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晨

2012年,在愛德基金會近30年歷史上,發生了載入史冊的兩件大事——
11月8日,愛德基金會的愛德印刷廠,第1億本圣經出爐。如今,這里是全球最大的圣經印刷基地;11月22日,愛德基金會董事長丁光訓主教去世,作為愛德的主要發起人,丁主教自1985年起擔任董事長至今,他的去世,無疑標志著愛德一個時代的結束。
然而事實上,愛德的轉型,早在2009年已逐漸展開。在此之前,愛德的主要使命,是以全球基督教教會為背景的公益組織網絡,向國內導入資源,扶助中國弱勢群體;而從2009年起,愛德開始將資源和注意力從扶助弱勢群體,轉向建設社會組織的培訓平臺,轉入城市社區,將其自身的經驗傳遞給草根NGO,并開展對社會組織的孵化。
高舉愛 散播愛
1985年春,愛德基金會成立。
那時的中國大陸,教會活動剛剛恢復不久,“慈善”一詞正式出現在官方媒體上,還要等待10多年,大陸全境,只有一家慈善機構,即經中央書記處討論成立的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
在這種社會背景下,成立一家既有宗教背景,又致力慈善事業的民間團體,不能不說是既需要勇氣,又需要智慧的決定。據說,在香港舉行新聞發布會時,椅子都不夠坐。
“愛德”一詞,來自英文amity——愛,或許可以用丁光訓主教的一段闡述;來注解它的定位:“……基督教是動人的,是激動人心的。它動人的地方首先不在它的教義,而在它顯示了愛,高舉了愛。散播了愛。它期待一個愛的世界的最終來臨。它吸引無數男男女女為推廣愛的事業而獻上一切。”
愛德的誕生,注定了它以墾荒者的姿態,始終站在中國各種慈善服務的前沿。
1985年,愛德開始提供殘疾人服務時,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尚未成立(后者成立于1988年);1993年,愛德董事會制定“西部開發”戰略,以解決中國西部因經濟發展滯后帶來的貧困及其他社會問題時,中央的“西部大開發”戰略尚未形成,也是愛德,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為全國近20個省、自治區的無眼科醫生的縣級醫院培訓眼科醫生,提供眼科手術設備,引進和普及了當時較先進的囊內白內障復明手術等方法(當時國內很多地方還在使用傳統的刮眼術);也是愛德,最先在中國開展了在兒童保育、殘疾人社區康復的扶助項目……
豐富的海外資源,龐大的基督教慈善網絡,使得愛德能夠不斷引進新的技術和方法,開展眾多項目用以幫助中國的弱勢群體。
比如盲童教育,愛德從國外請專家到中國,從培訓康復員著手。這些康復員被要求先蒙上眼睛做一段時間盲人,學習如何定向行走,如何燒開水、洗衣服、做飯,如何與盲人交流,之后才開始進入盲人家庭制定康復計劃,一對一地進行針對性訓練。
愛德還率先資助中國盲文書社改善盲文印刷設備、出版《盲童文學》、培訓盲校師資、開展盲童早期干預、盲童職業教育及全國盲童眼病調查及干預項目……
時至今日,愛德防盲特教部前主任莊愛玲博士驕傲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幾乎中國的每個盲校,都有愛德的痕跡。”
從兩方合作到三方合作
11月8日,第一億本《圣經》印刷出廠典禮的當天下午,愛德基金會邀請來自全球的客人,參觀了位于南京市棲霞區頤養院。
自今年10月1日起,愛德基金會正式接管該養老院。這是愛德與政府合作的新模式——由政府提供場地硬件,無償交由愛德管理和使用。雙方合作的第一階段定為10年。這也是近年來當地政府對社會管理體制改革、創新的方法之一。
據基金會秘書長丘鐘輝介紹,愛德基金會介入老年人服務和養老院,已有七八年的歷史,積累了相當的經驗。老人服務中,最困難、最艱巨的對象,無疑是老年癡呆癥患者,而這個群體,正是棲霞區愛德養老院最主要的服務對象——因其困難,更能顯現一個有宗教背景的基金會超于普通社會組織的服務能力。
