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接觸視域中的回族話借詞研究
——以昌吉回族話為例

馬媛

(昌吉學院中語系新疆昌吉831100)

語言接觸視域中的回族話借詞研究
——以昌吉回族話為例

馬媛

(昌吉學院中語系新疆昌吉831100)

站在回族話的發(fā)展歷史的角度來看，回族話中的借詞，并不像一般語言中的借詞那樣屬于外來語言的借用。嚴格的說，回族話中的借詞，應(yīng)該既有屬于回族先民語言的積存，又有與漢族和其他少數(shù)民族語言之間接觸后受到影響的痕跡。

語言接觸與影響;回族話;借詞

當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社會集團(言語社區(qū))互相接觸時，他們所固有的語言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互相接觸的局面，語言一經(jīng)接觸，就必然互相影響，就會產(chǎn)生借詞，正如陳原先生所說:“兩種語言相互接觸的時候，最通常發(fā)生的現(xiàn)象是借詞。借詞實際上不只是社會語言現(xiàn)象，而是相近和相異的社會文化互相接觸必然產(chǎn)生的后果。”［1］回族話中借詞現(xiàn)象的形成，是語言演變中民族心理文化的沉淀。

站在回族話的發(fā)展歷史的角度來看，回族話中的借詞，并不像一般語言中的借詞那樣屬于外來語言的借用。嚴格地說，回族話中的借詞，應(yīng)該屬于回族先民語言的積存。回族先民在由民族母語轉(zhuǎn)用漢語的過程中，把許多民族母語詞匯帶入漢語之中，形成了現(xiàn)在這種回族話中除了夾雜著大量的阿拉伯語語匯、波斯語語匯外，還有維吾爾語借詞、突厥語借詞和蒙古語借詞等特殊的借詞現(xiàn)象。

一、回族話中向外國語借詞的基本特征

回族話中的借詞，主要指那些用漢語音譯的詞，也有一些音譯合譯詞，“安拉”(阿拉伯語“真主”)，“古爾邦”(阿拉伯語“宰牲”)，“胡達”(波斯語“真主”)等，這些音譯詞融入回族使用的漢語中后，就要服從本民族語言的內(nèi)部規(guī)律，在語音方面，它是按照自己的語音系統(tǒng)漢語化了的。回族教民念“安拉”、“古爾邦”時，用的是漢語讀音，有自己的聲調(diào)，符合漢語聲母、韻母相拼的規(guī)則，在使用上也符合漢語的語法習慣。由于漢語的名詞缺少性、數(shù)、格的變化，因此，在阿拉伯語借詞、波斯語借詞中有這種變化的名詞進入漢語以后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特點。

從回族話交際中大量的借詞現(xiàn)象可以看出，借用阿拉伯語、波斯語有以下兩個顯著特點:

(一)阿拉伯語、波斯語借詞有其獨特的語言風格

1．用阿拉伯語、波斯語的形式是譯音，本質(zhì)是借義。這些阿拉伯語借詞、波斯語借詞被借用過來后，拋棄了它原有的形態(tài)，而是用幾個漢字書寫標音，并且表示這個詞。如用“烏蘇里”(阿拉伯語)來代替“大凈”等。這些借詞在譯音過程中漢字譯音常常不準確。因為受漢字讀音和音節(jié)的限制，有些詞的譯讀和原語言的讀音有一定距離。

2．在音譯的同時，把原義照搬過來使用。因為這些譯詞中的不少詞語，都具有宗教的內(nèi)涵，不便于用一個相應(yīng)的漢語詞來翻譯、代替，在這種情況下，一般借用它的讀音，借用它原有的意義。借用過來的詞匯都是意義比較具體的表述概念的實詞。這些借詞出現(xiàn)在漢語的句子中，并不破壞漢語的原有組合規(guī)則，它從屬于漢語語法，成為漢語中的一部分。如“這個人多烏巴力”，這個句子中“烏巴力”處在謂語的位置，做了句子的謂語。

(二)回族話中的借詞并不完全等同于回族經(jīng)堂語

借詞和經(jīng)堂語在回族話中分屬兩個概念，不能混為一談。關(guān)于經(jīng)堂語的語法特點。這一問題可以從兩個方面加以研究。一是經(jīng)堂語由于借用阿拉伯語、波斯語詞匯以及受阿拉伯語語法的影響，而形成的獨特的語法現(xiàn)象，如“漢語動詞+阿拉伯語/波斯語名詞”的動賓結(jié)構(gòu)(做乃麻子、做都哇)、“漢語修飾語+阿拉伯語/波斯語被修飾語”的偏正結(jié)構(gòu)(漢其他布)等。其次是經(jīng)堂語的語法還保留了元明白話的語法特點，如:

