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電影之悲劇精神與自由意志
基于基督教文化對人、人類系統而嚴密的表述,好萊塢大片常常表現這種悲劇精神:人本能的感到對純粹先天和不可控制的未明秩序的恐懼,然而卻以弱小之力無悔無畏地去抗爭強大而超然的命運。并用影像詮釋著基督教文化中對人格結構中自由意志的呈現,對自由意志與悲劇精神的內在同構與交織,把一系列形而上的哲理與玄思呈現給觀眾,當我們敞開心扉面對這個真實的文化現象時,已經不可能回避基督教理性之光帶給我們心靈的觸動。
基督教 人格結構 悲劇精神 自由意志
西方的文化發展和演進,被認為有兩大源頭,就是希臘羅馬文化和基督教文化。而后者在西方文化發展過程中起著更重要的作用。“西方的基督教,先是天主教,而后是天主教和新教,從歷史上說是西方文明唯一最重要的特征。確實,在它誕生后的第一個一千年的大部分時間里,人們把現在認作西方文明的東西稱為西方基督教世界 ……”〔1〕(P117)基督教發源于公元1世紀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地區猶太人社會,并繼承希伯來圣經為基督教圣經舊約全書。1至5世紀基督教創立并從以色列傳向希臘羅馬文化區域。313年,君士坦丁大帝頒布米蘭詔書(Edictum Mediolanensium),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所允許的宗教。隨后耶穌的門徒在蠻族之間大力傳播基督教,使得基督教不再局限于猶太人范圍,逐漸在歐洲大陸和北美大陸傳播開來,并成為西方文化的主流。本文涉及廣義的基督教,主要包括天主教、東正教、新教三大派別,還包括宣稱跟其他教會有著不同歷史淵源和信念的基督教派。
可以說沒有基督教,就不會形成后來西方世界的思維模式和看待人與世界關系的方式,從而也就不會有今天意義上的西方文明;“沒有基督教,沒有基督教文化中表現得極為強烈的靈與肉、感性與理性、罪與罰、天國之城和地上之城兩種要素的矛盾斗爭,也就沒有西方文化自身發展的強大動力”。〔2〕(P4)從類型的角度來看,新好萊塢大片幾乎可以說完全由冒險動作片、科幻片和災難片構成,幾十年來幾乎每部好萊塢經典電影都給我們不同的觀感,這一現象之后到底是什么在支撐著好萊塢的全球霸主地位?難道只是靠視覺的奇觀和聽覺上的震撼來博取觀眾?我認為真正觸動觀眾的還是大片中對人、對人類的論述、宗教文化浸染之后的對人類大結局的悲劇精神、對人的自由意志的表達,以及自由意志和悲劇精神之間的同構與關聯的獨特呈現。
長期以來,哲學家和歷史學家都試圖弄清楚人的本質——人的起源、人的心理結構、人的生活目的和人類的最后命運等。圣經記載大衛王問到:“人算什么,你竟顧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顧他?”(詩篇8:4),圣經從人類的起源、人類墮落的經過及結果、神造人的目的、人的種族、人在神面前的種種境況和人的最終命運這六大方面給了人答案。
亞當墮落之后,死就進入世界,“這就如罪是從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從罪來的;于是死就臨到了眾人,因為眾人都犯了罪。”(羅馬書5:12)亞當也因此得了一個罪惡的本性,這罪惡的本性就被世世代代的繼承下來,“這卻怎么樣呢?我們比他們強嗎?決不是的!因我們已經證明:猶太人和希臘人都在罪惡之下。 就如經上所記: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 沒有明白的,沒有尋求神的;都是偏離正路,一同變為無用。沒有行善的,連一個也沒有!他們的喉嚨是敞開的墳墓;他們用舌頭弄詭詐。嘴唇里有虺蛇的毒氣。滿口是咒罵苦毒。殺人流血,他們的腳飛跑,所經過的路,便行殘害暴虐的事; 平安的路,他們未曾知道。他們眼中不怕神。我們曉得律法上的話,都是對律法以下之人說的,好塞住各人的口,叫普世的人都伏在神審判之下。”