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債危機對構建亞元區的啟示①

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 張菁瀅 任相丞 汪杰

1 歐元區概況

1.1 成立基礎和意義

1.1.1 文化基礎

現代歐洲文化是由古希臘、古羅馬和基督教文化傳承和發展起來的。文藝復興以人文主義為核心，提倡人格解放，肯定人的價值和尊嚴，主張人追求現實的幸福，其強調的民主、理性和科學成為現代歐洲文明的基石。宗教改革建立了新教，奠定了歐洲統一的宗教文化。法國大革命和啟蒙運動傳播自由、平等和民主思想，確立了歐洲共同的政治和文化價值觀。

1.1.2 經濟基礎

二戰后，針對重建所需能源，西歐六國成立煤鋼共同體。超國家組織煤鋼生產成功后，西歐六國簽署《歐洲經濟共同體條約》和《羅馬條約》，成立歐洲經濟共同體。隨后，歐共體，歐盟，歐洲單一貨幣體系和歐元逐一建立。在歐元產生過程中，各國經濟實力不斷壯大，1995至1998年，歐盟最初10國人均GDP最大差距分別為：3.88、3.76、3.78、3.79倍[1]。經濟發展差異較小成為歐元區創立的硬性保障。

1.1.3 意義

歐元為歐盟成員國提供了低成本、高效率的貿易與融資，促進成員國經濟發展，深化了經濟一體化和金融一體化。最優區域貨幣理論誕生以來，研究和發展只停留在理論層面，歐盟的誕生及運行使區域貨幣的研究有了實證研究的基礎。

1.2 歐債危機根源

歐債危機以希臘為開端，由弱歐元區國家向核心國傳導深化，其根源如下。

1.2.1 各國經濟結構差異大

南歐國家主要以航運、出口加工制造、服務和房地產業為支柱，經濟結構單一，泡沫嚴重，工業基礎不穩固，深受國際局勢影響，國際競爭力和危機抵御能力差，在歐盟經濟中處于邊緣化狀態；北歐國家多以汽車、鋼鐵制造為核心，科技為后盾，核心競爭力和風險抵御能力強。歐盟建立之初，國家發展層面單一，經濟一致性強，隨著歐盟的發展，成員國增多，經濟發展差距加大，形成兩極分化的局面。

1.2.2 政府無力監管

南歐國家深受凱恩斯主義影響，政府擴張性消費及國民的高福利剛性需求造成政府財政開支入不敷出，國家只能舉債度日；同時，金融自由化程度不斷深化，但實體經濟缺乏內生性動力，停滯不前，兩者的不均衡發展使國家的經濟增長只能依賴外國資本，造成政府疲軟，無力監管。

1.2.3 制度性不足

(1)衡量指標的片面性。《歐洲穩定與增長公約》中規定成員國政府赤字與GDP比例不得超過3%，公共債務與GDP比例不得超過60%，連續三年不達標將面臨懲罰。這成為衡量一個國家能否加入歐盟最重要的指標。2001年，高盛通過貨幣掉期交易融資使希臘加入歐盟，融資10至15年后才需要償還，不會立即顯示在公共負債率中，表面上不違規，實際上卻埋下隱患。

(2)機制的缺失。成員國不達標時，歐元區不存在規范化、制度化的懲罰機制；當危機來臨，缺乏常態化應急救援機制；成員國無法清償債務時，沒有債務重組機制；如成員國嚴重違反規定，屢教不改，又缺乏退出機制；各國應對風險時，集體決策機制不僅造成決策程序繁冗，效率低下，各國基于本國利益考量，不斷博弈，不利于實現全局利益；沒有統一的違規標準和制度性規范約束財政紀律，造成歐盟評估僅僅停留在賬面數字，無法深入了解國家操作和經濟實力，影響到防御和處理潛在威脅。

(3)統一的貨幣政策與分散的財政政策。主權國家發生財政赤字，可以通過貨幣貶值形成對外盈余。而歐元區有唯一的貨幣、貨幣管理當局和貨幣政策，成員國只能利用財政政策調控。財政政策調控工具單一，國家只能通過借貸消除赤字，若經濟基礎薄弱，無法償還債務，債務就像滾雪球，越滾越大，最終只能國家破產，釀成主權債務危機。

2 亞元區成立的益處

2.1 經濟依賴度越來越高

圖1(單位：百萬美元)(新加坡對印尼2002年貿易額數據缺失)

