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維為/文
西方走衰的制度原因
■ 張維為/文
西方世界正面臨著嚴重的危機。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已從愛爾蘭、希臘蔓延到意大利,還有進一步蔓延的可能,整個歐元區的前景從未像今天這樣堪憂。美國正經歷著20世紀30年代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和經濟危機,“占領華爾街”運動暴露了美國體制的許多弊病。了解西方危機的政治制度原因,對于中國汲取西方的教訓,自信地走自己選擇的道路大有裨益。
從中國話語的角度來看,西方體制的問題可以被歸納為“五個缺乏”,即缺乏“實事求是”的精神,缺乏“選賢任能”的機制,缺乏“良政善治”的能力,缺乏“綜合平衡”的制度,缺乏“深謀遠慮”的規劃。這些問題如果解決不了,西方整體走衰的頹勢還會加速。
西方體制今天最大的問題是缺乏“實事求是”的精神,這突出表現在多數西方政客不具備按照事物本來面目來認識和處理事物的能力。盡管西方號稱有言論自由、出版自由,但西方政治生活中意識形態禁錮極多,對內是“選舉政治化”,對外是“意識形態化”。“選舉政治化”意味著政客所作所為都首先考慮“選舉政治”的需要。例如,一般認為美國金融監管嚴重失控和資本對政治制度的控制是這次危機的根源,但美國兩黨的政客都不愿“實事求是”地正視制度缺陷,卻熱衷于打口水仗。在危機當頭的時刻,兩黨還是無法達成應對危機的共識。希臘的政客也無法“實事求是”地處理國家面臨的嚴重危機,各個政黨都繼續為競選奪權而惡斗。英國《金融時報》是這樣評述希臘政治的:“希臘發明了民主。但現代希臘卻有可能給民主帶來惡名。雅典的政客們爭論不休,有可能使歐洲債務危機升級,對希臘、歐盟乃至世界經濟整體產生嚴重后果。”
從對外政策來看,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的對外政策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多數西方政客和媒體基本上還生活在“神學時代”,拒絕“實事求是”地看待這個世界,至今還死抱著冷戰時期的“民主與專制”兩分法不放,而民主又被界定為多黨制和一人一票,結果世界上就出現了一大批“劣質”民主國家,選完就亂,亂了就打,打了再選,選完再亂。
西方社會今天極其缺乏具備戰略眼光和執行力的政治家,原因是西方政治制度中缺乏一種“選賢任能”的制度安排。在許多西方國家里,多黨民主制度早已演變成一種“游戲民主”,即把民主等同于競選,把競選等同于政治營銷,把政治營銷等同于拼金錢、拼資源、拼公關、拼謀略、拼形象、拼演藝表演;政客所做的承諾無需兌現,只要有助于打勝選戰就行。這種沒有“選賢任能”理念的“游戲民主”所產生的領導人能說會道者居多,能干者極少。
南歐的“歐豬四國”相繼出現了財務危機,一個主要原因是政客們只會競相討好選民,開出各種各樣的福利支票,結果耗盡了國庫,最終惡果還是要老百姓來買單。希臘帕氏三代擔任希臘總理,是西方“游戲民主”里小范圍選人的“家族政治”典型。貝盧斯科尼是意大利首富,坐擁億萬家產,控制意大利主要傳媒,盡管關于他的各種緋聞和丑聞幾乎從未間斷,但他還是三度出任了政府總理。這些國家都曾相當風光,但一代紈绔子弟把國家引入歧途。
既沒有“實事求是”的精神,又沒有“選賢任能”的制度,導致許多西方國家“良政善治”的匱乏。冰島政府國家治理無方導致了國家瀕臨破產;希臘和意大利的政府治理失當,導致了現在的深層次危機;比利時陷入無中央政府狀態達500多天;歐盟內部解決實際問題的效率非常低下;日本像走馬燈一樣地換政府,十年九相;美國如此龐大的金融體系弊病叢生,但金融危機到了爆發前夕,美國政府毫無察覺,結果給美國和世界帶來了巨大災難,美國的綜合國力也隨之下降。
標準普爾于2011年決定降低美國政府的信用評級,其主要理由就是“美國政治決策過程中的不確定性增加”導致了“對美國政治決策機制的信心下降”。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的尖銳對立使很多重要提案的討論變成了馬拉松式的扯皮。在金融海嘯爆發的2008年中,美國共和黨就使用或威脅使用“阻礙議事”的方法,使80%的主要立法事項陷于癱瘓。西方民主似乎已成為效率低下、推諉責任的代名詞。美國老說什么問責制,危機已經四年了,連問責制的影子都見不到,沒有任何人為這場危機負責。難怪連自由派學者福山都感嘆美國政治制度面臨著“蛻變(decay)”。
從經濟角度來看,西方危機的一個主因是多數西方國家經濟結構嚴重失衡,入不敷出,都成了寅吃卯糧的債務依賴型經濟,即通過借新債還舊債的方法來解決經濟和財政問題。從政治角度來看,西方民主制度下的政客為了拉選票都競相討好選民,開出各種各樣的直接和間接的福利支票而耗盡國庫。南歐的“歐豬四國”相繼出現了債務危機就是這樣形成的,美國居高不下的債務危機某種意義上也是這樣形成的。
