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發現

陳連富（老達）

陳連富，1956年生于黑龍江，1986年畢業于魯迅美術學院雕塑系。現任魯迅美術學院雕塑系副教授，英國皇家雕塑協會會員，中國雕塑協會會員。

1992年，作品參加當代青年雕塑家邀請展（杭州）；

2000年，作品參加中國當代雕塑家邀請展（青島）；

2002年，作品參加光州藝術雙年展—中國當代藝術家六人展0+1（韓國光州）；

2004年，作品參加光陰·光蔭—798當代藝術展 (北京0工場）；

2005年，陳連富雕塑展分別在沈陽魯迅美術學院、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北京世紀翰墨畫廊、北京798獨角視覺畫廊舉辦；曾參加中美加韓四國雕塑展（大連）；

2006年，舉辦陳連富雕塑展（上海索美畫廊）；

2007年，舉辦陳連富雕塑展（新北京畫廊）；

2011年，舉辦陳連富雕塑展（中國美術館）；舉辦陳連富雕塑展（深圳雅昌藝術館）；

作品《花樣年華》、《獨自語》、《洪焱》、《咖啡的味道》被中國美術館收藏。

可能很多男性觀眾都會暗暗地羨慕陳連富，因為他雕塑了那么多美麗的女性身體。

陳連富雖然也做過許多金屬焊接作品，也做過一些頭像之類的作品，但是最有代表性也是最有成就的，應該是那些女人體。

一個男人喜歡女性的身體，特別是性感的、有魅力的身體，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在這一點上，它不是什么“當下”不“當下”的問題，而是一個永恒的問題。

當下的男人關注女性的身體；過去的男人難道就不關注嗎？何況，當下的女性同樣也在關注自己的身體問題。只是一直到現在，身體這件事情常常都不是能拿到桌面上來說的。

在中國，涉及女性的身體曾經是一種禁忌。盡管古往今來沒有人在內心里成心要跟女性的身體過不去，但是，在冠冕堂皇的言論中，在藝術的表現中，作為肉體的、感性的女人體，常常是被遮蔽的。

其實何止是在中國！

在人類的歷史上，身體的歷史是一部意味深長的大書。身體作為生命的本體和物質承載，作為工具和機器，作為語言和符號，它聚積了太多社會和歷史的內容。

在藝術的表現上，對于身體是遮蔽還是敞開？是鄙視還是膜拜？都是我們解讀人類文化的一種方式。也就是說，不同時代的身體觀念和態度、不同時代的身體藝術和表現方式，已經成為人們窺視人類文化的一個特殊角度，這就是—發現身體。

所以，在肉體上，在生理學意義上，喜歡女人的身體并不是一個“當下”的問題；但發現身體的重要性，將身體問題提升為一個文化問題，則毫無疑問地是一個當下的問題。

在這個意義上，陳連富將女性身體的表現作為他一貫的研究課題就不再是一個男人喜歡女人那么簡單的問題；也不再是從兩性關系的意義上對身體本身的關注，而是將身體問題提升為一個文化人類學的研究課題。

關注和表現中國女人的身體，也就是發現中國、研究中國的一種特殊的文化方式。只有把陳連富的工作放在歷史中，放在中國女性身體藝術的發展鏈條中，才可以充分地發現他的作品的意義。

前面說，女性身體曾經是中國的禁忌，這句話并不全對。也就是說，從雕塑的歷史上看，女性的身體有自然袒露、被頂禮膜拜的現象；也有天真無邪、無所顧忌的形態。這些情況在中國的原始文化中，都有表露。

隨著文明的發展，人的身體日漸被遮蓋；而后佛教藝術的傳入，給了女性身體一次解放的機會，在魏晉南北朝時代，在唐代，那些半裸菩薩的嫵媚身姿就是明證。

宋代以后，女性身體又被嚴嚴實實地遮蔽起來。再后來，她們身體上的女性特征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遠離身體的真實形態，僅僅成為一種抽象的指代。

