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孝恩
(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貴州遵義563002)
著名詩人舒婷離開詩壇近二十年了,她的許多詩篇仍然吸引著廣大的詩歌愛好者,它們是中國現代詩宮殿里的一顆顆明珠,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僅沒有灰暗,反而愈加散發出璀璨的光芒。
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高度統一使舒婷詩歌有著持久的藝術魅力。其中,節奏之美是構成舒婷詩歌藝術美的重要因素,它照亮了眾多現代詩愛好者探索尋找詩歌美神的道路。
關于新詩節奏,中國新詩界并無定論。要欣賞舒婷詩歌神妙的節奏美,有必要對新詩節奏作一下粗略的探討。
新文學革命以來,新詩因為“自由”而打破了古詩在表現方面的限制和束縛,而相反,它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那就是因為沒有藝術法則的限制而喪失了詩的審美特質。所以,新詩誕生以來,如何讓新詩既能保持自由解放的特性,又能充分保持詩體的審美特征?很多新詩人或新詩學家都不約而同把“節奏美”視作新詩最重要的美學特質之一。
胡適打破了舊體詩的平仄和押韻,強調新詩節奏的最重要特征就是“自然性”,他對節奏的“自然性”作出了這樣的闡述:“詩的音節全靠兩個重要分子:一是語氣的自然節奏,二是每句內部所用字的自然和諧。至于句末的韻腳,句中的平仄,都是不重要的事。語氣自然,字句和諧,就是句末無韻也不要緊。”[1](P9)在這里,胡適已經粗略地看到新詩存在兩種節奏,一是音韻,二是詩歌的結構、修辭、思想、感情等內部的節奏。
郭沫若明確地指出新詩有內外節奏之分,內節奏是自由新詩最重要的美學特征。他這樣說:“所以節奏之于詩是她的外形,也是她的生命。我們可以說沒有詩是沒有節奏的,沒有節奏的便不是詩。”[2](P116)郭沫若重點論述了詩本身固有的節奏即內節奏,他認為內節奏即是詩中情緒的起伏變化。“詩自己的節奏,可以說是情調,外形的韻語,可以說是音調。具有音調的不必一定是詩,但我們可以說,沒有情調的,便決不是詩。”[2](P117)那么,詩中情緒怎樣起伏變化呢?“抒情詩是情緒的直寫。情緒的進行自有它的一種波狀的形式,或者先抑后揚,或者先揚而后抑,或者抑揚相間,這發現出來便成了詩的節奏。”[2](P111)
朱光潛站在美學的高度全面、系統、深刻地論述了詩歌的內外節奏。他認為“詩是一種音樂,也是一種語言”[3](P158),所以詩包含音樂的節奏和語言的節奏,他肯定了胡適所論節奏的自然性,認為“語言的節奏”完全是自然的。朱光潛先生具體闡述了有三個方面的表現:“第一是發音器官方面的表現。這種節奏完全由于生理的影響,與情感和理解都不相干。其次是理解的影響。意義完成時的聲音須停頓,意義有輕重起伏時,聲音也隨之有輕重起伏。第三是情感的影響。情感有起伏,聲音也隨之有起伏;情感有往復回旋,聲音也隨之有往復回旋。理解的節奏是呆板的,偏重意義;情感的節奏是是靈活的,偏重腔調。”[3](P158-159)
新中國建立前,對新詩節奏的討論一直沒有間斷過。聞一多、戴望舒、艾青,以及七月詩派、九葉詩派都認識到了詩分為外和內節奏,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強調內節奏是新詩的美學特質。
