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價值評估的二維三層分析

■程啟智 李 華

人的生命價值評估的二維三層分析

■程啟智 李 華

人的生命價值;價值創造;價值保障;二維三層分析

一、前言

關于人的生命價值的討論，在哲學家們看來是十分崇高的話題，它不可以世俗到用金錢去衡量，但從實證上講，人類很早就在金錢世俗的意義上討論這一主題。最早關于生命價值的概念和論述散見于各種古老的法律和宗教典籍中。例如，老盎格魯－撒克遜法 (old Anglo－Saxon law)就規定，被謀殺者親屬獲得的賠償取決于被害人的財富，也就是其在過去一生中獲取的財產。所以，人們在處理有關人的生命價值的具體事務中，例如購買人壽保險，權衡高危行業工作，工傷死亡賠付，政府對健康安全進行管制等等，都擺脫不了對生命價值的經濟評估，雖然它看起來很世俗。

從文獻上看，人的生命價值①評估來源于兩大理論:一是人力資本理論，二是風險交易理論。人力資本理論表明，人力資本的大小能反映個人過去、現在和將來可能為家庭和社會創造價值的大小。因此，人的生命若受到傷害，不僅無法實現其自身價值，而且也將無法為社會和家庭創造財富。所以，威廉·法爾、恩格爾、舒爾茨等將人力資本構成與評估的理論思想，運用到對人的生命價值的評估中，并形成成本法、收入法、生命表技術法等測算人的生命價值的基本方法。風險交易理論最初源于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的級差工資思想，他從風險交易的角度，指出工人會對其面臨的風險概率進行權衡，并與其愿意獲取的工資進行交易，風險越大，工人為承擔其風險所獲得的工資就越高，這種高收益實為對工人愿意承擔高風險概率的一種合理補償。在此基礎上，托馬斯·謝林等從風險交易視角研究了這種統計意義上的生命價值，并提出支付意愿理論。該理論是從個人對風險概率交易的角度，通過衡量個人為了避免死亡、受傷害、中毒等影響個人創造財富和收入能力的風險，以其愿意支付的“對價”的多少對人的生命予以估價。

從上述兩大理論的起源和內容看，前者源于評估非正常死亡對家庭和社會造成的經濟損失，因此，從該角度評估人的生命價值，即是評估人創造價值和財富的能力。后者源于人們和社會對創造財富和收入能力的保障需要，換言之，人在生活和工作中面臨著危害其財富和收入創造能力的風險，由此便產生與其風險交易的保障需求。從這一角度評估人的生命價值，即是評估其風險交易的支付意愿。由此可見，這兩大理論本身有著內在的聯系，但是人力資本和風險交易這兩個概念本身卻缺少概括其聯系的涵義，從而導致在生命價值評估理論和實踐中，人們未能把它們統一起來綜合運用。所以，本文提出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兩個有內在聯系的替代性概念，以便重構人的生命價值理論的分析框架。

二、人的生命價值的二維視角: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

從人的生命價值視角出發，它有雙重含義和屬性，可以概括為“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兩個范疇。首先，人能夠創造財富和收入，是人的生命的經濟價值所在，而且正是在創造這種價值的過程中，人不斷完善和提高其生命的經濟價值。所以，價值創造意義上的生命價值，是指人的生命能為自身、家庭、企業和國家所創造的經濟價值②。而價值保障意義上的生命價值，是指通過支付一定的對價或者表現為一定的支付意愿，來降低創造價值過程中所存在的風險，以保障這種為家庭和社會創造價值的能力不受損害。由于有損健康和生命的風險無處不在，因此人們在創造價值并享受其價值成果的過程中，不得不對風險進行權衡或交易，是寧愿因獲得更多的利益而承受更大風險，還是讓出一定利益而獲得一個更安全的工作環境或生活質量，這是與其所創造的價值大小密切相關的。統計表明，為降低同樣的風險，高收入者的支付意愿比低收入者的支付意愿更高，就是因為他的價值創造能力更大③。