(羅馬書3:9-19)雖然是人都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但是神還是給人預備了出路——有得救的人和得榮耀的人。得救的人,在耶穌基督代替自己死了的基礎上,新生了,在法律上被稱義了,“從肉身生的,就是肉身。從靈生的,就是靈。我說,你們必須重生,你不要以為希奇。風隨著意思吹,你聽見風的響聲,卻不曉得從哪里來,往哪里去。凡從圣靈生的,也是如此。尼哥底母問他說,怎能有這事呢。耶穌回答說,你是以色列人的先生,還不明白這事嗎。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我們所說的,是我們知道的,我們所見證的,是我們見過的。你們卻不領受我們的見證。我對你們說地上的事,你門尚且不信,若說天上的事,如何能信呢。除了從天降下仍舊在天的人子,沒有人升過天。摩西在曠野怎樣舉蛇,人子也必照樣被舉起來。叫一切信他的都得永生。(或作叫一切信的人在他里面得永生)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因為神差他的兒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或作審判世人下同)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經定了,因為他不信神獨生子的名。光來到世間,世人因自己的行為是惡的,不愛光倒愛黑暗,定他們的罪就是在此。”(約翰福音3:5-18)
圣徒靠住在自己里面的圣靈,就可以抵擋罪惡。不過,罪惡的“老我”的余孽仍在人性之中,所以就是得救的人也會犯罪。兩個“我”在交戰,“我們原曉得律法是屬乎靈的,但我是屬乎肉體的,是已經賣給罪了。 因為我所作的,我自己不明白;我所愿意的,我并不作;我所恨惡的,我倒去作。若我所作的,是我所不愿意的,我就應承律法是善的。 既是這樣,就不是我作的,乃是住在我里頭的罪作的。 我也知道在我里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 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惡,我倒去作。 若我去作所不愿意作的,就不是我作的,乃是住在我里頭的罪作的。我覺得有個律,就是我愿意為善的時候,便有惡與我同在。 因為按著我里面的意思(原文作“人”),我是喜歡神的律;但我覺得肢體中另有個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戰,把我擄去,叫我附從那肢體中犯罪的律。 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感謝神,靠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就能脫離了]。這樣看來,我以內心順服神的律;我肉體卻順服罪的律了。”(羅馬書7:14-25)因此, 真正的基督徒應該不允許老我駕馭自己的生活,應該借著圣靈的內住而過一種不“屬肉體的”生活。以上是對得救之人的論述。
得榮耀之人是說圣徒在天上和新耶路撒冷,將有一個永遠的樣式——象基督一樣,因著那榮耀(完美)和圣潔的樣式的美德,“你看父賜給我們是何等的慈愛,使我們得稱為神的兒女。我們也真是他的兒女。世人所以不認識我們,是因未曾認識他。親愛的弟兄阿,我們現在是神的兒女,將來如何,還未顯明。但我們知道主若顯現,我們必要像他。因為必得見他的真體。凡向他有這指望的,就潔凈自己,像他潔凈一樣。凡犯罪的,就是違背律法。違背律法就是罪。你們知道主曾顯現,是要除掉人的罪。在他并沒有罪。凡住在他里面的,就不犯罪。凡犯罪的,是未曾看見他,也未曾認識他。小子們哪,不要被人誘惑,行義的才是義人。正如主是義的一樣。 犯罪的是屬魔鬼,因為魔鬼從起初就犯罪。神的兒子顯現出來,為要除滅魔鬼的作為。凡從神生的就不犯罪,因神的道(原文作種)存在他心里。他也不能犯罪,因為他是由神生的。從此就顯出誰是神的兒女,誰是魔鬼的兒女。凡不行義的,就不屬神。不愛弟兄的也是如此。”(約翰一書3:1-10),圣徒將不會犯罪,由此也得著極大的榮耀。