(1)“他命一個押，到在某一棵樹的跟前……”(《爾》)25頁)。

(2)“一日圣人過在一個墳塋里邊，站在兩個墳頭上……”(《爾》41頁)。

(3)“嗣后給衙埋臺的日子有了，命令到在天堂的人上”(《爾))78頁)。

(4)“牛羊駝雀鴉鴿白翎斑鳩等，從器皿上議了，不把水轉(zhuǎn)的穢污……大小凈皆使的”(《爾》41頁)。

(1)(2)(3)例中“趨向動詞/移動動詞+‘在’字構(gòu)成的處所補語”和例(4)“否定詞+‘把’字結(jié)構(gòu)+‘得’字補語”(“的”、“得”近代漢語通用)，這都是明顯的宋元明語言特點。

二、昌吉回族話中借詞和現(xiàn)代漢語一般借詞的特征

雖說回族話中的借詞最基本的特征是有大量的阿拉伯語、波斯語借詞，但屬于漢語方言的昌吉回族話又和現(xiàn)代漢語不同:

(一)為了表達的需要，回族話常常取用古代漢語包括近代漢語中的一些詞匯。這些詞匯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經(jīng)消亡，但卻為回族話所留用，并且大多被賦予了宗教文化內(nèi)容。下面把昌吉回族話中常見的近代漢語詞匯在近代漢語中的用法和在昌吉回族話中的用法加以比較。

知感:在近代漢語中表示“知恩感德”的意思。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一回:“這一門親，蒙老哥親家相愛，我做兄弟的知感不盡。”其中的“知感”用為不及物動詞，而在現(xiàn)代昌吉回族話中用作及物動詞和形容詞，表示知恩感謝(真主)的意思，已經(jīng)被賦予了鮮明的宗教色彩。

麻食子:這是西北常見的回族食品，起源于元代回回食品“禿禿麻食”，元代又寫作“禿禿麻失”、“脫脫麻食”等，是突厥語借詞。［2］這一詞語在近代漢語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與在昌吉回族話中的意義基本相同。

使不得:在昌吉回族話中表示“不能，不可以，在教法上所禁止的。”宋元口語中也有近似的用法。如《水滸傳》第四十九回:“宋江便道:‘且請大官人上梁山泊躲幾時如何?’李應(yīng)道:‘卻是使不得’”昌吉回族話中的“使不得”強調(diào)的是宗教禁忌。

搭救:在昌吉回族話中表示“拯救”的意思。在元雜劇中也有近似用例。如《漢宮秋》二折:“他也紅妝年幼，無人搭救。”昌吉回族話中的“搭救”中已經(jīng)包含著豐富的宗教內(nèi)容。

定然:這個詞在宋代就有，表示“必然”的意思。如柳永《長壽樂》:“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時，等著回來賀喜。”在昌吉回族話中表示“真主安排好的，意為必然”，宗教色彩十分鮮明。

打算:在昌吉回族話中特指教徒去世后，真主按其行為好歹而發(fā)落。其語源也來自宋元口語，“打算”在宋元語言中意為“結(jié)算”。如《元史·劉秉忠傳上》:“今宜打算官民所欠債負，若實為應(yīng)當差發(fā)所借，宜……一本一得利，官司歸還。”這個詞在昌吉回族話中包含著宗教意義。

頭口:驢馬等牲口。如《元朝秘史》卷七:“你后將蔑兒乞百姓擄了，頭口家業(yè)盡都與了你。”在昌吉回族話中“頭口”具有民族方音的特征。

口到:近代漢語中就有“請嘗，請吃”的用法。如《樸通事》:“我奶奶使得我說將來。大娘身子好么?這海菜、干魚、脯肉，饋婆婆口到些個。”在昌吉回族話中成為日常生活的禮貌語言，主要用就餐時下對上，晚輩對長輩。漢族未見使用這個詞。

(二)用漢語語素重新組合成的新詞，僅僅為昌吉回族穆斯林所用，不見于漢語之中。如:

托靠:“依仗”、“仰賴”之意，但只限于對唯一的真主使用，如“托靠主賜給你吉祥”。

大能:意為全能、無所不能，專用于描述或感贊真主。如面臨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就說“這是主的大能”;對難以理解的奧秘、奇跡，也說“這是主的大能”。