實際上，在人的生命價值評估實踐中，人力資本與風險交易這兩大理論都得到了運用。以人壽保險為例，保險公司在尋求客戶兜售保險產品時，通常運用風險交易理論研究人們投保的支付意愿，這個支付意愿實際是人們以相應“對價”降低風險損失的意愿，即用金錢換取價值損失保障的意愿。但是，在保險事故后的理賠中，保險公司則是以人力資本理論即以投保人為自己和家庭創造收入價值的能力為依據，來確定賠償額。同樣，在安全生產過程中，也需要綜合運用這兩大理論。例如，國家在為企業制定工傷死亡賠償制度和政策時，用的是人力資本理論，而企業在勞動力市場上選擇不同工種及其工資標準時，運用的是風險交易理論。由此可見，人的生命價值兩大理論，在實際運用中因為風險和利益的存在而被有機聯接在一起。所以，我們提煉出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兩個核心概念，并構造統一的人的生命價值評估理論體系，以彌補以往兩大理論的割裂狀況，為家庭、企業和國家等主體在實踐中處理生命經濟價值問題提供統一的理論基礎。

三、人的生命價值評估的三個層次:家庭、企業和國家

對人的生命價值進行評估，家庭(個人)④、企業和國家三個層次主體，不僅與價值創造有著直接的利益關系，而且為保障其價值創造的能力免受損害，都有支付意愿。但由于不同主體的社會地位和職能不同，他們與價值創造發生的利益關系不同，從而風險交易的支付意愿也不同。所以，我們必須從三個層次分別分析其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屬性。

(一)家庭層面的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

個人的價值創造能力來源于人力資本投資。因此，個人將自己的價值創造能力當做一種“經濟物品”，與企業等部門進行交換。這種交換過程，即價值創造過程，不僅為自己和家庭創造收入，而且還為企業創造利潤，為國家創造稅收。當然，對家庭而言，他更關注的是前者，即人力資本投資能為家庭創造多少財富和收入。因此，在風險社會中，個人為保障自己創造財富和收入的能力免遭損害，便需要購買健康和安全方面的產品和服務，以實現其價值保障的需要，而對價值保障的需求及其支付意愿源于其價值創造能力的大小。需要說明的是，個人風險交易的對象并非生命體本身，而是統計概率意義上的生命，即危害健康和生命的風險概率。比如，購買較安全的消費品，就降低了可能遭受產品損害的風險概率;就業于高危行業工作而獲得較高收入，但同時也承擔了較大概率的安全事故風險。可見，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相互關聯，正因為此，人們才需要進行風險與貨幣的權衡和交易。

當然，個人的這種權衡和交易，更多關注的是這種價值保障跟自己直接相關的利益和好處，用經濟學術語來講，就是他需要和購買的價值保障產品，是屬于私人產品而非公共產品。例如，職工關注的是個人的工傷死亡保險，而對工作場所的衛生和安全條件關注不夠，因為那是公共產品或準公共產品。所以，員工在創造價值的過程中，還需要企業進行準公共品的價值保障投資。

(二)企業層面的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

一方面，提供一個安全的生產環境，是企業內在的客觀要求，從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目標來講，它也需要有一個保證實現目標的安全生產環境;另一方面，企業在主觀上也愿意享有一個關于生產環境的良好聲譽，即希望社會認同它有一個符合現代標準的衛生和安全生產環境，換句話說，沒有一個企業想要有一個遠揚的事故頻發惡名。所以，企業都有著與安全生產的風險進行交易的需求，以保障價值創造過程的正常進行。

但是，建立企業的安全生產環境是需要成本的，需要企業通過投資來實現。例如，購買和建立符合安全標準的設備和設施，對員工進行安全生產教育和培訓，分配專門的安全管理人員對生產環境的安全狀況進行監督和管理等。我們知道，成本與利潤是反比關系，企業成本的增加意味著利潤的減少。所以，企業的風險交易行為會權衡其代價，在降低安全風險的成本上追求的往往是最小化目標。

對企業來講，安全生產的成本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安全投資成本，二是安全事故成本，它包括人員傷亡賠償和經濟損失。由于事故成本是事后的，因此企業在事先決策時，是根據安全事故的風險概率來計算事故成本的，這就是企業預期的事故成本，用公式表示就是:預期事故成本=事故成本×事故風險概率。企業通過安全投資，可以降低企業生產經營風險，但邊際收益遞減。所以，企業的風險交易行為即通過安全投資來降低事故風險的行為，有一個成本最優點，這就是安全投資的邊際成本等于預期事故的邊際成本。