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直到今天,當代詩人和詩學們對新詩節奏在過去的基礎上作了更深更廣的探索。當代著名現代詩學家駱寒超先生提出了相對于音韻節奏,屬于新詩內節奏范疇的情韻節奏的概念。什么是情韻節奏呢?他作這樣的解釋:“正是在情緒狀態的流變過程中,不同情境有機關系所顯示的節奏,就是情韻節奏。”[4]駱先生提出情韻節奏的詩學術語,有著很重大的意義,它在外延和內涵上拓展了新詩節奏的概念。過去人們理解詩歌節奏,往往只從音韻和情緒上去考慮,而“情韻節奏”則突破了這兩個方面的限制,詩歌的畫面感:空間架構、形象、意象、光線色彩等一切詩歌的組成要素,只要存在流變,均可以生成詩的“內節奏”。
綜上所述,我對新詩節奏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理解:
第一,新詩分為密不可分的外、內兩層節奏,二者不可分割,外節奏體現為音樂美,內節奏必須通過外部音樂的節奏感體現出來。
第二,新詩不管是外節奏還是內節奏的最大特點都是“自然”,即新詩不像古詩那樣刻意營造節奏韻律,只要字句結構、思想情感自然和諧就有一種天然的節奏感。
第二,欣賞新詩,核心之一是感知和理解詩的內節奏。新詩不能完全脫離外節奏,也就是詩的音樂性,而深刻感悟詩的內節奏才能更好感受詩的音樂美。
第三,內節奏的核心是詩歌的意義和情緒運動。
第四,詩的內節奏還應當包括營構詩歌情緒的空間架構、畫面設置、光感、色彩感,也就是駱寒超先生所說的情韻節奏,共同構成詩的空間畫面流動節奏感。
下面,我就從新詩的節奏美這樣一個角度走進舒婷詩歌的藝術世界。
舒婷詩歌的組成元素,如音韻、題材、語氣、語言、結構、情感、形象、意象等方面,達到了胡適對新詩各種元素要“自然”的要求,從而使詩歌的內外節奏高度和諧統一,自然天成。
舒婷是朦朧詩派代表詩人,她的詩歌不免有些艱深晦澀,但總體上她的詩是自然的。艾青曾經批評過朦朧詩晦澀的創作毛病,但他卻肯定了舒婷的藝術風格,他這樣說:“就以舒婷為例,她的《在潮濕的小站上》,《車過園坂村》、《無題》、《相會》都是情詩,寫得朦朧,出于羞澀。”[5](P78)艾青認為是因為羞澀才使舒婷很自然地用朦朧的手法來傳達作為一個年輕女子對待“愛”別樣的隱秘意識。如她的《在潮濕的小站上》:
風,若有若無,/雨,三點兩點。/這是深秋的南方。//一位少女喜孜孜向我奔來,/又悵然退去,/花束傾倒在臂彎。//她等待誰呢?/月臺空蕩蕩/燈光水汪汪。//列車緩緩開動,/在橙色光暈的夜晚,/白紗巾一閃一閃。[6](P131)
我們欣賞這首詩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專注理解詩句的含義,單憑感受詩歌閃閃爍爍的節奏就能感覺到一個羞澀的少女撲通撲通的心跳。詩人是怎樣營造出這樣一種特別微妙的節奏感的呢?我想,“自然”之美是關鍵因素。
首先是自然的場景。夜晚、微風、小雨、橙色燈光、空蕩蕩的月臺。在這樣一個既不失詩情畫意,又有一點凄婉的月臺上,一位戴著白紗巾,捧著花束的少女的出現就自然而然了,一點也不讓人感到突兀,只會讓我們欣賞和感嘆。
其次是自然的語氣。詩人以第三者的視角來觀察這位少女,整首詩的情感情緒十分節制,語氣恬淡平靜,中間突然出現一個問句:“她等待誰呢?”仿佛澄澈的水面上中突然躍起一朵潔白的小浪花,一下就把我們的視線聚焦于這位少女,我們的情緒不知不覺地牽連于這位少女的舉手投足。
第三,自然的動作表現出少女心中自然的情緒變化。通過動詞“奔來、退去、傾倒、緩緩開動、一閃一閃”,把一個少女隱藏在內心的情感變化十分細膩地表現了出來:“奔來”,“等待的人”即將下車,少女狂喜,心中等人的那種急迫心情一覽無余;“退去、傾倒”,少女因為不見心愛的人下車而惆悵,這個地方詩人通過側面描寫傾倒的花束,把少女那種又急又悵又怨的復雜情緒惟妙惟肖地表現了出來;列車緩緩開動,少女仍然沒有等到她的人下車,少女的淚水和著雨水一滴一滴濺落空蕩蕩的月臺,讀到這兒,我們的眼眶是不是也隨著傷心的少女而濕潤呢?