人如果選擇自以為正的路,他的最終命運就是死。正如以賽亞說的:“我們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以賽亞書53:6)這條路是寬闊的路,是最沒有攔阻的一條路;是變窄通向死亡的路;是與神永遠隔絕的路“你們要走窄門。因為通往滅亡的路又寬又闊,進去的人也多;通往生命的門是窄的,路是狹隘的,找著的人也少。”(馬太福音7:13)。人如果選擇了神的路,即通過神的兒子,主耶穌基督的道路,他的最終命運就是永生。耶穌說:“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馬太福音7:14).他又說:“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著我,沒有人能到父那里去”(約翰福音14:6),耶穌是神所預備通往永生的唯一道路。
圣經中論述了三種人:失喪的人(沒有信靠基督耶穌的人)、得救的人和得榮耀的人;簡單說兩種,能進天國的人和不能進的人。基督很快就要到地上設立公義,審判罪人,并建立千禧年國。歷世歷代所有失喪的人將被扔進火湖里。這火湖是為撒旦及其使者預備的。“我又看見一個白色的大寶座,與坐在上面的,從他面前天地都逃避,再無可見之處了。我又看見死了的人,無論大小,都站在寶座前,案卷展開了,并且另有一卷展開,就是生命冊。死了的人都憑著這些案卷所記載的,照他們所行的受審判。于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陰間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們都照各人所行的受審判。死亡和陰間也被扔在火湖里。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若有人名字沒記在生命冊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啟示錄20:11-15)。人類居住的地球將被猛烈的火焚燒,以至于一切有形質的都要銷化。一個新的、潔凈的世界將建立,是為得贖之人預備的 。
然而,上文中已經論述到,引到永生的門是窄的,路是小的;圣經里多次提到呼召的人多,選上的人少;四福音書上一再強調:“愛父母過于愛我的,不配做我的門徒;愛兒女過于愛我的,不配做我的門徒”(馬太福音10:37);論到天國里的子民,耶穌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天國。”(馬太福音18:3);論到進天國,耶穌說:“有一個人問他說:“主啊,得救的人少嗎?” 耶穌對眾人說:“你們要努力進窄門。我告訴你們:將來有許多人想要進去,卻是不能。及至家主起來關了門,你們站在外面叩門,說:‘主啊,給我們開門!’他就回答說:‘我不認識你們,不曉得你們是哪里來的!’ 那時,你們要說:‘我們在你面前吃過、喝過,你也在我們的街上教訓過人。’他要說:‘我告訴你們,我不曉得你們是哪里來的。你們這一切作惡的人,離開我去吧!’ 你們要看見亞伯拉罕、以撒、雅各,和眾先知都在神的國里,你們卻被趕到外面,在那里必要哀哭切齒了。”(路加福音13:23-28)圣經多出強調,基督徒非圣潔不能見神,意即非圣潔的人不能進天國。
由于亞當在伊甸園的墮落(最初的罪),所以世人生下來就有罪了。圣經把這解釋為人類的墮落,因為圣經認為亞當是人類的始祖,人類在亞當里墮落了。與罪一起進入人類的是它的同伴——苦難,因著人的墮落,死亡、痛苦、犯罪的意愿、在罪的引誘面前顯得無能等等都隨之而來。大地也遭受人類敗壞后的結果——荊棘和蒺藜繁生,野獸食人的本性也來自人的墮落。世上的悲慘和痛苦隨即由亞當和夏娃初生的兒子們表現出來——該隱把兄弟亞伯殺害了,兇殺事件一直延續至今,而且有增無減,世世代代以來人類歷史就在無休止的暴亂、悲慘和痛苦當中緩緩推進。這就給想重返伊甸園的現代信徒,帶來了對自身命運的一種無奈、無序之感,原罪由于人類之祖而遺傳下來,人面對這種生命之“律”的運作真是有種無力之感、命定之惑!
