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客戶在說啥：青萍之末窺大勢之——喝的散伙酒

沈恭贏

在號稱全球金融巨擎的華爾街都有銀行破產了。一度盡享富足的歐洲，也不斷有國家被債務纏住越陷越深。不時的就有某個國家，被評級宣告破產！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如果真如有的經濟學家所言，中國的資本市場十年前是賭場，十年之后還是賭場。那么銀行今年開張，明年歇業就不足為怪了。因為銀行的投資不過就是博一記、賭一把的生意罷了。

兩年前，一家銀行大膽嘗試把支行開到社區來了。記得開張的日子也是在春節過后的兩天。作為一名社工，我也參加了開張儀式！各種廣告、客戶剪彩，加上銀行為弱勢居民、殘疾兒童、貧困學生進行了慈善捐款，設立了數額不菲的救助基金。他們所做的一切，當時在我們那個街區，確實造成了轟動的影響。在局外人看來，銀行紅火得很啊！直接經營的就是阿堵物——真金白銀的錢！再看那些員工，都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的高學歷人才，不但充滿活力，而且瀟灑俊朗。

可是誰又會想到，今年年一過，這家新銀行就毫無懸念地關門歇業了。當然也有比較偏激的人會說：連銀行都開不下去了，可想而知市場的風大浪急！當然想看到宣布關閉破產是不可能的，銀行只需用以網點搬家遷址這樣的幌子，就掩蓋過去了。

由于兒子阿剛也進了這家銀行，就對銀行為一而再，三而竭，一步步走到了難以為繼的今天，就有了部分的知情。據我所知，這家銀行把網點開進社區之前，社會調查還是做得比較周全的。我們居住的這個高檔住宅區，樓盤堪稱豪華。雖然直到現在的入住率尚不足五成，但是在兩年前所有的房子就已告售罄。銀行就是瞄準形形色色的投資者、炒房客追蹤來到社區的。彼時以為，手里有了商品房，就掌握了硬通貨，肯定不會缺錢！只需社區里的投資客將手里房產炒進之后再炒出，周而復始一番，賣房的帶來了銀行的現金流，買房的帶來了銀行的優質信貸資產。一進一出就足以維持一家支行的資金運作了。通過了調查報告的銀行，排除了裹足不前的憂患。

銀行開張之后，業內業外都對這家新鮮的金融業態，給予了高度關注。支行成立剛滿一年，由央行組織的考察團就前來造訪，學者官員來了一大幫。我們社區的代表也被邀請參加了座談會。與會者煞有介事，一致認為此舉首創了銀行進社區的先例。提出的課題是把社區銀行作為浙江現象的新亮點加以研究。有一位省里的年輕官員見解獨到，認為銀行業有不可替代的發現功能，中國經濟駛入了一片新的藍海。城市化的前景將催生21世紀的中產階層，他們因投資房地產而獲得成功。金融的逐利天性再次佐證《資本論》的基本定義。意義堪稱十分重大。與會者有人驚詫，有人欽佩。我當時隱隱地感覺，這“戲”是不是演得有點過了，定義恐怕下得太早了吧。阿剛當時做私人銀行業務，就是圍繞個人投資房產到處拉業務。起初有半年光景，業務還是相當不錯的，每天忙里忙外，有客戶請吃飯，又得幫客戶算賬，忙得不亦樂乎。因為他對當時的市場比較知情，支行就在做業務之余，把他當成了寫材料的筆桿子。連續熬夜不是寫匯報，就是給行長寫發言稿，長時間處于熊貓眼狀。

那時，這家銀行也是信心滿滿，非常地努力。努力實踐將業務定位在高端階層，提供一對一的專屬服務。為了配套今后個人客戶“藏寶”的需求，還不惜投入數百萬元，引進安裝了保管箱，為日后高端客戶存放黃金珠寶、古玩字畫做好了充分準備。

開張之后銀行開的會議特別多，舉行的活動花樣透。按阿剛那時的話說，銀行逢會就是“勵志”加“洗腦”，每天的晨會大家都要自己給自己鼓勁打氣，一起喊口號：努力努力再努力，堅持堅持再堅持，我行的實力會壯大，我們的明天會更強。

那時每次去開會過后，都會安排培訓，所謂培訓，就是學習文件，然后就是操練輸入數據，翻打傳票，技術比賽，推銷信用卡，演示網上銀行。至于說創新什么新業務，來吸引客戶就很勉強了。因為銀行的業務實在沒什么花樣，從來就沒有保護銀行的知識產權這一說。就說局外人看來熱火朝天的理財產品吧，往往都是一家推出新業務之后，各家銀行競相復制，業務的成本也都是一樣的。

那時，銀行為了給大家鼓勁，融洽上下的關系，安排大家聚會吃飯是家常便飯。譬如我兒子那樣的年輕的員工，開始時厭憎吃的是“政治”飯，喝的是“政治”酒，很受拘束，就托辭“蝦兒遁”了。銀行就有對策來應付他們，如果誰不參加，就要記下名字，罰他打掃一周的廁所。結果一個個的就只有俯首帖耳，懂得了忍讓。

