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反映社會真實現實的發展歷程、展現普通人整體生活境遇的現實題材影片,在中國電影的發展中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現實主義的傳統在中國電影誕生之初就已經形成,并一直發展延續至今天。但縱觀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中國現實題材國產影片的發展,我們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中國式大片”雄踞市場的環境下,現實題材國產電影陷入了一個“四面圍擊”的困境,尋求新的發展和突破,成了國產現實題材影片突出重圍的當務之急。2010年,一部由新銳導演、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教授王競執導的國產現實題材電影《我是植物人》在全國放映,這部由社會真實事件改編、以當下國民最為關注的“藥品造假”為主題的現實題材影片涉及敏感話題、極具現實批判性,引起了社會的廣泛討論和思考,一舉獲得了2011年度數字電影百合獎四項重量級大獎和2011年大學生電影節最佳電視電影獎。正是這樣一部現實題材的影片《我是植物人》,無論是從罕見的題材選取、獨特的影像風格、深刻的主題設置和悲憫的人文關懷,都完成了對以往國產現實題材影片的一次具有深刻意義的突破和超越。
中國近年來拍攝了一系列優秀的國產現實題材影片,無論是上世紀的第六代導演創作,還是新世紀以來的《蘋果》、《鋼的琴》、《百合》等影片,都是側重于平民和社會邊緣人生存狀況的影像呈現,這些現實題材的影片重在把個人化的自我言說呈現在觀眾面前,以個人的生活經歷作為整個影片的支撐點,截取個體的一段生活經歷力圖展現個體當下生活境遇。這類影片往往設置開放式結局,刻意規避鮮明的意識形態,僅僅是停留在展現當下社會底層或者說邊緣化人物的生存境遇的程度,沒有涉及到深層的社會問題批判層面,也沒有傳達給觀眾深刻的社會批判意識,例如擅長拍攝女性題材現實主義影片的導演李玉在2008年拍攝的電影《蘋果》,講述了一個打工妹被老板強奸后懷孕,無兒無女的老板向其買子的故事。這個違反人倫常態的故事就是以打工妹劉蘋果的個人經歷為支撐,以小我反映社會的荒誕不經,該影片的結尾給與了觀眾一個無言的結局,劉蘋果離家出走,消失在茫茫的大都市中,沒有任何明確的人物命運指向性,一切由觀眾自己來判斷。近年來的此類現實題材影片不在少數,他們大多反映的是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今天,貧富懸殊的矛盾沖突帶來的是生活的越加艱難、對于物質和金錢的追求往往讓人們變得渺小刻薄和社會底層人艱辛的生活現狀。
但影片《我是植物人》卻突破了以往的創作窠臼,“藥品造假”題材本身就極具爭議性,導演又在“藥品造假”這一大事件里加入了很多反映當下社會現實的關注點,“證件造假”、“新聞造假”、“貪污行賄”等等事件都被導演不著痕跡的加入到了故事中,使影片具有深刻的現實批判性。影片中女主人公俐俐在失憶之前就是在一家藥品中介公司做虛假藥品發行手續的員工,負責為未經臨床試驗的藥品偷工減料的辦理上市手續,她的失憶也是由于受到了經自己之手的不合格藥品的毒害;而男主人公劉聰是一名“娛記”,每天專注于偷拍和制造極具噱頭的花邊新聞,導演對影片主人公職業的設置本身就具有承載揭示社會黑暗面的功能,劉聰正是因為要進入一間病房偷拍馬上要生孩子的女明星的時候,與躺在同一間病房里昏迷了三年的俐俐發生了人生軌跡的重合,成為了舉目無親的植物人朱俐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相識的人,在俐俐漸漸要融入到這個世界時,這個充斥著造假和假貨的社會把他們卷入了一起出人意料的醫藥制造行業的案件中。