第四,自然的收束使詩意更加濃郁。這首詩的收束之處“在橙色光暈的夜晚,/白紗巾一閃一閃……”,體現了舒婷十分高妙的藝術境界,少女沒有等到人很傷心,但是不是意味著她痛不欲生,絕望了呢?沒有。“橙色的夜晚”,只要心中有真誠的愛,世界還是那么美好、溫馨。少女頭上一閃一閃的白紗巾,仿佛少女咚咚跳動的充滿愛意的心臟,一個樂觀、美麗、活潑、可愛的少女仿佛在我們眼前輕盈地舞蹈。收束之處,整首詩的詩意達到了極致。
舒婷本人確實在詩歌創作中十分重視“自然”的表達,詩人后來談自己改寫散文的原因這樣說:“對事物一觸即發的敏感,純粹語言防不勝防的突襲,是我與詩最重要的親緣。切斷這些通道,要我從情感彩排或計劃生產中寫詩,無異緣木求魚。”[7](P273)她實際上說明了自己完全處在自然的“靈感”狀態下寫詩,決不刻意造作。往往在靈感狀態下寫成的詩,無論音韻、情感、語言、想象等等方面,都有一種自然天成的味道。如舒婷回應北島的詩歌《一切》,也寫下一首《這也是一切——答一位青年朋友的一切》,詩中有這樣的句子:
不是一切心靈/都可以踩在腳下,爛在泥里/不是一切后果/都是眼淚血痕,而不展現笑容/一切的現在都孕育著未來,/未來的一切都生長于它的昨天。/希望,并且為它斗爭,/請把一切放在你的肩上。[6](P40)
雖然是應答詩,但這首詩無論在語氣、結構安排、情緒變化、都一氣呵成,我們看不到人工雕琢的痕跡。詩人和北島一樣經歷過那段痛苦的歲月,但她樂觀面對生活,勇于和邪惡作斗爭,很自然地告訴我們一個深刻的人生哲理:昨天、今天、明天的辯證關系。昨天的苦難已經過去,我們不能一味呻吟,必須抓住今天,為美好的明天而斗爭、努力。顯然,詩人并沒有刻意安排音韻節奏,但我們朗讀這首詩的時候,有一種內在的力感牢牢吸引住我們,我們為此而感動和鼓舞。
舒婷詩歌節奏呈現出沉郁和激昂的情緒復調,它們跌宕起伏、交織變幻,使舒婷詩歌波濤洶涌,呈現出崇高之美。
舒婷經歷了一個特殊的年代,生活的磨難使她的詩歌涌動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沉郁的情緒,她常常為祖國、親人、朋友、自己遭受的種種厄運而痛心不已。正如著名現代詩學家劉登翰于發表于1980年《詩探索》第1期的論文《從尋找自己開始——舒婷和她的詩》所論:“她總是通過展示自己真實的內心世界——她的由這個特定的歷史環境所釀成的愛憎、懷戀、怨怒、思考和追求,像折射鏡似地從‘自我’的角度,反映出她所生活著并認識到的客觀世界”,“她探索和表現自己的心靈,同時也就是從某一個側面探索和表現自己一代人的心靈。她所抒寫的,正是這一代人在這動蕩的年代里‘目睹了血腥的光榮’,‘記載了偉大的罪孽’,從狂熱的崇拜到痛苦的覺醒,從苦悶的徘徊到嚴峻的思考這樣一個艱難曲折的心理歷程”。同時,詩人的青春尾巴幸運地迎接到了一個嶄新的,充滿朝氣的時代的到來,她的本性是樂觀的,她常常為身邊新鮮的、美好的事情而欣喜,而鼓舞,而感動。現代詩學家謝冕對舒婷詩歌的情緒特征作出了非常深刻的論述:“舒婷的藝術才能體現在能夠把她所感到的個人憂患,表現得熱烈而又婉轉。一方面她把情感傾瀉而出,如飛瀑如烈火,一任熱情燃燒和奔突;一方面,她又能適當地加以抑制”,[8](P296)“矛盾中的執著,柔弱中的堅強,彷徨中的堅定,這正是舒婷最為動人的心靈‘自畫像’”,[8](P297)謝冕先生所說“婉轉”,其實還不如說“沉郁”準確,“婉轉”不是舒婷詩歌的主要特征,而是詩人間或的女性特征表現,它完全不能說明飽經風霜,堅韌、樂觀的舒婷對社會、人生的深刻理解,“沉郁”才是舒婷詩歌體現出來的最重要情緒特征之一。
舒婷的這兩種情緒在詩中交織著,矛盾著,斗爭著,波濤洶涌,拍打著詩人情感的海岸,撞擊著一代人的心靈。這種節奏特色在舒婷詩中最典型,也最能打動人心。《祖國啊,親愛的祖國》是體現舒婷復雜情緒的代表作。