在2008年經濟危機之前，東盟之間的貿易額呈增長態勢，經濟依賴度越來越高；受經濟危機影響，2009年貿易額有所下降；但2010年東盟內的貿易額再度回升。

圖2

在2008經濟危機之前，中日韓對東盟的貿易額均呈增長態勢，2009年受經濟危機影響有所下滑，中日對東盟2010年貿易額恢復增長。10+3之間經濟依賴程度越來越高。

貿易的頻繁往來使東亞各國達成的共識在廣度和深度上都有所增進，東亞各國經濟越來越多地出現休戚與共的局面。隨著全球一體化進程加深，開放東亞經濟已經不可避免，這為構建亞元區提供經濟基礎。

2.2 一致的文化背景

儒家文化以孔子為創始人，經孟子、荀子、程朱、王陽明等思想家的繼承、研究和發展，已形成一股影響廣泛、深遠的文化力量。幾千年來，儒家文化向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傳播和輻射，對日本、韓國、越南、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老撾、柬埔寨、菲律賓等國影響巨大，形成以中國為軸心的“東亞儒家文化圈”。

2.2.1 中國的儒家文化

中國是儒學的創始國。儒學提倡積極入世，通過改進達到“夜不閉戶”的大同社會。它強調兩方面：一是道德。仁是儒家最高的社會政治理想和倫理道德標準，要求人們有博愛之心，能推己及人。日常道德規范和行為標準是義、禮、智、信、忠、恕、孝、悌；二是中庸，要求人們態度行事不偏不倚，言談舉止既不尖銳過激，也不消極保守。

中國和前蘇聯的改革同樣是在經濟和政治領域進行，但是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不同的改革方式：前蘇聯深受西方思想影響，采用激進式改革，從政治入手，造成解體后十年間俄羅斯政治動蕩，經濟增長緩慢，物質生活匱乏；中國由儒家思想主導，采用漸進式改革，從經濟入手，改革開放三十余年來經濟快速增長，改革也從經濟領域向政治領域深化。儒家文化為現代中國的和諧穩定作出卓越貢獻。

2.2.2 韓國的儒家文化

儒學強調皇權和教化，傳入朝鮮半島后，古朝鮮建立以皇權為中心的中央集權制度，歷代朝廷都是等級森嚴的金字塔式。同時，朝鮮以科舉制選拔官員，不論中央、地方還是私人辦學，教學內容均以儒學為主。

二戰后，韓國雖然接受了西方三權分立的政體和市場經濟體制，但儒家思想卻沒有被替代和削弱。以樸正熙政府為開端的幾代權威政權實施政府主導型的市場經濟政策，主要包括行政主導和引導經濟發展；通過政策性傾斜促進行業發展；政府可調整集團利益糾紛；通過強權措施完成經濟改革。這在西方前所未見，顯示出中央集權和家長主義的儒家觀念。家族主義也深深影響著韓國社會文化。現在，家族合住在韓國仍占有很大比重，是官方和社會公認的正常家庭結構。企業提倡員工終身制，要求員工將企業看作家庭和終生歸宿，把集體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上。儒家文化的引導是韓國穩定、發展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2.2.3 日本的儒家文化

傳入日本后，儒學在繼體天皇時期開始迅速傳播。圣德太子制定“冠位十二階”和“十七條憲法”，強調社會以德、仁、禮、信、義、智為準，政治則“君主至上”。公元757年，儒學由貴族向民眾普及。到德川時代，儒學成為日本的正統思想，民眾被分為士農工商四等，森嚴的身份制度主導社會結構，上貴下賤的封建秩序使日本迅速強大。

二戰后，麥克·阿瑟與吉田茂重建秩序，西方思想迅速涌入日本，但儒家文化并沒有消失。例如日本民眾“忠”的思想，終身雇傭制的“家”背景的企業文化以及具有儒家傳統色彩的婆媳、夫妻關系等。

2.2.4 東盟國家的儒家文化

新加坡是東盟國家中接受和應用儒學最廣最深的國家。19世紀，新加坡鼓勵民眾學習儒學。獨立后，為了高速發展國家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維護社會和諧穩定，政府將儒學納入學校教育，增強人民的道德感和凝聚力，抑制了個人主義、功利主義、享樂主義等負面思想的蔓延。20世紀80年代后，新加坡系統地組織學習并開設專門機構研究、發展和應用儒學。

