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波 陳 功
(北京大學 人口研究所,北京 100871)
1990年和2000年的人口普查顯示,我國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比率很高。農村老年人不但在業率高,而且從數量上看也占全部老年在業人口的絕大多數。1990年農村老年人在業率為33%,是城市老年人在業率(17%)的將近兩倍[1]704;2000年農村老年人在業率為43.15%,比城市老年人在業率(10.10%)高出3倍多[2];另據針對2000年人口普查的一份分析顯示,60歲的老年在業人口中,農村老年人占83%,到70歲時進一步增加到88%,此后一直保持在90%左右,總的趨勢是老年在業人口中,年齡越大,農村老年人所占比例越高[3]。
中國是農業大國,農業勞動與農村老年人的經濟供養和福利保障息息相關,農業生產勞動對于農村老年人的養老有著重要的影響和作用。研究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的影響因素,查明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的意愿是積極主動的還是消極被動的,參與的真正目的和動機是純粹為了生計還是為了實現“老有所為”,有利于制定更好的公共政策和措施,以保證和提高農村老年人的農業勞動參與能力,更好地實現農村老年人的勞動自養和積極養老,從而減輕養老對家庭、社會的負擔。
關于影響老年人勞動參與的因素,已有研究發現有如下方面:(1)子女外出打工因素、居住方式因素和土地承包權因素[4]。隨著越來越多的農村青壯年勞動力外出打工,越來越多的老人不再與孩子住在一起,也不能再依賴于子女對老人提供日常生活和生產方面的幫助,這在很大程度上迫使老年人繼續從事農業生產[5]。(2)社會保障因素[5]。以擁有退休金為主要形式的老年保障制度在發展中國家并不普遍,出于生存的需要,許多發展中國家的老年人不得不繼續工作,形成較高的在業率[3]。非洲、亞洲和拉丁美洲65歲以上男子勞動力參與率分別為57%、37%和38%,如此高的老年人勞動參與率,可能是由于這些地區缺少老年人養老金計劃或其他支持收入規劃[6]。(3)年齡因素和健康因素。年齡和健康狀況是影響農村老年人是否繼續從事農業勞動最主要的個體因素,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隨著年齡的增長,其勞動參與率均呈下降的趨勢,而勞動參與率的高低與健康狀況的好壞也具有明顯的正向關系[4-5,7]。(4)自我養老視角。參加農業勞動實際上是老年人獲取經濟來源以實現自我養老的一個重要方式,因而要將老年人的農業勞動放在養老的視角來考察[8]。農村老年人很少有坐享清福的,只要身體允許,勞動是他(她)們的本色,勞動自養也是養老的一項重要內容[9]。(5)文化的視角。《佛陀的格言》指出,“勞動一日,可得一夜安眠;勤勞一生,可得幸福長眠”,這體現出文化因素對勞動的影響作用。老年在業率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和社會保障制度的完善程度,但不同的文化和社會經濟制度也會造成一定的差異,例如東亞的日本和韓國經濟發達,社會保障制度也比較完備,但其老年人在業率水平卻比歐美國家高出一倍甚至數倍[1]868。
已有文獻對老年人勞動參與的影響因素進行了有效的研究,但這些研究缺乏單個具體因素的針對性深度分析,同時,對心理因素的影響也缺乏量化研究。當然,這里面可能有心理等因素難以量化的原因。基于此,筆者著重選取制度保障和心理兩大因素來進行實證考察和研究。
本文所利用數據來自2006年中國城鄉10%老年人口狀況追蹤抽樣調查,研究對象是年滿60周歲及以上的老年人。本次抽樣調查的標準調查時點為2006年6月1日。10%的樣本共計1980個,其中農村樣本983個,基本特征見表1。
1.變量
在本次研究中,因變量是“農業勞動參與”,根據2006年中國城鄉老年人口狀況追蹤調查農村個人問卷,“農業勞動參與”操作化為“現在還在干農活”。制度保障因素和心理因素是研究關注的主要自變量。將老年人的人口學特征(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經濟因素(經濟狀況)、健康因素(健康狀況)等用作控制變量。
2.變量測定
(1)制度保障指數設計
制度保障因素在調查問卷中涉及到的問題有四個,即“是否有政府救助(包括醫療救助)”、“是否有集體救助”、“是否有社會養老保險金”、“是否有企業養老補貼”。筆者先是通過SPSS中的“Compute”功能將這四個問題進行了累加,得到一個五分類變量,分別命名為“無制度保障”、“享有一項制度保障”、“享有兩項制度保障”、“享有三項制度保障”、“享有四項制度保障”。然后,通過SPSS中的“Record”功能對該五分類變量進行合并,即將“無制度保障”分類項單獨作為一類,命名為“無制度保障”,將其余四個分類項合并為一項,命名為“有制度保障”。通過以上處理,就得到一個兩分類的變量,命名為“制度保障指數”,同時,對制度保障指數的兩個分類項分別賦值0和1,其中“0”表示“無制度保障”,“1”表示“有制度保障”。

