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志高

從2005年開始的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于2009年建國60周年慶典前夕順利完成,并于9月22日在中國美術館隆重展出,向共和國60華誕獻禮。
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以表現100年來中國的100多件重大歷史事件為內容,運用油畫、中國畫和雕塑三種藝術門類來合力展現中華民族100年來歷經苦難、戰爭、再從一窮二白到建設小康這一翻天覆地的奮斗歷程。整個展覽占據中國美術館五層的全部展廳,規模宏大。幾乎每幅作品的尺幅、體量,都大大突破了以往美術展覽的常規尺寸,尤其是中國畫和油畫放在一起同臺展出,無疑是對中國畫的一次重大考驗。
具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的中國畫,向來篇幅較小。細如扇面、冊頁、手卷,大的也不過四尺、六尺整張,少有丈二匹的畫作。為觀賞及收藏、懸掛的方便,一般都把中國畫作品裝裱成卷軸,需要時才打開來近距離欣賞、把玩、品味。這與傳統中國畫的功能和所用材質、工具有關。
共和國成立之后,隨著公眾性的美術展覽會的興起和舉辦,中國畫已不再是畫完卷起來的文人行為,更多的是要考慮到作品在大庭廣眾之中展現的效果。因此,中國畫家開始致力于較大尺寸的作品制作。五年一次的全國性的美術展覽進一步催生了這種趨向,但仍把尺寸控制在長寬皆不能超過2米的跨度。
千百年來,傳統中國畫所傳承下來的一套筆墨技法、表現程式,都與作品的具體尺寸密切相關,與作品的實際篇幅相匹配。同時,也為使其工具和材質的特性得到最充分的發揮,形成一套相對穩定、十分完整的中國畫體系,個中包含著中國畫獨特的審美概念,比如:“以一當十”、“計白當黑”等等。畫水而無水,畫天則無云,要是西方人會以為畫作未完成,而中國人則不點自通,能看懂齊白石的蝦和魚是活的,是游在水里的。
回顧歷史,建國之初的人們對于中國畫能否表現政治思想內容、能否表現現實社會中的重大事件,曾經產生過質疑。然而,隨著一批優秀作品的出現,如《洪荒風雪》(黃胄)、《長城內外》(石魯)、《粒粒皆辛苦》(方增先)、《一輩子第一回》(楊之光)、《考考媽媽》(姜燕)、《婆媳上冬學》(湯文選)等等,使人們看到了中國畫這門古老的藝術重新煥發出來的青春,從而堅信中國畫能夠適應新社會、新時代需求的令人振奮的歷史承載力。
在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旗幟下,在教育與勞動生產相結合的方針下,全國美術院校紛紛設立中國畫系,并在教學中吸納了西方的素描、解剖、人體、透視、色彩等諸多學科,在學習和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實行洋為中用、古為今用,逐步形成一套新的中國畫教育體系,培養和造就了一批又一批優秀人才,充實和壯大了中國畫的隊伍。從20世紀60年代起,又有一批優秀的中國人物畫閃亮登場。同時,一批年富力強的中國人物畫家逐步走向成熟。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又迎來了更加燦爛的春天。中西文化進行空前規模的交流和碰撞,國家文藝政策日漸自由和寬松,人們眼界的開闊和觀念的更新,使中國畫這塊世襲的領地充滿活力。改革開放帶來的豐碩成果,藝術品進入市場帶來的經濟效益,并未使中國畫家放棄社會責任感。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提升,在振興中華的民族意志感召下,在建國數十年來中國人物畫不斷進步發展的基礎上,致力于中國畫的藝術家接過了前輩的接力棒,與時俱進,正充滿信心地為提高中國人物畫的承載力而繼續努力。
眾所周知,一輛汽車,一架飛機,一顆衛星,一艘輪船,都有其經嚴格測試而額定的承載量。隨著時代的進步,科技的創新發展,產品不斷更新換代,一次又一次地提高其承載力。同理。藝術作為精神產品,也自有其順應時代要求、包容社會現實、體現人文精神、寄托人類理想、表現真善美的承載力。
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便是對中國人物畫當前承載力的一次直接考量。任務重大,機遇難逢,形勢逼人,沒有退路。
工程開始,組委會對中國畫的篇幅明確要求:比以往的作品尺幅要大,但未有具體的尺寸規定。當創作草圖幾經觀摩、審查,基本定稿之后,畫家們在實施中都不約而同地加大了篇幅;因為超出了人們預期的尺寸,自然引起了一些質疑—在材質工具基本不變的前提下,超大的畫面便意味著要遭遇許多“極限”,能否克服由此產生的技術難度,跨過“極限”,將存在變數。畫家們經過慎密的思考,根據自己作品內容的需要,遵照藝術規律,努力探尋著最適合畫面表現的尺寸;但最終凡出手的作品絕大多數仍是超出以往的篇幅。尺寸,只是表面的擴容,更本質的問題是對畫家駕馭巨大畫面的藝術水平、才情和能力的重大測試和檢驗。實踐表明,針對重大歷史事件,沒有與其相適應的巨大篇幅,難以有效地承載起作品所蘊含的政治思想和題材內容的分量。當一幅幅裝裱入框的中國畫大作終于懸掛在中國美術館大廳里時,人們似乎并沒有大而空的感覺,而是感到充實、飽滿,有活力、有分量。與油畫并肩展覽的大幅中國畫也未顯蒼白,未見“虛”掉。畫家們歷經數年的努力沒有白費,跨過21世紀的這一代中國人物畫家經受住了時代的考驗;他們沿著老一輩藝術家的藝術軌跡,手握接力棒,又一次提升了中國人物畫的承載力。
我作為工程的參與者,獨立完成了《大地回春—土地改革》這一題材的創作。畫面用了兩張多丈六宣紙拼起來,長(寬)至7.5米,高至2.8米。畫中大小四十多個人物,近景的人物比例稍大于真人,這樣的巨作繪制,我還是第一次經歷。
當然,把畫畫大,并不是意味著承載力的提升;真正的提升,來自畫家綜合能力的提高。而所謂綜合能力,我以為,應來自于畫家思想、知識和修養的冶煉;來自于畫家對生活的熱愛、融合、體驗和積累;來自于畫家對傳統的認知、繼承與發揚;來自于畫家對世界文化的吸納、借鑒和利用;來自于畫家對藝術事業的執著追求和技藝的精益求精;來自于畫家觀念的轉變、突破和創新;來自于畫家敢為人先的氣概和甘于寂寞的靜心求道;既虛懷若谷又高瞻遠矚;既腳踏實地又聰慧機敏……藝無止境。唯有終生獻身藝術事業的殉道者,奮力攀登的苦行者,才能在短暫的一生之中為當代中國人物畫承載力的提升,盡個人綿薄之力,為悠久古老的中華傳統藝術的燦爛輝煌,作出一點貢獻。
如今,工程結束了,但這不是終點,而是起點。因為此次完成的工程業已為我們豎立起一桿新的標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