舉意:或稱“立意”，即表示要從事某項活動的心愿，并祈求真主接受或回賜。張承志《心靈史》:“一想到這部書將有幾十萬人愛惜和保護，我心里充滿了幸福。這才是原初的、作家的幸福。為了奪取他，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任何苦楚都是可以忍受的。我舉了意”。

錢糧:回族穆斯林對清真寺固定資產(chǎn)的統(tǒng)稱。為了修繕、建造清真寺而集資、募捐也稱為“化錢糧”。

(三)昌吉回族話中有一類詞，意義和漢語有聯(lián)系，但意義或擴大、縮小、轉(zhuǎn)移，與原來的意思已經(jīng)有了差別，而賦予了新的含義。如:

沖洗:指穆斯林淋浴，又稱為“做大凈”，與漢語原意相比，意義縮小了。

有水:指大凈隨身或已做過大凈，如大凈失效或沒做過大凈，則稱“沒水”。這兩個詞與漢語原意已發(fā)生了轉(zhuǎn)移。

穿衣:指經(jīng)學生“滿拉”升為阿訇的畢業(yè)儀式。滿拉在清真寺經(jīng)堂大學學完規(guī)定課程，教長認為已經(jīng)達到阿訇水平，準許其畢業(yè)。經(jīng)過這一儀式后，方能獨自開學設(shè)教，與漢語“穿衣”一詞已有了很大的差異。

散學:漢語的“散學”意為“放假，放學”。回族話中的“散學”意為清真寺任教的阿訇，不再繼續(xù)擔任該寺的教職而向群眾宣布退職的活動。

(四)為了達到和現(xiàn)代漢語不同的目的，回族話在語用方面，盡量和現(xiàn)代漢語避免混同，以免損害意義表達。如:

壯:意思等同于“肥”，但在使用中這兩個詞是有嚴格區(qū)別的。回族話中只習慣用“壯”表示帶脂肪的牛、羊肉及一切可食之肉，而很忌諱用“肥”表達這一概念。因為“肥”字似乎只能和豬肉有關(guān)，這是需要十分謹慎的。

宰:語意等同于“殺”。但與“壯”一樣，回族人說“宰牛”、“宰羊”，但絕不說成“殺牛”、“殺羊”。“宰”字使用于《古蘭經(jīng)》規(guī)定的一切可食肉類，除非像“魚”這一類無需“宰”的動物。

點香:意思等同于“燃香”，但回族話禁用“燒香”、“香火”之類與佛教有密切關(guān)系的詞語。

三、昌吉回族話中借自其它語言的借詞

昌吉回族話中除了阿拉伯語、波斯語借詞，漢語借詞外，還有一些來自其它語言的借詞，來自維吾爾語的借詞如:

婭婭(姨媽，阿姨)，巴巴(爺爺)，胡蘭曼(不知道)，甘蘭(筆)。

“巴巴”一詞是對有相當宗教地位的人的稱呼。這個詞使用很普遍，它應(yīng)該與回族口語中當做“叔叔”意義的“巴巴”是一個詞，又同屬于語義發(fā)生變化了的詞匯。漢語的“爺”與維吾爾語的“巴巴”是意義相近的詞，但在使用上卻有了分別:蘇菲派的信教群眾稱宗教領(lǐng)袖為“爺”，對僅次于宗教領(lǐng)袖的人稱為“巴巴”。

還有來自蒙古語的借詞，如:卡扎(碗)、疾麻眼(糟糕、壞)以及來自藏語的借詞，例如:艾來擺來(搖擺不定，沒主意)等。回族與這兩個民族在歷史上有過密切的交往歷史，與維吾爾族還有宗教上的共同聯(lián)系，而且，在地理上毗鄰或雜居。回族話中出現(xiàn)這些民族語言的借詞正是語言的相互接觸而產(chǎn)生的影響。

在一個統(tǒng)一的國家，在一個多民族、多語種地區(qū)，語言之間的接觸和影響是不可避免的，是經(jīng)濟流通的需要，是交際生活的使然。語言之間的接觸和影響是豐富民族語言詞匯的途徑，是增強民族團結(jié)的紐帶，是促進民族發(fā)展和繁榮的因素。回族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一份子，研究其語言中的借詞有助于進一步了解這個民族，加強中華各民族之間語言文化的交流。

［1］陳原．語言和人［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98．

［2］張安生．同心方言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馬海燕)

H2

A

1671－6469(2012)02－0005－03

2012－02－28

馬媛(1984—)，女，回族，昌吉學院中語系，研究方向:社會語言學、雙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