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謙
老伍當鄉長的時候,一般不能與縣直接聯系,那是越級,因這之間還有個縣轄區公所,實際上是個縣的派出機構,相當于公安局在各地設的派出所一樣,但區公所的副區長也要管鄉長,也就是說鄉長只是個股級,而副區長是副科級,從鄉長到副區長當然是提拔了。
機會說來就來了,作為省上確定的機構改革試點縣,縣上也想試出點名堂,恰巧就在老伍所在的區試點,公推公選副區長一名。老伍是區長親自打電話讓他去報名的,結果全區七個鄉鎮有六個鄉鎮長和三個黨委書記報了名,再加上區民政干事,一共10個人競爭一個副區長位子。
老伍的精神就搞得很緊張。老伍一晚上便做了三個夢:一夢晴天打傘;二夢墻上一把草;三夢小姨子沒穿衣服。大惑不解,便上千佛寺請教高僧。高僧聽后說:晴天打傘說明你多此一舉;墻上一把草風吹兩面倒,說明你所托之人不牢靠;小姨子沒穿衣服與你何干?老伍聽后覺得想當副區長是沒希望了,于是臥病不起。老娘來探望,問明情況后,一拍大腿說:小子,你這次肯定成功!晴天打傘是雙保險;墻上草說明你左右逢源;小姨子沒穿衣服,我還不了解你啊,肯定上啊!老伍一聽,太有道理了,于是振奮精神,積極參加角逐,如愿以償當上了副區長。老伍常與人說,這件事給人的啟示太大了:有什么樣的想法,就有什么樣的未來啊。
當了副區長的老伍,對鄉鎮領導就可以隨便發號施令了。那年九月我被臨時抽調到縣種植業結構調查課題組,我正好負責老伍所在區的相關調查工作,老伍又恰巧分管農業和農村工作,我和他便有了直接接觸的機會。那天我們一行人來到豆子山鄉搞調查,午飯時鄉長說縣上有規定中午不喝酒,于是兩桌人便端起飯碗直接吃飯。老伍就不高興了,這無酒不成席啊!況且有縣上的同志,不喝點怎么體現熱情接待?老伍便叫鄉長拿酒來,鄉長面露難色,說不是沒有酒給領導們喝,是怕違反規定受處分啊!老伍一拍桌子,今天我說了算,哪個給你處分?不準喝酒,沒有說不準喝飲料噻!你把酒灌到飲料瓶里拿出來哪個又說是酒是不是?鄉長說好好還是區長高明。
一高興老伍就多喝了兩杯,下午一行人步行上楊家山搞調查,老伍軟著身子,走一段路就倒在路邊躺一會兒,幾經催促才起身又走,如此反復,到楊家山村時已經傍晚,工作是無法開展了,就直接在農家吃晚飯,老伍還照樣喝酒,邊喝還邊罵鄉長不知天高地厚,不尊重他這個副區長。鄉長見老伍一直在醉酒的境界中,也不好分辯,便端了杯子碰了一下老伍的杯子自己干了,就算是賠罪的酒了。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回鄉上不可能了,村里又沒預計那么多床,那時賓館還沒辦到村里去,要過夜只能住農家。老伍把鄉長、村長叫過來,嘀咕幾句,指指我,然后說,我隨便睡,但一定要把縣上的同志安排好!于是村上緊急行動,搜羅鋪位,一會兒我被安排到旁邊一農家,而我入住的卻是這家為兒子結婚準備的新房,新媳婦后天過門,這床和被子都是新的,被子上是繡的龍鳳圖案,我反而成了新房入住的第一人。而我那時還沒結婚,也不懂什么規矩,就按他們的安排上了床。后來有人分析說我運氣好,搶了別人的先,從此后事業會一帆風順,家庭會龍鳳呈祥。
這一接觸,讓我覺得老伍有個性,為人做事也耿直,便成了朋友,他工作在鄉下卻住在縣城,時不時有酒局我們便相互吱一聲。
后來體制改革進一步推進,把區撤了,縣直接管鄉鎮,鄉鎮長比老伍這個副區長還高半格了。區公所成了一個鎮的辦公地點,老伍當不成副區長了,又沒機會再去當鄉長,便等待縣上另行安排工作。有一天老伍約我喝茶,征求我的意見他選哪個單位,組織部找他說其他位子沒有了,他只能在食品總公司和酒類總公司選擇當副總,我隨口說,兩個都是國營公司,你喜歡酒,不如就去酒類總公司吧,能夠選擇自己愛好的事來做也是一種快樂啊!老伍點點頭,又說,當初真不該上,不該聽老娘的,按高僧的說法繼續當鄉長如今還能保個正科級。我無言,盡管我聽說過老伍的三個夢,我卻無從談起。后來老伍當真就選了酒類總公司,聽說工作起來還很認真,經常深入基層到各酒廠調研,也常常是喝得爛醉如泥。
后來縣上成立貿易局,豆子山鄉長調回當第一任局長,而酒類總公司直屬貿易局管轄,老伍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老伍打電話給我說,唉,兒子管老子,這下日子怎過呢?沒等我答話,他就掛斷了。
后來酒類總公司、食品總公司等國營企業均負債累累,無法運營了。縣上便開始對國營企業實施改革,這樣一來老伍又懸起了。貿易局長親自找老伍談話,喊了幾聲老領導之后說,現在要提拔你的年齡不行了,企業又是不講級別的,你現在最好的安排是到貿易局當個副科長,但雖為副科長卻只是個副股級,因我這個貿易局局長也只是個科級。老領導斟酌之后回個話,我們好做方案。老伍睜大眼睛瞪了局長半分鐘,沒說一句話,然后扭頭就走了。
結果老伍連被稱為副科長的副股級也沒撈到,到貿易局做了個一般工作人員,搞點內務收發,總算保住了公務員身份,這還是縣上特別開的口子,畢竟老伍當過副區長啊。有一次老伍碰到我,說,老弟,你給評評理,有道是有什么樣的想法就有什么樣的未來,我有那么多想法,怎么就沒有一丁點理想的未來呢?我只好說,改革勢不可擋,我們都要面對,禍福難料啊,知足常樂吧!后來,有幾個從鄉鎮長任上到縣城管局、交通局當局長、書記的老兄相繼因貪污受賄進去了,老伍找到我說,你老弟說得對,禍福難料,說不定我到了那些部門也會犯事的。
改革繼續推進。某一天,上面一個通知,將縣改為區,副縣長也就叫副區長了。老伍還樂呵了一陣,嘿嘿,老子也當過副區長呢!后來一打聽,此副區長與彼副區長差得太遠了,副區長比副縣長還高半格,現在的副區長是正縣級了。
不久我被提拔為區工商聯、商會會長,水漲船高,級別便也是副縣了。這次是我約老伍喝酒,一段時間不見,老伍著實老了一頭。在田園酒家大廳靠窗的小條桌邊,我端起酒杯激動地說,伍區長,我敬你一杯,是你給我帶來了好運,來,干杯!旁邊的兩個女服務員聽我叫區長,都投來敬仰的目光。一會兒女老板款款而來,遠遠地就嚷開了,哦喲,王會長,你是我們私營企業的娘家老大,怎么能坐大廳呢!這是新來的區長吧?失敬失敬啊!女老板說著,就叫服務員把酒菜搬到了雅間,并舉起酒杯分別與我和老伍各喝了兩杯,又叫服務員各敬了我們一杯,女老板離開時丟下一句話,今天算我請客,二位領導慢用!
老伍和我都沒來得及開口答話,已被灌了好幾杯。不過,老伍一直滿臉堆笑,這回別人真的把他當區長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