(三)國家層面的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

個人的價值創造行為，在為家庭、企業創造財富的同時，也在為國家創造經濟和社會效益。所以，即使從保障國家稅收和實現經濟增長目標來說，國家也有著降低社會生產環境安全風險的支付意愿需求。當然，國家的價值保障行為與家庭和企業不同，并非僅與價值創造活動有關，而是源于全社會健康和安全的公共利益訴求，即社會對企業安全生產環境的公共產品需求。所以，國家有義務對企業的健康和安全方面進行立法，設立相應的管制機構，制定工作場所的衛生和安全標準及規范，制定工傷亡保險和賠償規則等，并進行動態監管。本文把國家對企業所有這些有關健康和安全措施的干預，稱為廣義的政府健康和安全管制行為。

但是，如同其他公共產品的供給一樣，國家對企業安全生產的干預也需要國家財政支出。這就存在與國家的其他公共產品，如國防建設、教育投資、貧困救濟等公共產品供給的競爭。所以，國家實施這種風險交易及其價值保障行為，需要了解社會的支付意愿，以滿足社會對這種公共產品的需求;另外，還需要對這種價值保障行為進行效益評估，即對健康和安全管制的成本和收益進行評估，以便提高管制效率。管制的成本容易評估，因為它們都有市場價格。而收益涉及無市場價格的人的生命價值，因此是評價國家健康和安全管制效益的關鍵。可見，國家雖然并不直接參與價值創造活動，但它的經濟和社會發展目標的實現，來源于個人和企業的價值創造，而且它的價值保障行為也不直接與創造活動相關，而是源于它的國家職能。由此，便決定了國家的風險交易行為和支付意愿，與個人和企業有很大的不同，它需要為全社會提供保障全民健康和安全的公共產品，即創造一個有關產品和工作環境安全的制度環境并嚴格執行，其支付意愿的大小，取決于健康和安全這種公共產品在全社會公共產品供給中的權重的大小，即與其他公共目標的競爭程度。

四、人的生命價值評估的二維三層分析框架

通過以上研究，我們可以構建一個“人命價值評估的二維三層分析框架圖”(見圖1)。

圖1中的虛線框圖表示人的生命價值評估的二維理論，即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理論;實線框圖為人的生命價值評估主體的三個層次，即家庭、企業和國家。從圖中容易看出，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理論交集在三個層次主體上，即他們分別通過產值和風險交易市場與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產生關聯。但是，在價值創造體系中，他們對應的分別是家庭收入、企業利潤和國家稅收，且由于經濟增長及充分就業是國家的宏觀經濟目標，因此個人和企業創造的GDP也屬國家的利益之所在。在價值保障體系中，企業、國家與家庭對健康和安全的交易需求不同，從而其支付意愿也不同:家庭交易的是價值保障私人產品，撇開偏好不論，其支付意愿與個人的收入直接相關。而企業和國家所對應的，分別是價值保障的準公共產品和公共產品，因此企業的支付意愿，撇開國家對企業安全管制的制度安排不論，直接與企業的利潤最大化目標有關;而國家的支付意愿，與其他公共利益項目的競爭狀況有關。

這一框架表明，在人的整個生命階段，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是人的生命價值評估不可分割的兩重屬性，個人、企業和國家之間是互贏互利的利益共同體。倘若個人生命受到傷害或不復存在，不僅其本人和家庭的財富會遭受損失，還會對企業、國家的利益獲得或經濟增長造成損失。亦即，維持和保護人的生命價值不受損害，不僅直接保障了個人的生命體本身及其價值創造性，還間接維護和保障了企業和國家的利益。

五、相關建議

我們以為，上述框架它不僅有助于科學評估個人生命價值，而且有助于政府、企業的生命健康安全管制。因此，基于以上理論，我們就我國健康安全管制的實踐提出以下建議:

(一)政府應建立更加完善的人的生命價值保障服務體系

為個人和企業提供公共產品服務是政府最基本的職能之一。目前，我國已經建立了日趨完善的人的生命價值保障系統，如國家急救信息系統、國家藥品監督管理信息系統、國家毒物中毒信息系統、國家公共衛生監測信息系統等健康安全監督管理系統，這些系統盡管較為完善，但執行力仍然有待提高。一方面，我國應當制定更加嚴格的法律，提高不執行相關規定的違規成本，促進企業更加嚴格有效地執行我國人命價值保障體系的各個環節;另一方面，還應完善保護個人價值創造行為和成果的制度體系，以及直接關系人的生命價值保障的法律體系，如工資法、國家賠償法、企業勞工利益保護法、工傷保險條例等，應當從個人、企業和國家多個層面和視角重新審視這些法律規定的合理性，做到與時俱進。

(二)企業應建立有助于個人實現價值創造的安全生產工作環境

現實中，企業缺乏社會責任、漠視人的生命價值的例子很多，如一些企業雇用童工、超時過度加班、以罰代管、惡意欠薪、工作環境惡劣等，這都是有悖于人的生命價值保護的。在企業生產中，若員工缺乏必要的保障以致造成安全事故頻頻出現等現象，那么給企業和國家所帶來的經濟和社會問題都是很嚴重的。盡管在短期，這類企業能取得一定的經濟效益，但從長期來說，它們因忽視對個人價值創造性的保障而無法獲得可持續性利益。因此，企業一方面必須嚴格執行國家關于健康安全管制的各項法律制度，合理確定工資標準和安全事故賠償標準;另一方面必須加大安全生產防護投資，不能只顧眼前經營成本的節約，而不顧雇員生命健康安全防護硬件環境的投資。

圖1 人命價值評估體系的二維三層分析框架圖

(三)個人應以人力資本的提高來增強價值創造能力

個人作為家庭財富、企業和國家利益的創造者，應加強風險防范意識，并基于降低整個社會風險發生概率以節約社會成本消耗的視角，對自身持續進行人力資本投資，以提高自身的價值創造能力。這樣，一方面可以提高自身生命價值和家庭財富，從而增強個人(家庭)風險防范能力以及在風險市場的風險交易能力;另一方面能增強企業和國家的經濟實力，進而提高企業和國家在風險市場購買安全設備、進行員工安全知識培訓、為員工支付工作傷亡保險的支付意愿和支付能力。

注釋:

①本文的人的生命價值概念，即指生命的經濟價值或貨幣價值。

②此外，人健康活著還能創造非貨幣價值，如親情、社區文化、政治主張等。

③Viscusi and William對個人為防范風險而愿支付價格的一項實證研究表明，工人為避免特定風險而愿意支付的價格，與其收入是成正比例的。

④家庭主體，包括個人自己。因此，本文的家庭與個人是同義語。

[1]程啟智．人的生命價值理論比較研究[J]．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05，(6)．

[2]程啟智，向宏橋．安全投入與企業安全生產最優決策[J]．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10，(2)．

[3]常凱．政府、法律和企業:誰來關愛民工的生命健康[J]．中國改革，2004，(9)．

[4]方萍．淺議人力資本價值報告[J]．企業經濟，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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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海杰．西方人力資本理論的馬克思經濟學檢視[J]．當代經濟研究，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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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鐘偉，程啟智．基于健康和安全管制的生命價值支付意愿研究[J]．學術論壇，2010，(1)．

本文以具有內在統一性的“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這對范疇，代替以往人的生命價值理論中的人力資本和風險交易范疇，并將企業、國家也納入人的生命價值理論的統一體系中，在三個層面上對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的二維屬性及它們之間相互融合的關系進行深入研究，從而構建了生命價值評估理論的“二維三層”分析框架圖，并對政府、企業和個人如何共同實現個人生命健康安全管制和價值保障提出了若干建議。

F019

A

1004－518X(2012)04－0060－05

程啟智(1953—)，男，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政府管制和發展經濟學; 李 華(1977—)，男，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生，九江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政府管制、區域經濟與政府管理。(湖北武漢 430073)

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基于健康和安全管制效益評價的中國人生命價值研究”(批準號:70940006)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陳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