正是基于基督教文化對人、人類系統而嚴密的表述,好萊塢大片常常表現這種悲劇精神:人本能的感到對純粹先天和不可控制的未明秩序的恐懼,然而卻以弱小之力無息地、無悔地、甚至無畏地去抗爭強大而超然的命運。人雖然參不透命運之謎,卻傲然地接受命運的挑戰!
好萊塢大片《先知》的故事發生在1958年,在慶祝一所小學的建成儀式上,孩子們將自己作的畫放在了文物密封容器里,然后把這個容器埋在地基下,其中一個看起來頗為神秘的小女孩在她的畫上寫下了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數字。50年后的一群學生發現并打開了這些密封容器,那個神秘小女孩的繪紙到了一個叫卡利布?柯斯勒的孩子手里,這張繪紙并引起了卡利布的父親柯斯勒教授(尼古拉斯?凱奇飾)的注意。柯斯勒教授無意中發現發現,這張繪紙上的數字精確地記載了過去50年間所發生的重大災難的日期;令他更為驚訝的是:上面還記載了將要發生的三起災難事件,其中最后一件更是涉及全球的重大災難,而他與他的兒子也將卷入其中。柯斯勒教授試圖通過當局來化解即將到來的危機,但是其他人認為他是杞人憂天,他只能選擇孤軍奮戰。影片中,柯斯勒教授的兒子被取去,而他自己沒被選上,這是圣經中論到信徒被提,教授沒有被取去,是因為他不相信有天堂,而他的兒子信有天堂,誠如圣經所說:信耶穌的人得永生,不信的人得不著永生!柯斯勒教授通知他父親躲避這次災難,而他父親是個牧師,非常篤定,表示已經準備好去見上帝,這是“得救”和“得勝”基督徒的認信。然而上文中筆者論述道,對于自己是“得救”還是“得勝”,是活著被提直接不經過肉身死亡,還是要被毀滅肉身才能進天國,仍然是基督教神學不斷爭論的問題。影片中,最后的結局地球被強大的太陽耀斑摧毀,結局類似于《圣經》中記載上帝毀滅人類,只有諾亞一家八口在方舟得救。此片只不過洪水變成了烈焰,而那個拯救人類的方舟轉而被外星飛船所代替。地球上只有一對小孩子和兩只兔子活著被上帝的使者提到“伊甸園”中,預表只有這兩個小孩才是新的伊甸園人類的始祖。當柯斯勒教授和父母、妹妹四人相擁而抱,迎接排山倒海似的大毀滅之時,影片的悲劇感難以遏制的彌漫開來,這是整個人類的悲劇,圣經論到世界末日,神要用火來審判:“在那日,天被火燒就銷化了,有形質的都要被烈火融化(彼后3:12)”。編導選擇整個人類只有兩個孩子有資格或者重回“新天新地”的伊甸園,正是呼應圣經多處強調的基督徒非圣潔不能見神,意即非圣潔的人不能進天國。
好萊塢有一批名垂影史的越戰電影杰作如《野戰排》、《獵鹿人》和《現代啟示錄》等,大都跳出了狹隘的民族主義、國家戰爭、正義與否的表達上,而是著眼于“戰爭與人”的關系上,對復雜的人性 、人的異化、人的兩重性等問題的挖掘上,在某些方面已超越了哲學和文學所能達到的境界,以至于只有真正的電影藝術才能表現出來。《現代啟示錄》里的三個主要人物代表著卷入戰爭的三類美國軍人。柯茲是中心人物,影片一開始,導演便通過情報處將軍之口交代了他的現狀并表明了軍方對他的看法,而他本人的錄音卻針鋒相對地斥責軍方才是真正的殺人狂,這就引出一個懸念:他是否真的瘋了?隨后另一主人公——被派去殺他的的威拉德在行途中翻閱柯茲的檔案進一步了解了他“走向失常”的心里路程。柯茲曾是一個正直勇敢、不謀仕途、只為理想而戰的模范軍人;然而來到越南戰場,理想隨之破滅,這里根本沒有正義可言,生命在這里毫無意義,人人都在瘋狂殺人,“維護人權”也是十足的謊言,而那些將軍們才是殺人的幕后主使,他看破了他們的真相,因此自行其是,不服從命令,于是將軍們派威拉德去把他干掉。借著威拉德的視角觀眾看到的柯茲并不是一個滿口譫語的瘋子,相反非常冷靜,言談中不時夾雜著艾略特《空虛的人》中的詩句和康拉德小說《黑暗的心靈》中的警句,思路清晰,言語極富哲理。威拉德與其相處幾天后,終于了解到他內心非常痛苦,理解他殺人不眨眼是因為理想破滅,對人生絕望,生命的價值何在?理想和現實為何如此對立?他冥思苦想內外求索不得其解,于是便以殺人來宣泄自己的憤懣、幻滅之情。
