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雅蓓
(南京財經大學國際經貿學院,南京 210046)
產業集群是以成員間競合關系為特征的網絡組織。按照市場、網絡和科層的組織形式三分法,市場強調的是主體間競爭關系的零和博弈,科層重視的是成員間合作關系的正和博弈,而產業集群作為一種中間網絡組織,突出了價值網絡中成員間的競合互動博弈關系。Porter(1998)指出,“集群提升了競爭與合作兩個方面,……競爭與合作可以共存,是因為它們發生在不同的范圍以及不同的參與者之間。”[1]79一方面,產業集群成員基于共同的目標和價值取向,以產業價值鏈為紐帶,按照各自核心能力分工協作、優勢互補,在重復博弈過程中展開合作。另一方面,產業集群成員間功能定位和生產規模的重合是引發競爭的主要因素。而產業集群地理位置的臨近性和競爭對手彼此的可觀察性,會加劇“面對面”集群競爭的對抗性。[2]139
競合關系是產業集群這一網絡組織穩定存在發展的基點和動力。近年來,我國產業集群發展迅速,在產生集聚經濟優勢的同時,在競合關系方面也表現出諸多問題。一方面,我國產業集群多集中于勞動密集型行業,集群企業起點低、規模小,主要通過簡單模仿形成在價值鏈低端的集聚,企業之間存在著過度同質化競爭、無序競爭和不正當競爭;另一方面,現有產業集群更多的是空間聚集而不是集群的協調整合,集群企業之間缺乏有效的分工協作,協作效應難以充分實現。由此,構建產業集群主體間和諧的競合關系,是促進我國產業集群持續健康發展的必然要求。
那么,協調產業集群的競合關系,實現產業集群這一網絡組織治理的關鍵是什么?新制度經濟學認為治理機制是網絡組織治理的核心。治理機制到位,就會抑制復雜交易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實現產業集群的有序競爭和協同發展;而治理機制缺失,缺乏有效約束的競合主體會傾向于利用信息不對稱和不完全謀取私利,破壞競爭秩序,同時,利益沖突也會使合作行為發生扭曲并使戰略伙伴關系失效。Jones et al.(1997)基于集群網絡組織的特點,結合結構嵌入理論,提出了網絡治理的社會機制:限制性進入、宏觀文化、聯合制裁和信譽[3]918。 李維安(2009)將治理機制分為兩類,信任、聲譽、聯合制裁、合作文化屬于行為規范方面的宏觀機制,學習創新、激勵約束、利益分配、決策協調屬于運行規則方面的微觀機制。[4]Lin et al.(2011) 實證檢驗了關系嵌入、結構嵌入和功能嵌入三種不同網絡嵌入方式下,治理機制和交易風險間的關系。[5]Reuver&Bouwman(2012)則以移動網絡服務領域為對象,分析了在服務創新的不同階段以權利、信任、契約為基礎的不同治理機制的作用。[6]
現有文獻對集群競合關系和網絡治理機制[7]的研究是相互分離的,集群網絡治理機制能否對競合關系產生顯著的治理效果?如果能,治理機制功能實現的條件及機理是什么?現有文獻對此的研究甚少。而且,目前對網絡治理機制的研究主要以定性研究為主,理論分析缺乏足夠的經驗支持。有鑒于此,本文從產業集群網絡組織屬性出發,借助典型案例具體分析網絡治理機制對產業集群競合關系的作用機理,以期探討通過完善網絡治理機制實現產業集群有效競合的路徑和手段。
產業集群是由地理臨近的一群相互關聯的生產商、供應商及其支撐機構基于競合關系而形成的區域經濟共同體,是一種典型的網絡組織。[8]對產業集群網絡組織特性的理解包含三個維度:第一,網絡結點,即產業集群的行為主體,包括集群中的企業、自治性組織、地方政府、科研院所等多元化主體;第二,網絡聯接,即產業集群主體間的競合行為,包括集群主體之間在物質、信息、人力資源和產品市場上進行的正式或非正式的互動行為;第三,網絡運行機制,即整個產業集群組織的運作、管理與創新機制。
網絡治理是獨立的網絡結點通過顯性或隱形契約關系的聯接與社會關系的嵌入所形成的協調彼此間權益關系的制度安排。在產業集群這一特殊的網絡治理環境中,需求不確定性、任務復雜性、人力資本專用性和交易高頻率性四個要素對集群成員交易的適應性、協作性和安全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3]918,而網絡治理的出現則恰好順應了這一要求。一方面,網絡治理克服了層級治理組織相對固化的局限,各主體在持續不斷的交互作用過程中,不斷地進行信息交流、學習和累積經驗,并且根據學到的經驗和外部環境的變化改變自身的結構和行為方式,以滿足交易的靈活性和適應性要求。另一方面,網絡治理避免了市場治理分工合作的不足,能更有效地整合資源、獲取信息,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交易的協作性和安全性。
