,替被欺騙的把錢要回來,將錢一下摜到身邊,一句話不說就又走開了。他還為了一個漂亮的女土匪只身犯險,終致引火燒身。這些屬于鄉土的人執著、率性、真實地以他們鮮活的生命體驗、張揚的自然情感映照了城市文明中的紳士、太太們喪失了人的自然本性。
按照哈貝馬斯的理解,所謂現代化,就是世俗化,甚至是一種越軌的世俗化。現代人主張崇拜自我,張揚個性,但實際上,又喪失自我。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中,盧梭論述了人怎樣由均一化走向個性化,再一步一步走向不平等的過程:最初,野蠻人都過著相對獨立的生活,后來有了交往并開始多起來,慢慢地每個人都開始注意別人,也愿意別人注意自己。盧梭認為這是人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時也是走向邪惡的第一步。因為人生來本是完全平等的,但這些“最初的愛好”使人表面的價值產生了差距,于是“一方面產生了虛榮和輕蔑,另一方面也產生了羞愧和羨慕。 ”[3](P118-120)從此以后,人類陷入了永無止境的世俗化的競爭和可怕的奴役中,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當一個人的價值不是取決于他自身如何,而取決于別人的評價,人的獨立性就瓦解了,命運的方向盤就被交到了別人手中。盧梭寫道:“每個人的等級和命運……還建立在聰明、美麗、體力、技巧、功績或才能等種種性質上。只有這些性質才能引起人的重視,……自己實際上是一個樣子,但為了本身的利益,不得不顯示出另一種樣子。”[3](P120)盧梭認為這一現象的本質和所導致的后果便是人類的異化,人類在這一異化過程中喪失了自我,最終導致使人生失去了價值追求。
盧梭認為,自然規則是不能任意破壞的,否則就會受到懲罰。正是基于此,盧梭提出“回歸自然”的口號,不是說我們再回到原始森林里去,再去當野蠻人,而是說我們應該回到人的自然的本真狀態,即回歸自然人性。盧梭的回歸自然同時也包含著回歸“自由”。盧梭向往“自由”,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信仰,盧梭曾說:“我的財富的第一個用場是用來買得閑暇與自由。”[11](P509)又說:“自由是人的一切能力中最崇高的能力。”[12](P311)他所有的學說和創作都是建立在此之上。但他的自由在他的時代與國度中是不被允許甚至于要被扼殺的,因而他絕不贊成人與社會完全受理性擺布,他也不再滿意 “百科全書”派的溫和做法以及伏爾泰對“理性”奉若神明,對資本主義抱有極大的樂觀態度與信心,于是他毅然與“百科全書”派決裂,以個人的全部力量來與整個社會抗衡。一旦反抗就不能再是妥協的了,革命需要暴力,于是盧梭訴諸了語言的暴力來進行革命,來提倡回歸自然人性。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軍閥各自為政,整個社會動蕩不安,帝國主義也趁機加緊對中國的入侵。在這種情況下,相對封閉的如桃花源式的湘西也沒有逃脫這場災難。沈從文在 《長河·題記》中就記錄了在民國二十三年的冬天,他回湘西的痛苦感受。湘西已不是以前的湘西,在物欲橫流的社會里,湘西邊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變得復雜了,而且又單純的一律受“鈔票”控制。“一切所為,無一不表示對于‘自然’的違反。于是,人成為物的奴隸,導致人性的扭曲。 ”[13](P378)面對經濟在發展,社會在進步,人卻表現出“生物學上的退化現象”的時代,沈從文如盧梭一樣都深切感到美好人性不斷失落的危機。因此,沈從文認為他“還得在‘神’之解體的時代,重新給神作一種贊頌。”“在充滿古典莊嚴與雅致的詩歌失去光輝和意義時,來謹謹慎慎寫最后一首抒情詩。 ”[14](P264)
沈從文堅信,自然中存在“神性”,像“墻壁上一方黃色陽光,庭院里一點花草,藍天中一粒星子”,這些平平常常的自然景物,如果人人多用平常感情去“默會它們本身的存在和宇宙微妙關系時,也無一不感覺到生命的莊嚴。一種由生物的美與愛有所啟示,在沉靜中生長的宗教情緒,無可歸納,我因之一部分生命,竟完全消失在對于一切自然的皈依中”。[14](P258)沈從文對美的追求基本到了癡情的地步,甚至將美的發現從人的“生命”擴大到一切有生物,也因此他的審美理想明顯地帶有人化自然的哲學色彩,他作品的主旋律也便成了謳歌“生命”和“美”。
凌宇認為,沈從文的作品在整體傾向上“帶著鮮明的浪漫主義色彩”,他“對美——生命自由的熾熱追求與對人間遠景凝眸的幻想情緒,不僅籠罩在他的以鄉土為題材創作的主體畫幅上,甚至涵蓋著他的全部創作 。”[15](P484)沈從文的“神在自然”的哲學觀與他曾經生活過的湘西世界也有著密切關系。湘西是楚文化繼承地,楚文化中最具傳統的文化便是重巫、祀,崇拜各種圖騰,而且,楚文化表現出的更是一種精神,就像屈原作品中所表現出的對理想的深情呼喚和九死不悔的韌性追求,峻潔純美、砥礪不懈、傲岸不屈的人格,這正是他的作品中所需要的。沈從文這種“神”的觀念,是他對宇宙人生與藝術的主體精神建構,他認為“美固無所不在,凡屬造形,如用泛神情感去接近,即無不可見出其精巧和完整處。”“生命之最高意義,即此種‘神在生命中’的認識”。[15](P411)
綜上所述,很容易得出這樣的結論:對現代性的質疑,沈從文更多地表現現代文明對自然的破壞和對人性的戕害,而把自然作為人類的精神歸宿,因此,他的審美理想的浪漫主義更多的是文學家的特色,創作本身才是其主體,因此具有強烈的感性色彩。盧梭則以啟蒙思想家的眼光來批判社會文明,表現出返歸自然的啟蒙精神,因此,盧梭的浪漫主義具有思想者的特色,創作本身只是其思想的藝術化,具有很強的理性色彩。