這個故事的發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正是這種“藝術夸張”才增強了對現實的批判力度,導演想要表現的不僅僅是“藥品造假”,更是整個社會“知假、造假”的大環境、大系統。這種現實題材的選取、真實情節的揭露以及在影片中所傳達出來的犀利的批判現實力度本身對于國產現實題材影片就是一種超越,傳統意義上可以救人命的“藥”在影片中卻成了害人命的“毒”,影片中的俐俐和小女孩小蕓都是在一種叫“因非他命”的麻醉藥的毒害下變成植物人,而這種沒有經過縝密臨床試驗的麻醉劑就是經未成植物人的俐俐之手才得以流通到市場上,俐俐知假、造假、最后反被假藥所害,都非常真切地揭示了當下社會中醫藥制造行業的藥檢制假的黑幕,并且影片中加入了“原藥監局局長鄭筱萸因貪污受賄被判處死刑”的現實真實橋段,讓影片更具現實諷刺性和深刻批判性,這種當屬別致和犀利的題材選取超越了以往現實題材的影片。
縱觀以往現實題材影片,在鏡頭的運用和景別的選取上一直遵守一種紀實化的風格,同期聲錄音、搖晃的跟拍鏡頭、沉悶的固定長鏡頭都成為了現實題材影片的慣用手法。例如第六代導演賈樟柯的影片《三峽好人》,其中采用了大量的同期聲來強化影片的現實感,嘈雜的人聲、音樂聲、機械轟鳴聲混雜在同一個鏡頭中,把整個現實生活場景真實的展現在觀眾面前。固定的長鏡頭運用也是導演賈樟柯所偏愛的拍攝手法,人物入畫、出畫,沒有主觀情感的加入,全都是客觀的展現,也像是呼應其現實題材影片的類型。以往現實題材電影在影像風格上過分依賴現實主義風格,這種拍攝手法和鏡頭呈現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增加影片的現實感,但卻會削弱影片的故事性。但《我是植物人》卻沒有像以往的現實題材影片那樣一味的選擇現實化的鏡頭語言,很好的兼顧了故事性和現實感。
《我是植物人》中多次運用了畫面的虛焦處理和快速剪輯展現緊張氣氛,這些拍攝手法都傾向于商業化影片的拍攝手法,但正是這些商業化的拍攝手法,讓影片所表現的現實情感更為豐富。影片的開始劉聰到俐俐所住的病房里偷拍女明星,看到了已經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植物人”俐俐,這時導演選擇了畫面的虛焦處理來表現俐俐的主觀視點,在床上已經躺了三年的俐俐因為外來者劉聰的介入開始慢慢地蘇醒,鏡頭由實變虛從俐俐的視點觀察整個病房,這種畫面的虛焦處理方法非常真實地展現出了角色的主觀感受,虛實的交替也是影片主人公心理變化由“迷茫”到“清晰”的轉變,此時開始漸漸清醒的“植物人”俐俐,完成了一次心理的轉化,“植物人” 不再“植物”,俐俐的世界從此時開始變得清晰,那個三年前沉浮于利益社會不得其路的女大學畢業生在三年的昏迷后反倒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從此時開始,俐俐開始踏上了她的“救贖”之路,而這個畫面虛焦鏡頭也被導演賦予了更為深刻的意義。再就是影片中快速剪輯的運用展現故事發展的緊張氣氛,俐俐在方臣藥業為小蕓調查“因非他命”的案件時,多次運用快速剪輯的手法,比如說到領導辦公室竊取文件,一方面擔心同事發現,一方面觀察領導是否回來,在表現這些段落的時候,導演選取了商業化的拍攝手法,增加影片的緊張氣氛。吸引觀眾的觀影熱情。這些鏡頭語言和拍攝手法的運用,都在很大程度上顛覆了傳統現實題材影片的拍攝技巧,但正是這些鏡頭語言的大膽創新,才使得《我是植物人》在觀看性上較之前同類題材影片有了一個更大的突破,這有在鏡頭語言上的不斷創新,才能在現實題材的統籌下更好地發展此類型影片。