這種情形隨著古代中國走向現代中國而產生了變化。

從20世紀開始，一種西方的雕塑風格傳入中國，伴隨這個過程的，是一種與西方的文化傳統密切相關的“人體”塑造的題材和語言方式。

在20世紀前期的人體教學中，我們從當時的女人體雕塑中，能感到明顯的西方女人體和東方女人體相混合之特點。也就是說，由于剛開始引進人體教學，古老而封閉的中國缺乏對人體美的研究，引進早期的人體作品還有概念化的問題，因為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真正展開對中國女性人體的研究。

上個世紀，在我國這方面的研究僅僅開了一個頭，很快就被擱置了。戰爭、革命、救亡，壓倒了人們對女人體的關注。爾后，一種新女性身體語言開始取代中西合璧的女人體，這就是紅色經典的身體模式。

1949年新中國之初，女人體只是作為教學和基礎訓練而存在；將女人體直接作為作品來進行表現是不被提倡的，甚至是被禁止的。

紅色的身體模式一般都是著衣的，它的特點是具神圣性、去肉身化；所要去掉的是任何與性感和嫵媚相關的身體魅力，而保留一種向上的、激昂的、中性化的身體姿態。這種模式在“文化大革命”中發展到一個高峰。

1979年我國改革開放以后，隨著人們思想的解放，人的身體也逐步獲得解放。在這片國土上，女人體重新回到了藝術的殿堂。到了這個時候，似乎是到了應該好好研究一下人體的時候了。

遺憾的是，我們的腳步太快。新的藝術觀念和思潮象風一樣地掠過我們身邊。藝術家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落后，也擔心被時代淘汰，只好匆匆地追趕一趟接一趟時尚的快車。

女人的身體又一次被忽略了。不過，這一次不是因為禁忌，而可能是因為太沒有禁忌。

在陳連富穩住精神依然以具象的架上雕塑的方式堅持研究女人體的時候，一種帶有新觀念的以身體作為素材的先鋒藝術又出現了，這是一種大膽得帶有暴力美學特征的藝術方式。

陳連富的身體研究被夾在了中間，似乎顯得不夠前衛。

如何看待陳連富？

陳連富作品的意義需要正視：他所研究的這個環節曾經被歷史思潮一次次忽略或者排斥，而從藝術史、文化史的角度看，這不應當是被遺漏的環節。

陳連富作品的意義在于對女人身體的發現，他讓人們發現了中國的女人身體。

他的雕塑展現的是一種中國的人體美。這個方面過去我們一直沒有做深入，做細致，做到家；而陳連富則一直堅持在做。在藝術史上，我們看到了無數優美的西方女人體；那么，站在人類學的角度看中國人的體質，有哪些中國女人的身體可堪與之比肩呢？

往深處說，這是一個“未完成的現代性”。在人體藝術的問題上，中國人還需要掃盲，還需要解放，還需要坦然面對身體的從容心態，還需要把人的身體真正作為審美對象的氣度和寬容。人的身體既不淫穢下流，也不骯臟齷齪，對待人的身體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社會進步和開化程度的標尺。在這方面，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陳連富沒有簡單地重復老一輩人的工作，他創作的女人體具有明顯的當代趣味和眼光。

縱觀中國僅有的一些女人體雕塑，過去學院式的創作比較多地停留在結構、比例、體量的層面。在那里，人們可以看到了很多“正確的”的女人體，但是很少看到鮮活的、生動的、性感的女人體。這當然是由雕塑家的身體觀念所決定的。

陳連富在塑造女人體的時候，具有一種直率、坦蕩的特點。他創作的女人體細膩、性感、富于肉體的質感。他絲毫不掩飾對塑造對象的那種欣賞和贊美的態度。他的女人體，拋棄了那些空洞的、偽善的關于女性美的教條，直逼視覺的真實。顯然，他更愿意將女人還原為女人，將身體還原為身體，將性感還原為性感。

發現身體，發現感性，發現東方式的柔潤和溫婉，這一切都滲透著雕塑家的個人情感。當他帶著自己的身體概念觀察對象的時候，他并不是僅憑概念去塑造人體，而是讓作品還原為一種真實：既是視覺的真實，又是他面對中國女性并在中國女性的身體表現中捕捉東方神韻時的那種感覺上的真實。這種對身體的發現使他的人體作品成為當代中國雕塑中為數不多的成功個案。

(孫振華/深圳雕塑院院長、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