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地養老興起的社會結構背景分析

李 芬

異地養老興起的社會結構背景分析

李 芬

（海南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海南 海口 570228）

異地養老作為一種新的養老方式，其興起和發展與我國目前人口結構、家庭結構、階層結構等社會結構背景密不可分。人口結構的特征使得異地養老成為人們可以選擇的養老方式之一，而家庭結構的變化使異地養老具有存在的合理性，階層結構的特征使得異地養老轉變為現實，具有發展的潛力。因此，異地養老的出現是適應個人及社會需求的養老方式，其發展是必然的。

異地養老；人口結構；家庭結構；階層結構

一、問題的提出

異地養老作為一種新興的養老方式，這一概念是在2004年8月17日首屆全國養老機構院長高級論壇暨全國異地養老推介大會上首先提出來的[1]，主要指非出生地、非戶籍所在地的養老方式[2]。

自異地養老概念提出后，異地養老不僅成為越來越多老年人的新選擇，他們前往心儀的地方進行養老，而且這種養老方式方興未艾，逐漸成為在家庭養老、社區養老等養老方式之外的一種新的養老方式。雖然很難在全國層面或地區層面上統計異地養老者的具體人數來描述異地養老的現狀，但不可否認的是，機場、車站能見到越來越多的老人們，他們多數是前往異地旅游或養老的人群。

目前國內關于異地養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四個方面：1.異地養老發展的必要性與前景。學者們一般均認為，由于老年人經濟狀況的普遍改善，各地養老機構的數量及規模、服務水平及設施的顯著提高等原因，異地養老具有發展的潛力[1][2]。2.異地養老的形式。穆光宗根據其發展形態將其分為遷居與暫居，季節性休閑養老與互動共享型養老，認為它是老齡產業鏈的重要環節，也是居家養老的重要補充[2]。王樹新等人根據養老目的的不同將異地養老分為生活享受型、投靠子女型、子女吸引型、機構移居型等不同類別[3]。3.異地養老存在的問題。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以及戶籍制度的隔離和二元社會保障制度、老人自身和傳統養老文化等觀念認識不到位[1][4]使異地養老的發展速度較慢。同時，養老機構服務良莠不齊以及候鳥式養老受季節影響大等影響異地養老產業的發展[1]。4.異地養老的對策探討。有學者從經濟學角度提出異地養老市場定位、開放養老服務市場，發展國際互換旅游養老[1][5]。從政府方面而言，要在政策上保障，減少和打通異地養老的政策與法律障礙，規避養老風險，控制異地養老價格[2]；更重要的是，政府應完善社會保障法律法規，使異地養老人員的相關社會保險、社會福利有法可依[4]。從老年人與家庭方面看，老年人要轉變觀念，相信子女的孝心；家庭應為老年人提供經濟與情感支持[4]。

這些對于異地養老模式進行的探討有利于這一新養老模式的發展，但在研究中普遍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專門性的研究較少，部分研究僅在對策探討時涉及異地養老，研究不夠深入。第二，關于異地養老的定位不清晰，有的定義為異地養老方式，有的定位為異地養老產業。這種定位不明確嚴重影響人們關于異地養老的理解，也影響異地養老的發展。第三，重研究的實用性，如異地養老面臨的問題、解決的對策，輕視對于異地養老的基礎性研究。

當然，對于異地養老的研究都不言而喻地奠基于一點之上：異地養老是一種新興的養老方式，這種新的養老方式的出現是必然的。本文是一項有關異地養老的基礎性研究，重在通過對異地養老興起的社會結構的考察，指出，社會結構的特征決定了異地養老這種新的養老方式是家庭養老與社會養老的重要補充，異地養老在當代的興起是必然的。

社會結構是一個復雜的概念，如有學者所言，社會結構是一個使用極為廣泛，也極為混亂的概念。本文的社會結構指社會各要素或各部分之間比較穩定的關系模式或互動模式，異地養老興起的社會結構背景主要有人口結構、家庭結構與階層結構。

二、人口結構的現狀與趨勢客觀上要求異地養老的發展

（一）老齡化浪潮要求老有所養，老有所樂。

人口老齡化影響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勞動力供給水平、社會撫養負擔等，同時對社會養老服務能力提出嚴峻挑戰。目前我國老齡化表現為以下三個特征，而這三個特征是異地養老興起的前提條件。