《祖國啊,親愛的祖國》表現了詩人對國家、民族,社會、個人的多重憂患意識,詩人奏響了從沉郁、悲哀到希望、振奮的四重奏,“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騰的我;/那就我的血肉之軀上/去取得/你的富饒、你的榮光、你的自由”,此時的詩人,交織著的沉郁和振奮情緒激烈碰撞,燃燒起熊熊的火焰,照亮了當時每一個處于深思中的青年的臉龐。
舒婷詩作《饋贈》表現和說明了自己在詩中呈現出的這種復雜情緒:
我的夢想是池塘的夢想/生存不僅映照天空/讓周圍的垂柳和紫云英/把我吸取干凈吧/緣著樹根我走向葉脈/凋謝于我并非悲傷/我表達了自己/我獲得了生命//我的快樂是陽光的快樂/短暫,卻留下不朽的創作/在孩子雙眸里/燃起金色的小火/在種子胚芽中/唱著翠綠的歌/我簡單而又豐富/所以我深刻//我的悲哀是候鳥的悲哀/只有春天理解這份熱愛/忍受一切艱難失敗/永遠飛向溫暖、光明的未來/啊,流血的翅膀/寫一行飽滿的詩/深入所有心靈/進入所有年代//我的全部感情/都是土地的饋贈[6](P34-35)
這首詩體現的情緒正如詩人詩中所講,既簡單又復雜。簡單是因為詩人的情感脈絡非常清楚,有夢想,有悲傷,有快樂,有熱愛,有艱難,有失敗,有流血,有溫暖,有光明,所有這一切構成沉郁和激昂兩種情緒交織的二重奏旋律;復雜是因為詩人的每一種情緒都是對立統一體,夢想中有貢獻和犧牲,悲傷中有溫暖,快樂中有深刻,悲哀中有光明,熱愛中有艱難和失敗。這首詩真可算得是舒婷詩歌復雜情緒的寫照。
舒婷的很多詩篇又自然地表現出一種女性的柔婉細致,詩歌韻律回旋往復,“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當我們誦讀《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致橡樹》時,感覺到舒婷是一朵綻放的鏗鏘玫瑰。而事實上詩人的更多詩篇體現了一個女性的柔婉,她是母親的好女兒,是朋友、同事的好大姐、好妹妹,是愛人的好女人。舒婷有女性最敏感的情感觸覺。
關于舒婷在詩歌創作中的女性特征表現,當代詩學家們早有論述。著名詩學家吳思敬就舒婷詩歌中表現出的女性意識有這樣的論述:“如果說舒婷的早期作品主要表現了對愛,對人性,對人道的關切,那么到了80年代中期以后,除去上述內容外,更突出地表現了對人的生存狀態的關切。早期強烈的社會性、使命感和倫理色彩有所淡化,而基于女性生命本體的體驗有所加強。”[9]其實,舒婷的詩歌從開始創作時起無疑就打上深深的女性印痕,回旋往復、一唱三嘆的節奏,表現出女性創作特有的柔婉細膩。
如《四月的黃昏》只有短短的兩節詩,旋律感卻很強,特別是每節的最后兩句互相呼應:“要歌唱你就歌唱吧,但請/輕輕,輕輕,溫柔地”,“要哭泣你就哭泣吧,讓淚水/流呵,流呵,默默地”,中國女性的特征是輕的,柔的,含蓄的,無論是欣喜還是痛苦,都非常節制。縱然已經被愛的火焰點燃,身體外部表現出來的只是輕輕地歌唱;即使內心飽受煎熬,也只能默默地讓淚水流淌。正是這種中國傳統女性隱忍的心理特征,使這首詩在音韻節奏上呈現出一唱三嘆的效果。
再如《黃昏》:
這首詩通過話語背景“你說,我說”,寫出了心心相印的情人熱戀的情景。詩中這位女性的心靈已經被愛情浸滿,她的整個身心完全處在夢幻的狀態下,她能夠聽到愛人像微風一樣的足音,看到璀璨的星星和小雛菊昏昏欲睡的眼睛,這位女性已經被濃烈的愛情之酒熏醉了,她的眼睛和小雛菊的眼睛一樣,迷人的光芒在夜色中閃閃爍爍。詩中的男性也是很細心的人,他非常愛自己的女人,他走路的腳步很輕很輕,生怕驚擾了沉浸于夢幻中的幸福愛人,他贊美愛人像星星一樣閃耀,像夜來香一樣因為有涵養而富有魅力。
夢幻的話語、夢幻的感覺、夢幻的愛情使得這首詩呈現出一種女性特有的夢幻的、特別輕緩柔婉的節奏感。