雖然產業集群網絡治理是一個復雜的系統,但經濟組織有效運行的關鍵在于治理機制[4]。產業集群的網絡治理機制就是對群內網絡結點及其聯接發揮制約與調節作用的準則。目前關于網絡治理機制的理論研究主要從兩方面展開:一是以交易成本為內核的契約治理理論,二是新經濟社會學提出的社會網絡理論。
契約治理理論將經濟系統抽象為系統內行動者間各種契約關系的總和。[9]233由于信息的非對稱性,環境的不確定性,行動者的有限理性等原因,在契約的訂立和履行過程中會產生搜尋成本、協商成本、訂約成本、監督成本、違約成本等交易成本。[10]要降低交易成本從而提高經濟系統運行效率就必須設法對契約關系進行治理。契約治理理論主要關注的是通過合理的制度設計和安排(治理機制)實現交易成本的節約并保證契約的有效制訂和正常履行。[11][12]從交易成本效率出發,契約治理理論更多的考量契約、規制、制度等正式治理機制的作用,而忽略了經濟活動的社會屬性及與之相關的治理機制。
社會網絡理論的貢獻在于從社會學視角揭示網絡治理的實現機制。Granovetter(1985)認為一切經濟關系嵌入于社會關系中,根植于社會結構中的企業的經濟行為和產出受行為人之間關系和所在網絡結構的影響。[13]網絡嵌入產生社會資本,社會資本就是社會單位通過其所屬的網絡關系獲得的實際的或潛在的資源總和。[14]社會資本既可以產生于基于個人信用的關系嵌入;[15]也可以產生于基于直接和間接聯系的結構嵌入;[16]還可以產生于基于技術定位的功能嵌入。[17]與此相適應,社會網絡理論強調社會控制的治理作用,突出信用、聲譽等非正式社會機制在適應、協調和保證交易進行方面的作用。
從博弈分析的角度研究,網絡治理可以看作是以網絡成員為參與人、在網絡內部進行博弈互動的過程。其中,網絡治理機制被視為網絡成員在技術或認知可行的行動集合中進行博弈選擇的制度安排。在此,我們主要探討網絡成員對合作和競爭選擇的演化穩定策略(Evolutionary Stable Strategy,ESS)。

表1 有限理性重復博弈
考慮有限理性重復博弈,企業間的支付矩陣滿足囚徒困境的要求(如表1)。假設參與人選擇“合作”的概率為γ,選擇競爭的概率為1-γ。則企業效用U的期望函數為:
根據模仿者動態模型[18][19]的研究結果,企業選擇合作的概率γ隨時間t的動態變化為:
其中Uc為選擇合作時的企業收益,
將Uc和U帶入,則=0時,獲得博弈的動態穩定狀態,繼而解得
當三個穩態。其中除完全競爭(γ1=0)和完全合作(γ2=1)兩個極端狀態外,隨著支付矩陣取值的不同,γ3會隨收益的變化形成企業不同的競合概率。
由于網絡組織制度安排本身包含了不確定性和機會主義的可能性,外在擾動會使網絡組織偏離上述穩態結果。因此,產業集群穩態競合關系的實現有賴于有效的治理機制的作用,產業集群網絡是在多重治理機制下形成的動態博弈結果。那么,網絡治理機制如何影響產業集群的競合關系呢?這是本文實證分析要解決的問題。
由于本文要回答的是“如何”的問題,適于采用基于理論構建導向的案例研究方法[20]。由于工業園區是產業集群的重要空間載體,是以本文選擇南京化學工業園區作為案例研究的對象。南京化學工業園區成立于2001年10月,是繼上海化工區的我國第二大綜合性石化工業園區。園區規劃總面積為45km2,累計投資超過50億美元。園區按照產業發展一體化的開發方針,建立了企業間緊密分工協作的關系,初步形成了三大產業鏈:即以煉油為龍頭的石化產業價值鏈;以天然氣和煤為龍頭的碳一化學品產業價值鏈;以氯堿產品為龍頭的氯堿產業價值鏈。南京化學工業園區由三大產業鏈構建的完整價值網使其成為產業集群網絡治理研究的典型對象。
根據“證據三角驗證”原則,案例數據的采集應使用多種數據來源以構建“證據鏈”。因此,筆者所在課題組一方面通過工業園區管委會座談,發放調查問卷,企業實地考察與調研等多種途徑收集大量一手資料;另一方面,通過南京化學工業園區網站、企業年度報告、企業官方網站與刊物、媒體新聞與論著文章等渠道收集大量二手資料。最終保留數據盡可能通過一手資料與二手資料的交叉驗證,以提高研究的信度和效度。[20]為保證問卷的準確率和回收率,調查問卷委托工業園管委會發放和回收,時間跨度為2011年9月—11月。50家樣本企業涉及石化生產、物流儲運、石化研發各集群網絡環節。問卷回收29份,回收率為58%,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京化學工業園的整體情況。