表1 農村老年人口基本特征
(2)心理因素測量
關于老年人心理因素的測量,從以往學者的研究成果來看,主要包括老年人的性格特征,例如,對自我的認識和評價、對年老的評價、對事物的積極態度、孤獨感和挫折感等[10]。老人的性格特征作為心理因素的表現,在調查問卷中涉及到的問題有12個,筆者對這12個問題重新編碼后得出如下因子分析結果(見表2)。結果發現:“老年人是社會的負擔”和“老年人是家庭的負擔”在第一個因子上的負載較高;“現在社會越來越關心和重視老年人問題”、“尊敬老年人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和“現在社會存在著比較嚴重的不公平現象”在第二個因子上的負載較高;而“現在和年輕時一樣幸福”、“能夠吃飽穿暖就很幸福”和“過去的老年人沒有現在的老年人幸福”在第三個因子上的負載較高;“喜歡結交朋友”、“喜歡和別人聊天”在第四個因子上的負載較高。在此將第一個因子作為對老年的消極體驗,第二個因子作為對社會態度的感知,第三個因子作為對老年的積極體驗,第四個因子作為對社會人際交往的偏好,并將這四個因子以回歸方法保存。
從表2中可知,K.M.O值為0.663,大于0.5,所以表中的12個變量可以使用因子分析,巴特利特球體檢驗(Bartlett’s Test of Sphericity)顯著度為0.000,表示統計上顯著,即拒絕相關矩陣為單位陣的零假設。

表2 性格特征的因子分析結果
3.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因素模型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因素模型的變量類型及其測量如表3所示。

表3 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因素模型變量
1.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因素模型變量交叉分析
考慮到本次研究的指標多為定類或定序變量,所利用數據的樣本量不是足夠大,而雙變量交叉分析在所用數據樣本量不是足夠大的情況下尤為重要,因此,對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因素模型變量進行交叉分析,采用這一分析有利于在調適模型前把與因變量農業勞動參與無關聯的變量首先刪除,減少進入模型變量數,提高模型擬合度。
交叉分析結果顯示(見表4):①除自評經濟狀況外,其他所有變量(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自評健康狀況和制度保障)均與農業勞動參與具有統計上顯著的關聯;②除制度保障變量與農業勞動參與關聯的顯著性水平為P<0.01外,其他變量與農業勞動參與關聯的顯著性水平均為P<0.001;③農村老年人的農業勞動參與在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自評健康狀況和制度保障等這六個因素上表現出明顯的統計學差異。

表4 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因素模型變量交叉分析
2.雙變量關聯度分析
由于心理因素的四個因子“對老年的消極體驗因子”、“對社會態度的感知因子”、“對老年的積極體驗因子”和“對社會人際交往的偏好因子”均為定距型連續性變量,故它們與農業勞動參與不適合做交叉分析。在此,筆者僅將這四個因子與農業勞動參與進行關聯度分析。
表5為四個因子與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的關聯分析結果,從表5可看出,自變量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和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顯著相關,且關聯方向為正,關聯系數Tau-y為0.091。心理因素的其他因子與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在統計上的關聯均不顯著。