詩歌的色彩、形狀、形象、意象的空間組合構成詩歌的畫面,詩歌畫面雖然是靜止的,但它要受詩歌情緒的影響,也要隨著情緒的波動而波動,所以,優秀的詩歌,畫面是靈動、富于節奏感的。上文所論,朱光潛、駱寒超二位學者都明確指出過,詩歌畫面也有一種無聲的節奏。
為了表現十分復雜糾結的情緒,詩人必須為此而營構富于變幻,層次感、運動感強的畫面。舒婷做到了這一點,她通過的光線、色彩、物體質感的明暗、冷暖、軟硬的對比、變幻、流動,使得她的詩歌具有鮮明的節奏感。如《惠安女子》:
野火在遠方,遠方/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以古老部落的銀飾/約束柔軟的腰肢/幸福雖不可預期,但少女的夢/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呵,浪花無邊無際//天生不愛傾訴苦難/并非苦難已經永遠絕跡/當洞簫和琵琶在晚照中/喚醒普遍的憂傷/你把頭巾一角輕輕咬在嘴里//這樣優美地站在海天之間/令人禍略了:你的裸足/所踩過的堿灘和礁石//于是,在封面和插圖中/你成為風景,成為傳奇//[6](216-217)
我們來欣賞一下這首詩的畫面布局。首先是色調富于變幻。晚照和遠方的野火是背景,使畫面整體呈現出溫暖的色調,近處的景物卻相反,琥珀色的眼睛、銀飾、浪花、蔚藍的海面、堿灘、礁石都是冷色或深暗的色調,而夢中飄落的蒲公英卻又是暖色的,正是這種冷暖色調的多層次組合變幻,使靜止的畫面呈現出很強的運動感。其次是詩歌中物體的質感也富于變幻。硬的銀飾,柔軟的腰肢;柔性的浪花、頭巾,堅硬的礁石、堿灘。通過這三組軟硬質感的強烈對比,我們仿佛聽到海濤拍擊海岸,高低起伏、渾厚輕脆的聲音震撼著我們的心靈。
康德認為藝術是沒有標準的,天才的藝術家為各種藝術樹立起一座座豐碑,讓我們學習、模仿、景仰。舒婷就是中國當代這樣一位詩歌美神,她的許多詩篇已經成為我們學詩的典范,特別是她善于處理詩歌的節奏韻律,應該是當代詩壇值得學習和借鑒的。21世紀,中國現代詩發展出現了一些不健康現象,如垃圾派、梨花體、下半身詩派、網絡口水詩,這些詩人寫詩只注重某種思想或情緒的表達、流露,完全不考慮詩的節奏因素,顯然,如果現代詩失去了它的審美特質,它還能稱為詩嗎?如果上述詩壇的不健康現象得不到根本的扭轉,中國現代詩的發展正如某些詩學家所擔心的那樣,它在中國文學的花壇里很有可能枯萎、消亡。
[1]胡 適.談新詩 [A].楊匡漢,劉福春.中國現代詩論·上編[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
[2]郭沫若.論節奏 [A].楊匡漢,劉福春.中國現代詩論·上編[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
[3]朱光潛.談美 [M].北京:金城出版社,2006.
[4]駱寒超.情境的基質差異與情韻節奏 [J].浙江學刊,1987,(2):57-63.
[5]艾青.從朦朧詩談起 [A].艾青談詩 [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6]舒婷.舒婷的詩 [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
[7]舒婷.惠安男子 [A].舒婷文集 [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
[8]謝冕.在詩歌的十字架上:論舒婷 [A].中國現代詩人論[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6.
[9]吳思敬.舒婷:呼喚女性詩歌的春天 [J].文藝爭鳴,2000,(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