威拉德作為主人公實際上是柯茲的“他我”,他的作用在于詮釋柯茲的思想和行動。影片最后,似乎有種超驗的心靈把他倆融為一體了,他感受到柯茲之正呼喚著他卻解除他的痛苦,他無法抗拒這種心靈的召喚,終于舉起了刀。
基爾格中校是導演科波拉注意刻畫的另一個人物,是個視戰爭為游戲的職業軍人,一個富有傳統色彩的美國軍人,這正是柯茲痛恨的那類人。他打仗像玩牌一樣,興之所至,隨意進攻和平村莊,僅僅是為了沖浪過癮,大規模進攻儂河口,他是真正的殺人機器!
《現代啟示錄》基本情節和人物原型來源于康拉德小說《黑暗的心靈》,但其思想卻來自弗雷德的《金枝》,《金枝》的副標題是“對魔術和宗教的研究”,書中談到謀殺神圣的上帝式的人物,這可以作為本片結尾最好的注解。科波拉說,他之所以讓柯茲死掉,使他成為越戰的犧牲品,是希望美國從這一恐怖形象中看到真實的自己的形象。當威拉德握著砍刀向柯茲走去,柯茲轉過身來,任其砍殺毫無反抗,斷氣前喃喃地說:“恐怖!恐怖!”;與此同時,土著人正舉行祭祀儀式,一頭雄牛被一刀刀砍死;美國飛機正對叢林開始又一輪的狂轟濫炸,凝固汽油彈讓森林變成了火海。暴力、恐怖、瘋狂、諷刺、憤怒、絕望,人類的悲劇——我們最終看到的就是呈現在科波拉鏡頭下的,整個群體的瘋狂。加謬說:真正的哲學思考等于自殺。所以,要么選擇死亡,要么選擇瘋狂,對于越戰甚至對于所有戰爭,我們只能給出這樣的答案,而人類歷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戰爭史——影片留給觀眾的是悲愴與震驚! 科波拉將影片的開頭和結尾疊印在一起,使人物陷入無法逃脫命運輪回中,音樂反復回響著“這就是結束,我的朋友”,“所有的孩子都是瘋子”……科波拉就此表達了他對于暴力所持的宗教式的觀點,他沒有評判暴力的對錯,而是站在整個人類群體的高度,說明了暴力是一種原始的神話的延續,更是人類的一種無法抗拒的命定!導演將存在于我們生活中的屠殺與最原始的殺戮、將個人的殺戮與群體的殺戮、將世俗的殺戮與宗教的殺戮聯系起來,挖掘出存在于人類心中的暴力傾向的宗教歷史淵源。
基督教認為神給了人類第一對夫婦自由的意志,并吩咐他們不可吃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究竟是這棵樹有給人知識的特性,還是因為要用它來試煉人給了它這些特性呢?這一點頗有爭論。但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即作為蒙恩的、屬于神的受造物,這是要試煉他們是否有一顆信服的心,肯不肯順服那智慧全備、預備萬有和愛顧他們的造物主。自由意志在基督教國家看來是一個最重要、帶有根本性的倫理學問題的問題,如果一個人的行為沒有自由意志,他處于被決定的天真狀態,那么他的行為既談不上善也談不上惡,也談不上既善既惡、非善非惡、善惡相混,因為他的行為、他的意志是不自由的。自由意志肯定是要選擇的,正是它驅動著人不斷地在善與惡之間進行道德意義上的選擇! 使徒保羅這樣感慨:“我也知道,在我里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惡,我倒去作。 若我去作所不愿意作的,就不是我作的,乃是住在我里頭的罪作的。 