西方政治制度本身的失衡導致不少西方國家的“民主”制度日益演變成了“錢主”制度,特別是美國的民主。美國標榜的“三權分立”的分權制度僅限于政治領域,本質上這些權力還是被資本力量所駕馭。美國最高法院已經裁定公司競選捐款不受限制。許多學者認為美國民主黨競選的主要財源來源于華爾街和好萊塢,共和黨主要財源來自軍火工業和其他傳統工業,而當年奧巴馬當選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華爾街的巨額捐款,隨后才有奧巴馬用幾千億納稅人的錢去“救市”。在這種情況下,要奧巴馬對美國金融業進行大規模的改革,確實是難為了他。現代社會需要超出政治領域內的政治力量、社會力量、資本力量之間的綜合平衡和良性互動,否則的話,“錢主”將左右“民主”,“占領華爾街”背后的99%與1%之矛盾也可能因此而長期化,最終導致更大的危機。
西方體制的另一個主要缺陷是缺乏系統全面的戰略思考和安排,導致了各種短視決策充斥社會各個領域。美國加州政府破產的例子頗能說明美國體制缺乏“深謀遠慮”的問題。政客的民粹主義短視政治使政客紛紛要求減稅,先是減少財產稅,后是取消汽車稅,最后加州政府陷入了破產的境地。州政府后來想恢復汽車稅,但州議會又從中作梗,結果使加州的財政陷入惡性循環。
美國《時代》周刊不久前發表《民主能解決西方的經濟問題嗎?》的文章指出:“大西洋兩岸的政治問題有著相同的癥結——即現代民主國家選舉政治的要求”,“西方政客們將選舉勝利這種狹隘的利益看得重于更大的國家長遠利益。他們關心的不是削減赤字、提高經濟競爭力,抑或推動歐洲一體化進程,他們的眼光最遠也就是停在下一次選舉計票上。”
相比之下,中國的體制30多年來一直在不斷地進行自我改革和調整,已經形成了整體思維、通盤考慮、從長計議的一整套制度安排。這種優勢較好地體現在中國五年計劃的制定和執行之中,中國過去30多年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就是這些戰略規劃一個接一個成功執行的結果。今天不少西方學者和企業家已經意識到中國這種制度安排的明顯優勢。美國《新觀點季刊》主編內森·加德爾斯(Nathan Gardels)說得很直白:西方民主制度屈服于“即時新聞”和“一人一票”的“短期暴政”,導致民粹主義泛濫,“這種制度缺乏長期思考、策劃,缺乏持續統治的政治能力,遠遠無法回應中國的崛起”。
這“五個缺乏”的背后是支撐整個西方制度的理念所面臨的困境。今天西方政治制度主要基于三個理念:(1)人是理性的;(2)個人權利是絕對的;(3)程序是萬能的。這三個理念在西方民主發展的過程中曾受到諸多條件的制約,如用“共和”與“法治”來制約“民主”和“民粹”,但隨著西方民主體制本身的異化和民粹主義思潮的擴散,這些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已成了西方社會類似宗教一樣的一種原教旨主義信仰。
這三個理念其實均站不住腳。人確實具有理性的一面,但也有非理性的一面,而政客的特點往往就是利用人的非理性一面,通過打民粹主義牌來獲得盡可能多的權力和利益。當初德國的希特勒就是這樣上臺的;20世紀90年代南斯拉夫也是在民粹主義政客的興風作浪中解體的。今天因特網時代又為民粹主義的擴大和蔓延提供了更好的條件。
西方個人權利絕對化造成了個人權利泛濫和集體權利嚴重退化。上述的美國加州政府破產就說明了這一點。內森·加德爾斯把這種破產稱為“減肥可樂式的文化”的必然結果:“一種既要甜味又不要卡路里,既要消費又不儲蓄,既要現代化的基礎設施,又不要納稅”的文化造成了今日加州的危機。
程序萬能論所帶來的政治、經濟、社會代價異常巨大。西方長期以來,自以為自己的制度好,誰上臺都無所謂,結果這種程序萬能論變得越來越不合時宜。隨著全球競爭的加劇和中國模式的崛起,西方這種制度安排看來將越來越玩不下去了。沒有人才觀念的公司要破產,沒有人才觀念的軍隊打不了仗,沒有人才觀念的政治制度將走衰,這是中國人篤信不疑的理念。這三個理念的困境也是西方制度的“基因”缺陷,如果無法修補的話,西方整體走衰的趨勢將難以逆轉。
中國正經歷著人類歷史上范圍最廣泛、內容最深刻的變革。中國人今天的眼光一定要超越西方這種全面走下坡的制度和模式。中國正在探索全新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制度,并已經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將借鑒世界各國的經驗,但不會失去自我,不會失去中國自己的許多優良傳統。中國人今天進行的探索必將為世界政治、經濟、社會秩序的未來發展做出彌足珍貴的貢獻。
(作者系復旦大學特聘教授,春秋研究院和日內瓦亞洲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責任編輯:魏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