越南古時以儒安邦，設立國子監，文官必學經史子集，并修建文廟，終年祭祀孔子、周公、四配和七十二賢像。現在，越南語言還深受中文發音影響，漢字仍被使用。

馬來西亞、泰國、老撾、柬埔寨、菲律賓都是多民族、多宗教的國家，主要有佛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雖然儒學不是主流，但在多種文化共生的國家里，儒學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東亞國家政府多為中央集權式，市場經濟并沒有歷史根源。二戰后，西方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深化帶來了經濟騰飛，但隨之而來的社會變化過快，生活節奏緊張，壓力過大等負面影響也在東亞制造了不少社會問題：自殺率不斷升高；抑郁癥、躁狂癥等心理疾病，多數人處于亞健康狀態等。多國歷史展現了儒家文化在維護社會健康，解決社會問題的強大能力。建立亞元區可以減少國家交流、研究儒家文化的障礙，有助于東亞更好更快地全面發展。

2.3 有效規避第三方國家貨幣幣值波動帶來的貿易損失

美元是當今世界使用最廣泛的幣種，本文以美元為例論證。

二戰后，美國采用金本位制，借馬歇爾計劃大量輸出美元，確立美元的世界中心貨幣地位。美元的大規模使用產生了規模效應，降低國際交易成本，這種“路徑依賴”強化了美元霸權。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后，石油—美元計價機制深化了美元的壟斷。美元霸權的收益在于：一，美國通過輸出美元和持續逆差大量進口產品；二，持有美元外匯儲備的國家購買美國國債，美國實現了低成本融資及美元回流，資源也同時轉移到美國。這樣，美元幣值稍稍波動，美國就能攫取更多的勞務和產品，造成生產國和勞務輸出國的損失。由于美國掌握了國際貨幣政策主動權，一旦爆發危機，風險將會從美國向他國單向轉移。由美國次債危機引發的全球經濟危機及美國的量化寬松政策就是典型例子。

如果建立并在亞元區內使用亞元結算，就能降低美元的霸權地位，減少美元幣值波動帶來的損失，保護亞元區國家的利益。由于削弱了美國的國際貨幣政策主動權，也能減輕風險從美國向亞元區成員國傳導的力度、廣度和深度，從而增強抵御危機的有效性。

3 構建亞元區的阻力

3.1 美國不放棄國際貨幣霸主地位

上文已經分析過美國通過美元的貨幣霸主地位在世界經濟和金融中坐享其成。成立亞元區能有效規避美元帶來的損失，但減少了美國的收益，必會遭致抵抗。以2003年美伊戰爭為例。

冷戰后，美國成為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它制定了以霸權為中心，維護美國及盟國安全，擴展美國經濟，推行美式民主的戰略目標。“9·11”事件后，美國把重心轉移到國家安全。2003年，美國借口伊拉克暗中支持恐怖主義并藏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繞過聯合國安理會，對伊拉克實行軍事打擊。實際上，伊拉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從來沒有被找到，美國開戰的真正原因值得深思。早在2000年11月，伊拉克總統薩達姆宣布伊拉克石油貿易以歐元結算。伊拉克以歐元結算石油，會導致反美的伊朗、利比亞和“9·11”后與美產生危機的沙特阿拉伯逐漸放棄石油美元，采用石油歐元(伊朗已于2006年3月以歐元結算石油)，屆時石油美元體系崩潰，美元霸權受重創。結合美國戰略，便不能排除將維持美元霸權作為美國對伊拉克宣戰的原因。換言之，美國會采取一切手段維持美元霸權，從而維護“國家利益”。

現在，美國對中日韓等國經濟有較大影響，而其已明確宣稱將戰略重心轉移到亞太地區。若建立亞元區，美國至少會采取經濟制裁，重創東亞經濟。因此現在構建亞元區是不適宜的。

3.2 經濟發展不平衡

東盟10+3內部成員國經濟水平差異很大，發展極不平衡，大體可分為四個層次：發達國家，新興工業國家，發展中國家和不發達國家。2005～2009年間，東盟10+3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最大差距依次為165、133、105、72、67倍[4]；而同期歐盟國家這一數據依次為24、23、23、21、21倍[5]。