表5 心理因素和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的列聯表
從描述統計分析的結果看,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自評健康狀況、制度保障、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等均造成了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率的差異。但是,描述性統計的結果不能區分因素間的相互影響,只能大致度量兩個變量之間的關聯性和關聯程度,要研究影響農村老年人的農業勞動參與有哪些變量,以及影響作用的大小和方向如何,這就需要使用回歸分析,也就是需要對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的農業勞動參與進行回歸分析。
因變量“是否參與農業勞動”是一個二分類變量,這里使用二元羅吉斯蒂回歸模型來進行分析。依據前面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引入模型的自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自評健康狀況、制度保障、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
首先將自變量制度保障、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納入模型,回歸結果顯示:制度保障和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顯著影響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其中,制度保障變量對農業勞動參與的作用方向為負,即農村老年人愈是擁有制度保障,其農業勞動參與可能性愈低,擁有制度保障的農村老年人,其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沒有制度保障的老年人的66.5%。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對農業勞動參與的影響作用方向為正,有社會人際交往偏好的農村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沒有社會人際交往偏好的老年人的1.327倍(見表6)。
當控制其他變量后,制度保障、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仍然顯著影響農村老年人的農業勞動參與。此時,制度保障對農業勞動參與的作用方向仍然為負,擁有制度保障的農村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沒有制度保障的老年人的69.8%。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的偏好因子對農業勞動參與的影響作用方向仍然為正,有社會人際交往偏好的農村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沒有社會人際交往偏好的老年人的1.253倍(見表6)。
控制變量中,性別、年齡、婚姻狀況和自評健康狀況對農村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具有統計上顯著的影響,此時,受教育程度對農村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不具有統計上顯著的影響。年齡的影響作用方向為負,即年齡越高,農業勞動參與可能性越低;性別、婚姻狀況和自評健康狀況的影響作用方向均為正。從回歸模型統計分析結果來看,男性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女性的1.881倍,高齡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低齡老年人的10.3%,在婚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不在婚老年人的1.850倍,自評健康狀況好的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是自評健康狀況差的老年人的2.921倍(見表6)。

表6 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因素回歸模型
標準化回歸系數可直接用來比較各個自變量對因變量影響作用的大小。為便于比較制度保障和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這兩個自變量對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影響作用的大小,在此引入標準回歸系數。根據標準回歸系數公式[11]計算,可得到制度保障和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因子這兩個自變量的標準回歸系數分別為-0.042和0.010,可見,絕對值0.042大于0.010,這說明制度保障變量對農業勞動參與的影響作用大于心理因素中的對社會人際偏好因子,即宏觀層面制度保障的影響作用大于微觀層面個體的心理因素。
通過前面的統計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結論:農村老年人農業勞動參與的主要原因是制度保障的缺失和不完善,當然,其主要動機存在著個體心理上社交、活動的需要。
我國目前龐大的老年群體經歷了計劃經濟、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時代,他們中的多數人收入和財產沒有較多的積累,經濟上缺乏養老的準備,尤其是數量龐大的農村老年人的養老保障面臨諸多不利影響因素[12]。一方面,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末期以來,在工業化、城市化和市場化的大力推動下,大量農村青壯年人口涌入城市,使得農村傳統的土地養老和家庭養老功能日趨弱化,不少農村老年人的子女和家庭不再為老年人提供相應的經濟供養;另一方面,廣大農村的社會養老和醫療保障制度依然不健全,制度化養老保障覆蓋面依然很窄,待遇水平依然較低。正是由于這些養老保障的缺失,尤其是制度性養老保障的缺失和不健全,老年人迫于生計壓力和經濟無奈,不得不繼續通過參與農業生產勞動來進行自我養老和自我福利提供,可見,農村老年人的福利和保障同其參與農業勞動息息相關。在農村,對社會人際交往偏好的老年人,其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更高,是沒有社會人際交往偏好的老年人的1.253倍,這從中國的實踐中驗證了國際上流行的老年“活動”理論。如果說農村老年人的農業勞動參與是中國特色“老有所為”的表現,那么從這個意義上講,“老有所為”就是出于一種積極的心理感受和自我評價。
我國大量的農村中青年勞動力流向城市,造成農村耕種土地的青壯年農村勞動力短缺,留守農村家園的老年人剛好可以填補這一空缺。然而,一定階段或時期內,農村老年人養老制度保障的增加,會相應降低其參與農業勞動的可能性,這啟示我們在進行制度保障設計時,既要有利于保護和提高農村老年人勞動參與的積極性,又要注意福利保障水平的適度性,防止因保障水平過高而影響農村老年人參與農業勞動的積極性,降低整個農村農業生產勞動參與率,從而造成農業生產勞動力的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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