[1]金介甫.沈從文傳[M].符家欽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2.
[3]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李常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
[4]盧梭.新愛洛伊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5]馬爾庫塞.單面人[M].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6]盧梭.論科學與藝術[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7]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11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
[8]沈從文.真俗人和假道學[A].沈從文全集(第17卷)[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9]沈從文.風雅與俗氣[A].沈從文全集(第17卷)[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10]沈從文.八駿圖·題記[A].沈從文全集(第8卷)[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11]盧梭.愛彌兒[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12]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8.
[13]沈從文.燭虛[A]·沈從文散文集(第一集)[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5.
[14]沈從文.水云[A].沈從文自傳[M].凌宇編,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
[15]凌宇.從苗漢文化和中西文化撞擊看沈從文[J].文藝研究.1986,(2).
QUESTIONING THE MODERN CIVILIZATION,ENCOURAGING RETURN TO NATURE——On the romantic qualities in the literary works by Shen Congwen and Rousseau
XU Si-you
(Chinese Department,Chizhou College,Chizhou Anhui 247000)
Shen Congwen w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hinese writers in the 20th century.Rousseau was the famous writer and philosopher of Enlightenment in the 18th century.Although they lived in different ages,their aesthetic ideas in literature were very much alike.Both Shen Congwen and Rousseau questioned human modern civilization and praised highly of“countryside”human environment,measuring the society and man not by reason but by morality and emotion.Thus they both,calling for“return to nature”,believed in emotion exceeding reason and morality prior to science.All in all,these two writers opposed the modern civilization,preferring countryside human environment;opposed the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preferring freedom in the inner world of the heart;opposed the secularization,preferring return to the nature of humans.
modern civilization;return to nature;Shen Congwen;Rousseau;romanticism
I206
A
1672-2868(2012)01-0074-05
2011-11-20
池州學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項目編號:2010RWZ05)
許思友(1969-),男,安徽桐城人。池州學院中文系講師,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代文學和文藝學。
責任編輯:宏 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