1.老年人口增速快客觀上要求異地養老發展。

我國老年人口增速快，占人口的比重快速提高。從表1可以看出，自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以來，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以每年約0.1－0.2%的速度穩步增加。至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時，65歲以上人口占人口的比重達8.87%，比五普時上升了1.91個百分點。同時，由于我國獨生子女政策的實施，第一代獨生子女的父母逐漸步入老年，而人口出生率與死亡率同步下降，因此老齡化速度在未來若干年里會更快。這客觀上要求人們為越來越多的老年人提供良好的服務，使其老有所養，老有所樂，而異地養老可同時達成這兩個目標。

表1 1982-2010我國老年（65歲以上）人口數及比重

2.老年人口基數大，要求養老方式多元化。

我國是人口大國，不僅人口總數高于世界上其他國家，而且老年人口數量龐大（如表1所示）。2009年，我國65歲以上人口數達1.13億人，最新的六普數據顯示，我國65歲以上老年人口約1.19億，占總人口數的8.87%。橫向來看，2008年老年人口約1.1億，相當于同年（2008年）美國人口的1/3，約為英國人口的1.8倍。①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10）》計算。數量如此龐大的老年人口在養老方式選擇上多樣化，異地養老是其中之一。

3.中低齡老人比例高使異地養老成為可能。

老年人口內部并非同質性的群體，不同年齡段的老年人在生活自理能力、醫療需求等方面的表現有很大不同。一般而言，中低齡老人（75歲以下）的生活自理能力強，醫療需求較小，不僅從生理上適宜異地養老，而且節省的醫療費用可用于異地養老；而中高齡老人身體健康狀況與生活自理能力較差，不適合遠距離外出與生活，其異地養老方式選擇較少。

表2 2000年以來老年人口年齡構成表(%)

從表2可知，我國74歲以下的中低齡老年人一直是老年人的主體，一直占老年人口的60%以上。即使老齡化速度加快，人口預期壽命延長，將來高齡老人的比重上升，但在可預見的將來，中低齡老年人口仍將占主導地位。

（二）老年人口需求從基本需求向更高需求提升，主觀上要求異地養老。

增速快、數量多的老年人口不僅要“老有所養，病有所醫”，而且還要“老有所樂”。作為現代文明國家，不僅應關注老年人物質生活需求的滿足，而且應該滿足其更高層次的精神生活需求。

老年人的精神需求是人的社會性的一種表現，是人類區別于動物的表現之一。一般包括情感需求、文化娛樂需求、人際交往需求、教育需求、政治參與需求、自我實現需求等內容[6]。目前，我國對于老年人需求的研究還主要停留在滿足其基本物質需求上，而主觀需求及更高層次需求研究較少，僅少數研究涉及。據調查，老年人消費結構中娛樂支出約占10%左右，交通費用占15－20%[7]。這充分說明，老年人利用有限的養老資源來滿足自身更高層次的需求。

同時，旅游作為滿足老年人文化娛樂、休閑等精神需求的一種重要手段，近年來有較大發展。有研究顯示，通過對北京市老年人在2000年和2010年的問卷調查，發現老年人的旅游需求增加。2000年的被訪者很少外出旅游。半年以內旅游一次的老年人僅有2.8%，“一年一次的”占36.1%。2010年老年人的旅游頻率顯著增加，老年人平均每月旅游一次有12.5%，“一季度一次”的占14.44%，“一年一次”的人數最多，占34.14%。另一方面，在出游形式上，前后兩次調查都顯示出，雖然“與家人一起出行”一直是老年人最喜愛的出游方式，但2000年“獨自一人”出游的老年人很少，而2010年則有10.28%的老年人會選擇單獨外出旅游，從中反映出當前老年人的休閑心態更加年輕化，更喜歡富有挑戰和冒險的休閑體驗[8]。總之，無論從老年人旅游頻率還是從旅游形式上，老年人的旅游需求旺盛。

異地養老作為一種新興的養老方式，不僅可以滿足老年人的旅游目的，而且可以開闊視野，領略不同文化的風采，拓展自己的人際交往范圍，滿足更高層次的精神生活需求。

三、家庭結構的變化難以滿足家庭養老需求，異地養老是有益補充

家庭養老是我國傳統的養老方式，曾在歷史上發揮過重大作用，但隨著家庭結構的變化，家庭養老的基礎削弱，家庭難以承擔養老責任。

（一）家庭規模小型化，難以承擔家庭養老責任。

家庭規模是家庭養老的基礎之一，無論老年人的經濟生活，還是日常生活照料都需要家庭成員承擔，因此，家庭規模大，才能承擔起對于老人的養老責任。而我國由于獨生子女政策的實行以及城市化進程的加快等原因，家庭規模持續小型化。