我覺得有個律,就是我愿意為善的時候,便有惡與我同在。因為按著我里面的意思。(原文作人)我是喜歡神的律。 但我覺得肢體中另有個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戰,把我擄去叫我附從那肢體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哇,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羅馬書7:18-24)。
獲得第57屆奧斯卡金像獎人物傳記片《莫扎特》可以說是在基督教文化背景下,對人的自由意志和人的命運的一種悲劇精神的表達。美國著名導演詹姆斯?卡梅隆認為:《莫扎特》突破了人物傳記片的一般模式,它沒有以天才莫扎特的生平為主線,而是以追逐名利但卻才能平庸的宮廷樂師薩列里與才華橫溢、但不諳世事的莫扎特之間的矛盾和沖突為主展開故事情節,記錄了莫扎特的坎坷而短暫的一生。它一改把古典音樂家當成"完人"或"圣人"來描繪的傳統,顛覆了從莫扎特去世后由他太太開始的"貼金運動",還原了莫扎特不完美的人生和完美的音樂之間的矛盾。影片的人物關系設計,即薩里艾利和莫扎特的關系,幾乎就是《圣經》中掃羅和大衛之間關系的翻版。舊約《圣經》的《撤母耳記上》是《圣經》中膾人口的典故之一,詳細地記述了以色列的第一任國王掃羅對未來繼任的大衛那愛恨交織、信任與嫉妒摻雜的微妙情感與矛盾行為。掃羅是民眾中無可比的、被公認為最佳王人選 ,曾帶領以色列入與異族異邦征戰,立下許多戰功。可是他經常居功自傲,顯示出人性的軟弱,甚至多次違反上帝的命令,以至上帝都“后悔”立他為王。神于是從最渺小之處挑選合他心意的人 ,揀選了大衛為新的君王。在大衛成為君王之前,他曾經為掃羅彈奏音樂以驅除魔鬼的侵擾,深受掃羅的喜愛。但是當大衛殺死巨人歌利亞立之后,民眾越來越擁戴大為,掃羅越來越嫉妒大衛,想方設法要除掉他。大衛四處流亡躲藏,常有生命危險,晝夜不得安寧。期間大衛有機會可以刺殺掃羅卻無意傷害報復,只是一再向掃羅申明自己的冤枉和無辜。掃羅最終傷心后悔自己錯怪了大衛,最后兒子們都戰死,他自己也自盡于戰場。
《莫扎特》中,莫扎特和薩里艾利兩人本可成為西方的俞伯牙和鐘子期,卻由于雙方人性上的盲點、弱點,自由意志的驅動使雙放最后以悲劇告終。薩里艾利從小喜愛音樂,本來也是個虔誠的基督徒,至少在他自己看來是這樣的,時常跪在神像面前做著禱告,祈求上帝賜予他至美的音樂和超人的靈感,讓他能像莫扎特一樣是在“聽寫”音樂而不是努力“作”音樂。對藝術的極度追求與渴望交織著對莫扎特音樂的著迷與嫉妒,使他的內心不斷的變形,掙扎在善與惡、愛與恨、希望與失望的折磨當中,他的一系列行為完全是在自由意志的驅動之下,連自己都不理解為什么會如此舉動。 影片中有個經典的細節來佐證人在自由意志的驅動下的善惡選擇——無序、無根由、不可理喻、瞬息即變:莫扎特的夫人由于瞞著莫扎特去見薩里艾利,讓薩里艾利看看丈夫剛作的曲子,求他幫丈夫在宮廷里謀個職位以挽救家里的窮苦狀態。此時的薩里艾利內心波瀾起伏,看莫扎特手稿時為他的音樂才華深深地震撼,繼而興奮之至瞬間演變成嫉妒、不滿和憤怒,上帝為什么選擇這個小丑來做手中的工具?報復的機會來了,他曖昧的要求莫扎特的夫人晚上再次一個人來;夜色降臨了,薩里艾利再次虔誠的跪在圣像前痛苦的禱告,祈求上帝賜予自己一小部分才華,祈求自己可以得到心靈的解脫,只要上帝給予他所求,他就會用音樂贊美上帝,并愿意和莫扎特共事。正在此時,莫扎特的妻子來了,薩里艾利從禱告的入迷狀態警醒,臉上瞬間變色,內心交織著難以名狀的掙扎、迷惑和激烈的碰撞。