如果僅是在在題材選取和鏡頭語言上對以往現實題材電影有所突破和創新,并不足以體現《我是植物人》獨特的超越價值,影片之所以能產生扣人心弦的震撼力量,并不僅是犀利的題材和對黑暗的揭示,還在于創作者在對影片主題和精神內涵的設置上也較以往電影有很大突破。影片從始至終都貫穿著一個強大的精神內核——救贖,女主人公俐俐的復蘇之路正是一條自我救贖與救贖他人之路。正是導演對于這一精神內涵的把握,讓影片在傳達出深刻的批判性的同時,讓影片更富有人性的光輝,這正是當下國產現實題材影片所需要的,揭示黑暗但更深層次的是傳達出希望的力量,《我是植物人》國產影片現實主義的傳統道路上走得更徹底。
新時期以來的現實題材中國電影為了傳達出一種真實感更多的注重個人情緒的表達,但這種個人情緒的表達早已加入導演的主觀情感,如第六代導演的一系列作品,這種現實題材的影片更傾向于一種私語化和碎片感,是一種脫離政治語境的無病呻吟,在觀眾看來這種沒有精神內涵作為支撐的現實題材影片在揭示社會負面現實的同時無法深擊觀眾心靈。21世紀所出現的一系列較為優秀的國產影片同樣存在這個問題,比如說周曉文導演在2011年所推出的影片《百合》,講述的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未婚先育,為了給身患重病的孩子掙錢治病做出了一系列荒唐事。社會中存在很多這樣的真實事件,而影片《百合》也僅僅只是對這一事件進行了一個影像的呈現和藝術的處理,但導演并沒有給予影片一個精神內核來支撐,這就顯得影片過于單薄,精神指喻不夠深刻。《我是植物人》則有所不同,導演為影片設置了一個“自我救贖與救贖他人”的精神內核,讓影片雖然講述了一個黑暗的故事,但依然感動了觀眾,提供一個正確的價值導向。
影片中的“植物人”俐俐在昏迷了三年之后醒來,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個無名無姓、無家可歸的人,“植物人”復蘇,同時她也走上了一條救贖心靈的道路,她幫助同樣因為誤用“因非他命”麻醉劑而昏迷不醒的小蕓查明真相,當她得知導致自己和小蕓昏迷的藥正是經自己之手上市的時候,她毅然決然地走向了檢察機關的大門。導演在影片的最后讓俐俐走向了檢察機關,這可以說是完成了俐俐的救贖之旅,俐俐在進入方臣藥業后開始了她參與“知假、造假”的輪回,但是這一次的俐俐并沒有為了利益再一次淪陷,而是與惡勢力斗爭,冒著各種危險查明真相,開始了一次艱難決絕的拯救他人之路。這一次的“植物人”生理上的復蘇可以看成是俐俐的“新生”,是植物人的“新生”,三年生理上的“植物”卻喚醒了這個曾經心理上的“植物人”,俐俐最終的結局是拯救了自己的心靈,讓這個冷酷的批判當下社會黑暗面的故事散發出一種人道主義精神和悲憫情懷。同樣,影片的男主人公劉聰也是在不斷尋找的道路上完成著他對自我的救贖。導演想在影片中呈現的不只是“藥品造假”,而是整個社會造假的大環境,作為“娛樂記者”的劉聰也是這個造假機制的中的一份子,劉聰在不斷地降低這自己的道德底線只為傳遞出一些奪人眼球的虛假娛樂新聞,這讓劉聰在糾結中彷徨,直到遇見了“植物人”俐俐,在對她的幫助中,劉聰開始和俐俐一同查明方臣藥業制造假藥的真相,也走上了一條“自我救贖”之路。影片的最后,劉聰從報社的“娛樂版”調到了“社會版”,完成了他大學時期希望作為一個新聞人應該肩負起社會責任感的夢想。導演為影片的主人公同樣設置了兩條在黑暗的社會大環境下完成自我救贖的任務,這正體現了電影《我是植物人》超越和突破了之前國產現實題材影片,更為深刻的傳達出電影作為一門藝術所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感。
在一個“中國式大片”極度繁榮的市場環境里,被打上“非商業因素”的現實題材影片已經成了小成本、低市場占有率的代名詞,中國現實題材影片如何突出重圍顯得愈發重要。影片《我是植物人》在題材選取上對社會事件深刻的把握和批判以及在創作上的創新之處都完成了一次對國產現實題材影片的突破和超越,把握好該影片的超越價值,國產現實題材影片才能有更好的發展,中國電影的現實主義傳統才可以得到更好的發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