沒想到的是國家控制房地產過熱，咬定了青山就是不松口，且牙關咬得越來越緊。終于，投資與炒作的浮躁被抑制住了，在去年初的辰光，各地的房價陸陸續續開始進入了下行通道。市場日見蕭條。房價高歌猛進時候買進的商品房，現在即使按原價平盤掛出去，也難免無人問津的命運。手中有房者曾經的自信與竊喜，開始一點一點被銷蝕，囤積多套房子的投機者漸漸露出了惶惶不可終日的焦慮。

怎么辦？預計房產再度升溫的可能性已然杳無希望。難道眼看著生意砸在自己的手上嗎？手中有房著實在心有不甘啊！

銀行的經營方向也在悄然中出生了從未有過的大轉向：不管是銀行的上級，還是專管銀行的銀監局，都紛紛出臺了看似關懷，實則極其嚴厲的殺招：新設機構兩年以上不能達標業界的平均創利水平，就須考慮撤并。原先在省城這塊風水寶地新開銀行，只要能盈利，央行就批準。現如今那種做法已經悄然退隱。銀行擇資金而居，牧民逐水草而行。人均效益達不到上級制定的目標，給你三條路關、停、并。

去年國慶節前，行長為了再鼓一把勁請大家吃飯，透露了支行的日子十分艱難。阿剛畢竟還嫰簇了一點，沒脫學生的稚氣，認為這個頭頭老是搞吃吃喝喝的一套，業務卻不見起色，真想拍案而起，把酒潑到他臉上！但是，眼看著市場環境變化了，體會了開展業務難上難，也體諒了行長最后一搏的心情。大家共同發出再拼一把的豪言。雖然多數人還是心里有火，但在兒子他們幾個年輕人的影響之下，在行長面前只有隱忍不發！那天吃飯兒子才知道，自己應聘當初留在銀行總部的一個部門，是這里的行長特意從上級那里截留過來的，原先打算在新銀行專門做私人銀行業務，看好的就是新富豪會從房產投資人群中脫穎而出。

那次聚會大家喝的是生存酒，只希望不要吃的是最后的晚餐。但是，天不從人愿，沒想到經濟忒不景氣，房地產市場的快車幾近戛然而止，成交量越來越少。充滿期盼的前景，悄然間成為泡影。

隨后的日子，似乎過得越來越難。終于上級決定，當斷則斷方能免受其害。今年的春節過后，銀行偃旗息鼓，是宣布上級最終決定的時候了，全行最后一起吃散伙飯。上頭來了一位大行長：沒有溫情脈脈，只有鏗鏘言辭。宣布裁撤機構、局部減員，銀行要被撤并了。員工中年輕的、有學歷的被插了進別的支行。據說基本上都是不被看好的業務崗位。年齡大點的中年員工，被婉轉勸說先待崗，等到有合適崗位，或是其他支行有需要的時候，再雙向選擇競爭上崗。潛臺詞是你可以走人了！這個江湖只認一個理，適者生存，物競天擇。當然，如果愿意自謀出路，也沒人攔著他。

大領導神情凝重，提議大家舉杯，寄希望重頭再來，人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未來。場內的人一邊碰杯一邊感慨，有幾位女孩子忍不住哭出聲來，場內一時間哭得稀里嘩啦。特別是幾個漂亮MM，曾經為市場公關沖鋒陷陣，聯絡高端客戶立下汗馬功勞，一度被行長引以自豪，全行上下寄予厚望。只可惜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真的是十分的悲涼。

在銀行，員工跳槽始終在一浪又一浪的潮起潮落，集中的周期往往在新年的前后。而看似熱鬧的散伙宴，實質是在排遣心中的郁悶時，逼迫人們作出最后的抉擇。

行長對兒子阿剛說：“想不到變化會這樣快，上面不能容忍微利的機構繼續生存……這兩年是我耽誤了你，心里實在過意不去。愿意的話，就跟我一起跳槽吧！你還年輕，大不了重頭再來，今后會有你的用武之地的。”

不得不佩服行長心態很不錯，沒發什么牢騷。他很知足的說：好在這些年職場進步了，業內江湖也和諧起來了，不像前些年銀行整治出走的人，不是卡住不放，就是不給辦手續。或是用學習費、培訓費相要挾，幾年下來你創造了多少利潤他可以只字不提，竟然出現過年功越長，支付的培訓費越高的怪現象。傷害了感情，傷透了人心。

但是據說，最近銀行職場生涯并不看好，連行長跳槽之后，想獲得職位與原先的薪酬都要重新打拼。兒子阿剛雖然并不看好這位行長，但同樣聽不進我的話，頗有闖蕩銀行之外江湖當的沖動。搞得家里的親戚，特別是老爹、老媽都人心惶惶。我也無奈，只有與他把酒問盞：無論哪一行都有磕磕絆絆，外面的世界沒有那樣美妙，你想跳槽是另類的逃避。留在銀行吧！相信自己最初的選擇！安耽點！省得大家又要為你失眠了。

阿剛終于也hold不住了，從來喝酒就很收斂的他，一口氣把杯里的酒要全部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