他步入客廳,一言未發,接下來是莫扎特妻子一人在說在做:艷妝的她曖昧的笑著,把手稿遞給薩里艾利,薩里艾利沒接,手稿滑落一地,“看來不用看了”,接著一件件的脫衣服,裸露上身站在薩里艾利面前…… 長長的幾分鐘里,薩里艾利一直怔怔地站著——觀眾完全可以感受到剛從禱告的內室走出來的他在自由意志的驅動下內心的激烈的碰撞與變化。他可以選擇善——讓莫扎特的妻子走開;他可以選擇惡——繼續他和她的潛規則的交易;然而,他行出來了最大的惡——偽善,搖動了手中的鈴,仆人進來了,看到了赤身的她和衣冠楚楚、一動未動的薩里艾利。
在康德看來,一切善惡都歸結與自由意志。“人的‘本心’不是道德的起點,而是道德的終點,是道德的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終極目標, 是一種終極關懷。”〔3〕﹚174﹚人一生下來是傾向于惡的,要通過不斷地追求,逐漸地接近善趨向善。好萊塢電影大多以人的惡劣本性為起點,來表達人痛苦的追求上帝這一“標桿”的過程。 因為自由意志真正在現實生活中起作用,一開始總是表現為墮落。自由意志有一種表現出來的傾向,這種傾向首先表現為“犯禁忌”,也就是犯罪。人類也是這樣,上帝告訴人在伊甸園里可以盡情享受,豐衣足食,一切全由上帝預備好了,人盡可以豐衣足食。上帝只禁止他們吃智慧樹和生命樹上的果子,人卻覺得可以嘗嘗——在蛇的引誘下。人之為人,就在于他的不可規定性和無限可能性。人的自由意志是改不掉的,人永遠有作惡的可能。個人的自由意志究竟是善還是惡,人自己是不知道的,只有上帝才知道,因此圣經里講上帝要對人的一生做最后的審判。
與此相反,中國的傳統文化相應的缺乏罪感意識和懺悔意識,孔子講“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4〕(P231),唯獨不畏自己,不怕自己會犯罪。中國傳統倫理認為人的善惡是先天規定好了的,人最好還是不要有自由意志,不要超出你內心已有的規定性;如果一個人不受后天的環境污染,就可以保持淳樸的先天之心,就不會忘本,就可以“求放心”,只要“反身而誠”,就可以“樂莫大焉”〔5〕(165)。以上是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在自由意志方面最大的不同認識。基于此,我們的電影很少表達這種自由意志驅動下人的種種表現,而好萊塢電影中常有這種表達,像《撞車》開頭,兩個黑人小混混,從餐館走出抱怨剛才被同類、一個黑人女侍者歧視,對待白人和對待他倆方式不同;此時迎面走來白人檢察官夫婦,妻子下意識地挽起丈夫的胳膊,兩個黑人小伙子敏感地意識到這是對他們的恐懼與歧視,倆人立即掏槍對準了白人夫婦,搶劫了他們的車!而這倆人并不是十足的壞蛋,他們的舉動常常自己都感覺不可理喻,只有歸于自由意志的驅動,瞬間的善惡選擇,正像圣經中非常著名的使徒保羅的一段話:“ 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 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惡,我倒去作”。無獨有偶,《低俗小說》中也有這樣的鏡頭:盜賊“小南瓜”和“小兔子”是一對情侶,他們在早餐時突發奇想決定打劫正在就餐的餐館和里面的眾多顧客,并立即拔槍開始行動。奧古斯丁有句名言“人心是一個無底深淵”,人窮其一生難以了解自己,唯有在上帝那里才能窮盡這個深淵,唯有上帝才是真正了解人心者——這就引出基督教文化中謙卑意識:我對事物的理解是表面的,我對自己的理解也是表面的、淺層的,人難以把握自己的真心、本性,只有虔誠地仰賴造物主!