據五普資料顯示，我國31個省份的平均家庭戶人口為3.44人，這一數據在六普時降到3.10人，十年間減少0.34人。抽樣調查得到類似的結論，一項在蘭州市開展的隨機抽樣調查顯示，家庭規模接近3人的水平[9]。這無疑向家庭養老提出了巨大的挑戰，而異地養老中養老基地的發展可以承擔養老中生活照料中的責任，是家庭養老的有益補充。

（二）家庭成員構成簡單，無法滿足家庭養老需求。

按照成員構成不同，家庭可分為核心家庭、主干家庭、空巢家庭等。目前我國家庭成員構成趨于簡單化，無法滿足家庭養老需求。

有學者對全國五大城市的抽樣調查①五城市分別為北京、上海、南京、武漢與成都，樣本數為1005。顯示，年齡介于48-60歲的人口家庭結構為：

表3 獨生子女父母與非獨生子女父母的家庭結構比較（%）

資料來源：風笑天，第一代獨生子女父母的家庭結構：全國五大城市的調查分析，社會科學研究，2009（2），106頁。

從表中可以看出，空巢家庭的比例達到20.5%，核心家庭比例最高（62.1%）。其他相關調查也顯示，家庭成員構成簡單化已是不爭的事實。一項基于廣東全省21個地市2414個樣本的調查顯示，超過調查樣本一半的（1253人）老人為空巢老人，高達51.9%[10]。蘭州市的隨機抽樣也發現，家庭以核心家庭為主，主干家庭和單身家庭為輔，大多數家庭有兩代人和一對夫婦[9]。

空巢家庭以及核心家庭的增多無疑使得勞動人口難以兼顧工作與家庭，承擔傳統的家庭養老責任。而異地養老中的養老基地一方面可以滿足老年人生活照料的需求，另一方面因地理距離較遠而避免了老人因子女無暇照顧而產生的不良情緒。

（三）女性就業率較高，制約了家庭養老選擇。

我國的養老文化是以反哺文化為主，女性在其中承擔了大部分的日常照料與精神慰藉功能，這種養老文化是以“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性別分工為基礎的。但這種性別分工的基礎已削弱，家庭難以承擔養老責任。

第二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統計結果表明，2000年末，18-64歲城鄉女性在業率為87%，城鎮女性在業率僅為63.7%[11]。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資料顯示，18-64歲女性的就業率為73.1%，城市女性57.8%[12]。雖然女性就業率受到市場經濟的沖擊，但始終有一半以上的女性外出就業。無疑，高就業率對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模式提出嚴峻挑戰，也使得家庭養老缺少合理性。

同時，女性就業壓力的增大使女性難以顧全家庭。一項對上海875個家庭的抽樣調查結果發現：35%的家庭把工作緊張、競爭壓力大作為家庭的主要壓力源[13]，其中女性的壓力更可想而知，她們在妻子、母親、兒媳與就業者的角色間徘徊。

因此，家庭越來越難以作為養老的唯一單位來滿足老年人的生活照料與精神慰藉需要，社區養老是替代家庭養老的一種途徑，而異地養老則是前兩者的補充。

四、階層結構變化使異地養老轉變為現實

階層結構作為結構性因素之一使異地養老可以從美好的愿望轉化為客觀的現實。

（一）老年中產階層使異地養老成為現實。

老年人不僅在生活自理能力、醫療需求等方面具有較大不同，而且他們在文化程度、經濟收入與職業等方面亦具有異質性。尤其是老年中產階層的存在不僅對于異地養老的需求強于其他階層，而且他們有異地養老的能力，促使異地養老轉變為現實并具有可持續性。

1.文化程度較高、在職時休閑少，異地養老需求強。

老年人中產階層主要以公務員、教師、醫生等管理人員與專業技術人員為主，同時包括一部分國企工人。他們文化程度較高，不滿足于衣食無憂，而具有更高的精神生活追求，異地養老是其“品味”生活的一種方式。

另一方面，由于這些老年人在職時休閑時間較少，退休后對于旅行養老需求強。目前已退休或即將退休的老年中產階層，在成長及工作后的相當長時間里正好是我國的計劃經濟年代，而在改革后又面臨嚴峻的市場競爭，下崗失業的威脅無處不在。因此，他們退休前以工作為重心，職業壓力大，很少有時間與心情去休閑，因此，不難理解他們從工作崗位退休下來后對于旅游、休閑等的需求，而異地養老恰可以滿足其需求。

