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國產電影中比較另類的代表我感覺非管虎的《殺生》莫屬,雖然其票房不盡如人意,可想而知這么一部抽象、隱喻和象征等手法運用較多的電影,在這個充斥著爆米花式快餐文化的時代背景下,確實不怎么討喜。但它在業內卻好評如潮,從這個意義上講,它更像一部文藝片,而非商業片。特別是其敘事風格與其它國產電影相比,帶有鮮明的個性化風格和創新意識,已經突破了傳統的單一線性邏輯,呈現出多元化、多層次、多維度的特點,將一個空間單一、格局小的簡單故事講得懸念疊起、扣人心弦,極大豐富了觀眾的觀影體驗。
影片一開場就是一群人爆打一個裝人的麻袋,并從山坡上扔了下去,被載著醫生的三輪車撞了一下,反而救了失控的三輪車,然后故事主角牛結實上場,說了一句:欠老子條命曉得不?這一無頭無尾、無因無果的場景顯然不是故事的開頭,開頭的缺失這一開放性的敘事結構正豐富了影片的想像空間,一方面強烈刺激了觀眾的探知欲,一方面也是對接下來的情節的預演。
J?希利斯?米勒在《解讀敘事》中談到:“任何敘事的開頭都巧妙地遮蓋了源頭的缺失所造成的空白。這一空白一方面作為基礎的缺失而處于文本的線條之外,另一方面又作為不完整的信息所組成的松散的線股而處于文本的線條之內。這些松散的線股將我們引向尚未敘述的過去。”[1]開場事件的存在本身需要后續故事的發展引發,由此,在分析影片的敘事結構時,就會發現存在一個“時間裂縫”。這個裂縫正是打開時空之門的鑰匙,帶我們進入了故事主線。
開頭的缺失,導演并沒有馬上給予解釋,而是將鏡頭轉向了13個月后,醫生因為傳染病來到長壽鎮的情景。這似乎像個故事的開頭,但是又錯了,這還是中間,中間敘述一步步順著敘事線索回到片頭位置,還原了事件的全貌。同時由于開頭的缺失,觀眾就無法給予開頭場景一個合適的時間定位,也就始終處于被動觀看的狀態,隨著故事的推進,一幕幕展開,才發現電影是從故事的中間開始敘述的,繼以解釋性的回顧,這種結構會使觀眾始終保持探尋故事的動力。
除此之外,開場的安排是否還有更深的意義,我們縱觀整個影片結構,會發現導演這么安排是有用意的,這個開頭是個引子,那句:欠老子條命曉得不?是接下來醫生發現牛結實被害后,探尋事件真相的動因,就像醫生自己說的:我是醫生,我欠你條人命。
從整部作品來看,這部影片的敘事結構完全是一種雙線敘事的模式,但兩條線卻是完全相反的敘述結構。主線是“順敘”結構,從開場一幕牛結實意外救了醫生一命,13個月后,醫生因傳染病來到長壽鎮,卻發現在山崖奄奄一息的牛結實,用盡辦法也沒有救活已經“心死”的牛,為還那一命,他踏上了尋找事件真相之路,經歷各種困難與阻撓,最終將全鎮“殺生”的事實還原,而施害者得到應有的報應,淹沒在驚天動地的大地震中。
復線則為“倒敘”結構,從牛結實之死開始,隨著醫生的探訪,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幕幕浮現,牛結實作為外來的“野種”,對長壽鎮來說是個“異類”,經常“為非作歹”,可以說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偷盜、賴賬、調戲婦女、與寡婦廝混,把給馬配種用的催情粉倒在全鎮人喝的水里,搞出個群P事件,最終徹底突破了人們的容忍底線,引來了重重殺機。在另一個牛姓醫生的精心設計下,全鎮人展開了一場通過心理暗示來“殺死”牛結實的計劃。而在計劃順利實施的過程中,與牛結實有染的馬寡婦意外懷孕,又引發一系列新的問題,這個新誕生的“野種”要不要殺死,成了全鎮人兩難的決擇,最終在牛姓醫生鼓動下,兩者擇其一而除之。牛結實知道真相后,最終選擇救下了馬寡婦和孩子,以自我放逐的自殺收場。
兩種敘述方式的交錯使用,即成功將觀眾代入了故事,與醫生同一視角觀察和發現事件的真相,又利用“倒敘”增添了故事的懸念和驚悚特質,提升了影片本身的吸引力和可觀性。
大家可以看出,復線才是故事的主體,導演使用“倒敘”的結構似乎并不過癮,而是在總的倒敘模式下,穿插著其它敘事模式。倒敘中插入追敘,關于牛結實得病的鋪墊,其父也因得癌而終,就追敘到牛小時候給父親送終時的場景,顯示“癌”這個絕癥從小就在牛心里埋下陰影。倒敘中嵌入預敘,開頭一幕牛被扔下山后回到村子,被鎮里的年青人圍攻,此時天崩地裂,鎮子淹沒在大地震中。這一幕按照故事發展脈絡來看,不應該是此時發生的,而最后的結局,影片通過預敘的方式最終揭示了全鎮人的命運,并與結尾遙相呼應,形成一個“回環”,顯示了不可抗拒的命運法則,終將埋葬所有不公與黑暗。倒敘中頻繁使用閃回,故事中對牛結實為害鄉親的場景處理,包括后面醫生對牛結實“做怪”的正面猜想,都是通過閃回的方式實現,這種閃回不是按時間順序來的,而是隨著故事的發展、劇情的需要,根據每個當事人不同的記憶碎片進行拼接,沒有前后,只有因果,將觀眾慢慢代入到故事中去,與醫生一道撥開迷霧,慢慢還原了整個事件的真相。
可以說,《殺生》在藝術表現上是成功的,導演將小說文本所具有的存在主義式的荒誕與黑色喜感的基調成功地轉化成了影像語言,從意境、技法上實現了無縫對接,并且進行了藝術再加工,成功將自己的個性化敘事風格灌入其中。利用多機位,快速銜接的剪輯以及特寫鏡頭來描寫人物內心的變化,通過跳脫的敘述方式,從容有度地將一幕幕碎片化的故事線索拼接起來,化簡為繁,使一部格局小、空間單一的故事立體和豐滿起來,深化和拓展了其思想性和喻意空間。這種對非線性敘事的成功把控力,可以說是《殺生》在藝術上成功的重要因素。
[1]《解讀敘事》 (美)J?希利斯?米勒/申丹 譯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