從理論上說，單一貨幣區域成員國發展不平衡會對各國協調經濟政策產生巨大沖擊。因為各國發展層次不同，目標也會有很大差異，極易產生收益不均的現象，形成兩極分化。在超國家層面，經濟合作產生的政策趨同、主權讓渡、各國決策與行為能力均會產生矛盾，而缺乏認同，核心力量與強有力的管理、協調及懲罰機制，必然導致亞元區內部秩序混亂，從而產生經濟動蕩甚至經濟危機。

從實踐來看，歐債危機確實印證了經濟發展不協調所帶來的危害。南、北歐國家經濟實力相去甚遠，核心競爭力和風險抵御能力不一。在單一貨幣機制下，外來風險對歐元區各國形成不對稱沖擊，經濟處于邊緣化狀態的南歐國家受危機影響深重，最終釀成歐債危機。

3.3 國內政局不穩

東盟一些國家，政局不穩，軍人干政，經濟發展環境惡劣，如泰國；而一些國家腐敗舞弊與裙帶政治現象普遍，社會分配極為不公，嚴重阻滯經濟發展，如柬埔寨。若在這時建立亞元區，政局動蕩不只影響到本國，還會波及亞元區成員國，成立亞元區的政治條件還不成熟。

3.4 東亞政治博弈

東亞地區領土、領海爭端嚴重，以日韓獨(竹)島之爭為例。

朝鮮半島公元6世紀已有對獨島的記載。17世紀初，日本人發現獨島并與朝鮮人相遇后，獨島之爭一直持續。二戰后，獨島歸韓國管轄，而日本卻在朝鮮戰爭之際一度占領該島。韓國1953年驅趕了日軍之后，日本便每年向韓國遞交外交抗議。領土、領海的爭端都是源于經濟利益的劃分。獨島大陸架具有豐富的生物資源，雖然至今尚未探明是否有石油、天然氣等能源，但海底的礦產資源十分可觀。基于1994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獨島處于日韓兩國均可合法劃分的專屬經濟水域。由于資源的豐富及劃分的合法性，獨島之爭遠未結束。

在東亞地區，還有中非黃巖島，中日釣魚島等爭端問題。領土領海爭端使東亞國家之間缺乏政治互信，這是構建亞元區最大的政治阻礙。

4 啟示和建議

不管從國際環境，東亞國家內部還是東亞國家之間的經濟政治現狀來看，當下建立亞元區都不合適。從歐盟的成立、發展和歐債危機可以看出，要成立長久穩定、健康發展的超國家單一貨幣區域，成員國必須有步調一致的發展，穩定的政治環境，相對統一的文化和政治背景。在經濟發展、政治環境方面東亞國家的分歧和差距是巨大的，因此要建立亞元區，還有相當漫長的路要走。

若要成立亞元區，成員國必須滿足以下條件：(1)提高經濟實力，穩定政局；(2)制定綜合、全面，考察國家長期發展的準入制度；(3)讓渡部分主權，建立強有力的統一最高權力機構以便進行超國家管理；(4)成立常態監督機制，對成員國不定期檢查，確保政局穩定，經濟發展平穩；(5)設立互助機制，在制定亞元區統一目標時兼顧成員國的需要，予以適當援助；(6)建立風險應對機制，快速、有效地出臺措施，抵御危機；(7)有懲罰、債務重組和退出機制，避免不合格的國家對整體造成損害；(8)建立機制審核和整改制度，將制度的完善程序化，法制化，確保制度與實際同步發展。

[1]許兵,梁峰康.歐元區內部失衡與競爭力調整[J].中國金融,2011(4).

[2][菲律賓]約瑟夫·雅普.削弱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地位的政治經濟學[M].亞洲區域合作與國際儲備貨幣體系改革,2011.

[3][美]威廉·格萊姆斯.東亞貨幣對抗[M].2010.

[4]金聰浩,焦振華.美元霸權的政治經濟學[J].國際經濟,2012(4).

[5]俞正樑.美國冷戰后戰略初析[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4).

[6]王艷.歐元區的癥結與出路[J].國際經濟合作,2011(11).

[7]姜艷霞.從歐洲債務危機看歐元區的制度困境[J].當代經濟管理,2010(11).

[8]于冰,武巖.從歐債危機到歐元危機[J].金融前沿,2011(12).

[9]吳國培,馬冰.歐洲主權債務危機：成因及啟示[J].福建金融,2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