2.收入數量足以支付異地養老的費用。

異地養老需要有足夠的經濟資源支撐，在異地的住宿、日常生活用度以及來往兩地均需要金錢。相較于居家養老、社區養老，異地養老至少需要在住宿和交通等方面多支出費用。

目前，老年人尤其是城市老年人的收入足以支付異地養老費用。一些研究顯示，城市老年人的收入水平較高。據蘇州市一項對287名空巢老人的調查顯示，269位空巢老人有退休金，平均水平為1476.34元，其中，62.5%的老人每月退休金為 1000—1499元，20.4%的老人每月退休金為 1500—1999元，二者合計占全部有退休金空巢老人的82.9%，還有13.3%的空巢老人的退休金收入達到2000元以上，“顯然這一水平較高”[14]。而廣東城鎮老人的平均月收入達2467.9元，而“空巢老人的經濟收入狀況總體來看也是較高的”[10]。空巢老人的經濟收入水平已達到“較高”，可想而知，非空巢老人如果加上子女或多或少的資助，其收入水平亦不低。因此，經濟收入水平較高是人們選擇異地養老的關鍵因素。

3.收入穩定使異地養老具有可持續性。

老年中產階層不僅收入較高，足以支付異地養老所產生的費用，而且收入穩定，使異地養老具有可持續性。

據蘇州市對空巢老人的調查顯示，93.7%的城市空巢老人主要靠退休金生活，依靠其他、子女資助、配偶遺屬補貼等方式的人數很少[14]。其他調查也顯示，退休金是老年人尤其是城鎮老年人的主要生活來源。一方面，老年中產階層的退休金存在較大差異，公務員與事業單位人員的退休金水平高，而企業工人的退休金水平較低；另一方面，無論是哪個職業的退休人員，退休金均較為穩定，只要參加了基本社會養老保險，退休后均可以領取退休金。因此，穩定的收入使老年中產階層可以持續異地養老。

（二）我國中產階層的興起使異地養老具有發展潛力。

盡管關于我國目前社會結構存在著 “倒丁字型”、“洋蔥頭型”等爭論，但不可否認，我國白領階層的人數在不斷增加。據部分抽樣調查顯示，我國的中產階層占總人口的12%左右[15]。據一些中國學者預計，在未來的十年里中國中產階層占總人口的比例很可能達到30%-40%，即達到約4億人[16]。

一方面，中產階層具有如前所述老年中產階層的特征，他們文化程度高，職業壓力大，因此對退休后休閑生活的需求強于其他階層。另一方面，中產階層具有一些不同于老年中產階層的特征，從而使異地養老具有發展潛力。

與老年中產階層以公務員、教師、醫生及部分國企工人為主不同，我國現階段的中產階層以各行業的管理人員、高新技術產業的技術人員以及部分個體經營者與私營企業主為主。隨著《勞動合同法》、《社會保險法》的實施，這些就職于國企、集體企業、民營企業與外資企業的人員一般均參加基本社會保險。基本社會保險的實施及覆蓋面的擴大為中產階層將來養老解除了后顧之憂，使其最基本的生活水平得到保障。

同時，如米爾斯所說，美國中產階層具有消費上的前衛性，憂患意識較強。因此，他們中的一些人理財觀念較強，商業保險與基金產品的購買率較高。2010年的調查顯示，僅有5.8%的中產階級家庭不進行任何理財投資——包括購買股票、基金、債券或保險等，絕大多數中產階級（94.2%）都不同程度地參與投資理財，其中，2.7%的中產階級其投資理財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超過30%，43.8%的中產階級的投資理財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在11%－30%之間[16]。投資理財及商業保險的購買使得中產階層在退休后可以過上體面的生活，足夠支付異地養老的費用，他們成為異地養老的中堅力量，異地養老的發展潛力巨大。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人口結構的特征使得異地養老成為人們可以選擇的養老方式之一，而家庭結構的變化使異地養老具有存在的合理性，階層結構的特征使得異地養老轉變為現實，具有發展的潛力。因此，異地養老的出現是適應個人及社會需求的養老方式，其發展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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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8477（2012）08-0045-04

李芬（1976—），女，海南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生。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青年項目（項目編號：11JYC840022）；海南省哲學社會科學2012年規劃課題（項目編號：HNSK（2）12-51）；海南大學青年基金（項目編號：qnjj1049）。

責任編輯 張曉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