西方關于人格結構有兩個重要命題:一個是人性,一個是自由意志,這有著深厚的宗教淵源,而后者才是人格結構中的本質性的問題。按基督教的觀點,亞當和夏娃本來在伊甸園里,處于天真狀態,雖然圣經認為天真狀態是一種善——因為他們是上帝造! 但是深究下來,天真狀態其實是蒙昧狀態,無所謂善無所謂惡。亞當夏娃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子,犯了原罪,這是他們自由意志的第一個選擇,選擇的是犯禁忌,對抗上帝,于是被趕出樂園,終生勞作,才得以為生;并且把死亡帶給了每個人——因為罪的工價乃是死!
然而,人有了自由意志,和上帝一樣能分辨善惡。原來二人在伊甸園里赤身露體,并不羞恥,就如一個光著屁股滿街跑的四、五歲的孩童:吃了禁果以后,眼目開了知道用樹葉遮體。但失去了樂園恰恰給人類帶來了希望,就是原來的善是沒有自由意志的,談不善真正的善;現在的善是建立在人有自由意志的基礎之上,這才是真正的善。基督教認為人類通過不斷的追求,一步步的反省自我,以上帝為標桿不斷地贖自己的罪,這才是真正的善。
當然這一追求的過程是痛苦的,不斷交織著理性與自然感性的爭斗與調節 ,即尼采在其代表作《悲劇的誕生》里所言酒神狄俄尼索斯和日神阿波羅之間的永無節點的運動、碰撞,他們不以任何抽象結論來凝固自己,按生命本身的涌動互相爭斗,又按生命的機制互相調節。周春生教授在其《悲劇精神與歐洲思想文化史論》中對“悲劇精神”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論:“人的理性世界和自然感性生命永遠處于對立沖突當中,并且沒有任何結點,由此構成一種命運。人雖然解不開命運之謎,卻又勇敢地接受命運的挑戰”。〔6〕(P2)自被趕出伊甸園以來,人類掙扎著想重回伊甸園,何嘗不是整個人類的悲劇精神?!好萊塢經典電影中時常用影像詮釋著基督教文化中對人類的論述,對人格結構中自由意志的呈現,對自由意志與悲劇精神的內在同構與交織,把一系列形而上的哲理與玄思呈現給觀眾,當我們敞開心扉面對這個真實的文化現象時,已經不可能回避基督教理性之光帶給我們心靈的極大觸動。
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科研創新項目(09YS195)
〔1〕林國淑. 歐洲現代派電影之現代哲學—神學淵源[M]. 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9,(3).
〔2〕劉建軍. 基督教文化與西方文學傳統[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鄧曉芒. 康德哲學講演錄[M].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4〕藏知非. 注說. 論語[M]. 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
〔5〕孟軻. 孟子[M]. 遠方出版社,2007.
〔6〕周春生. 悲劇精神與歐洲思想文化史論[M].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9.
10.3969/j.issn.1002-6916.2012.15.001
林國淑,女,山東人,上海師范大學數字傳媒藝術中心 副教授,主要從事影視美學、基督教文化與西方電影研究。
賈茹,女,安徽人,上海師范大學2010級碩士研究生 紀錄片創作及微視頻處理方向, 主要研究方向影視美學、編劇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