當然,愛德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香港圣公會已與愛德基金會簽訂了合作意向書,將香港義工對老年癡呆患者的服務經驗注入愛德,幫助棲霞區養老院進行初期培訓和在地化運用,待棲霞區的服務體系成熟,再以此為中心,對全國同類型養老院社工進行培訓,擴大這一模式。
這種合作方式,是愛德基金會一貫的合作路徑:將海外資源引入國內,建立國內的公益項目樣板。在愛德歷史上,無論是早年將外教引進各個高校,為西部省份的師范院校教授英語,還是針對弱勢群體的服務,都遵循此道。
比如,1990年代,愛德率先引入挪威專家,幫助中國聾啞人實現“雙語教育”(指手語,和聾啞兒童的發聲教育雙管齊下)。這一項目在愛德實施成功后,隨即推薦到全國一半以上的聾啞學校。
不過,棲霞區養老院仍然是個新的開創。由于政府介入,并無償提供資源,這是愛德第一個政府、民間、海外三方合作模式的試點。
但棲霞區頤養院遠不只養老院一項職能。就在該養老院內,愛德已經建成一個社工的實踐基地,期待以此培養來自全國的養老社工。為此,愛德注冊成立了一個新的機構,名為“國際仁谷”,專事培訓服務類的社會組織。
事實上,幫助、培育社會組織已成為愛德新的發展方向。國際仁谷之外,愛德在南京還建有兩個社會組織培訓平臺。愛德項目主管周立婷說,社會組織大多基于社區需求而成立,如癌癥患者聯誼會、殘疾人工坊等,規模不大,也具有一定的專業性——“欠缺的,是如何與外界聯絡,獲得更多的資源。”培育中心的責任,就是幫助他們進行更加細致的項目策劃和包裝,聯絡政府職能部門、媒體,以獲得針對性的資金扶持,并擴大社會影響。
基督徒的社會之門
愛德基金會也成了一扇幫助基督徒融入中國社會的門。
由于中國大陸特殊的歷史原因,社會和宗教的關系經過了三十年的非正常時期,基督徒成為社會邊緣人群,生活閉塞,交往單一,對社會缺乏了解,也不愿別人知曉自己的宗教身份。
比如,基金會的職員寇薇薇,出身于基督徒世家,本人也是牧師,但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剛到愛德工作時,“非常不適應”——愛德的服務對象大多是非基督徒,而且強調不能在社會服務中傳教,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與服務對象交流。
經過近一年時間,寇薇薇才調整過來。
契機竟也十分普通。
一個寒冷的冬日,寇薇薇在某艾滋病高發地區看望一個14歲的孤兒。孩子的父母均已因艾滋病去世,他本人也因母嬰傳播成為HIV病毒攜帶者。這個男孩比同齡的孩子都瘦小,一個人坐在雜亂的院子里剁雞食。薇薇叫他,那孩子木木地站起來,眼神也是木然,但帶著一點害怕,身上微微發抖。
寇薇薇說,她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抱住了孩子,她能感到,孩子緊張得發抖,以及他劇烈的心跳。待到放開,那男孩的眼中已經有了淚水和光芒。孩子爺爺說,從來沒有人抱過他。
薇薇覺得,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抱的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耶穌,腦子里一下子就想起那句經文了:“這些事你們既作在我這弟兄中最小的一個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她說:“我一下子被打開了,覺得過去太狹隘。還有這么多人吃不上飯,怎能斤斤計較人家是不是基督徒呢?我好像聽到上帝對我說,‘我把我最小的孩子放在你面前,你不去喂養他,還爭論我和我的弟兄誰為大,這是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