在對樣本資料進行深入挖掘與系統分析的基礎上,本文研究發現在南京化學工業園區內部,成員企業間的契約關系表現出長期性和相對穩定性的特點,交易在較長時間內重復進行,并在動態過程中隨著交易的展開而不斷修正和實現,具有關系型契約的典型特征。在樣本企業的供應鏈關系中,關系穩定的供應商占全部供應商的比例達到80.32%,其中,54.17%的樣本企業認為其全部供應商均為關系穩定的供應商。關系穩定的銷售對象占全部銷售對象的75.85%,其中,36.36%的樣本企業全部商品均銷售給關系穩定的銷售對象。例如,園區內最大的工業氣體供應商惠生(南京)清潔能源股份有限公司與揚子石化—巴斯夫有限責任公司、美國塞拉尼斯公司、菱天(南京)精細化工有限公司、藍星化工新材料有限公司等建立了長期的供應合作伙伴關系(見圖2)。其中,惠生與塞拉尼斯的一氧化碳供氣合約長達15年。與化學工業園區內交易的關系型契約屬性相適應,契約治理成為集群治理的重要機制。
行業協會和地方政府作為集群治理的重要利益相關者,在南京化學工業園區的網絡治理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2010年南京化學工業園區企業家協會成立,協會成立產業發展、融資發展、規劃建設、科技創新、人才文化五個工作組,主要履行企業交流、企業服務、落實社會責任三方面職能。此外,園區內企業依據所屬領域的不同,還與國家或省市級的化工行業協會、化學試劑工業協會、氯堿工業協會、農藥工業協會、醫藥研發與技術服務行業協會等存在聯系。問卷結果表明,所有樣本企業均認同和行業協會存在一定聯系,其中44.45%認為聯系非常緊密,7.4%認為聯系緊密,48.15%認為聯系一般。同時,園區企業與政府主管部門的聯系也很緊密,77.78%的樣本企業認同這一點,18.52%的企業認為聯系一般,只有1家企業認為與主管部門的聯系較少。受訪企業談到的政府激勵機制主要涉及到優化土地資金配置、稅收優惠政策、科技創新支持等內容;約束機制主要涉及到環保與安全生產。
信任機制作為網絡治理的一個顯著特征,在南京化學工業園區內廣泛存在。南京化學工業園區內的信任主要來源于交易各方之間長期交往實踐形成的緊密關系。對樣本企業的問卷統計顯示,本地供應商占全部供應商的比重為36.96%,本地關系穩定的供應商占全部關系穩定的供應商的比重為30.39%。本地銷售對象占全部銷售對象的比例為35.09%,本地關系穩定的銷售對象占全部關系穩定的銷售對象的比重為35.20%。供銷關系顯著的本地性,使群內企業間形成了基于重復交易的合作信任,并進一步發展為基于緊密聯系的群內信任。由于化工行業存在較高的資產專用性,交易雙方尋找新的合作對象需要花費高昂的交易成本。因此,良好的聲譽是維系長期合作的重要條件。從南京化學工業園區的情況看,樣本企業中的69.23%認為與本地同行業企業聯系很多或較多,同行業企業間的信息和聲譽更多地通過企業家聚會等非正式渠道傳播。
推進園區文化建設是南京化學工業園區的一項重要舉措。近年來,化工園工會以“職工文化建設年”為契機,組織各企業工會開展了“職工書屋”等有行業特色、有自身特點的企業文化建設活動,促進了園區文化建設的發展。但是,調研發現成立于本世紀初的化學工業園發展的歷史不長,尚未形成獨特的集群宏觀文化,相應的集群文化治理機制的作用比較有限。
總之,從產業集群的組織屬性出發,我們把上述復雜多樣的網絡治理機制歸納為由契約關系、政府公序和組織私序構成的正式治理機制和以信任、聲譽、集群文化構成的非正式治理機制。產業集群治理是群內各種協調機制的混合體,不同的治理機制之間通過交互作用形成互動,從而產生協同治理效應(見圖3)。一方面,網絡治理機制對產業集群內企業各方形成有效的約束,以保證競爭的公平有序,減少交易中潛在的機會主義。另一方面,網絡治理機制形成對企業各方合作的有效激勵,以激勵共同利益的形成,增加集群的協同效應。下面在上述案例分析結果的基礎上,從一般意義上進一步研究不同網絡治理機制作用于集群競合關系的效果和機理。
市場交易關系是產業集群各獨立主體在平等參與集群經濟運行過程中建立的基本經濟聯系,集群內主體的競合行為首先受到市場機制的作用。契約理論將所有市場交易都視為契約關系。顯然,以契約方式建立的市場交易關系是維系集群成員(主要是企業)的最基本關系。在純市場中,交易雙方的契約關系具有偶然性和臨時性的特點,在一次性交易完成后雙方之間往往不再有經濟上的聯系。而在產業集群內部,契約關系表現出關系型契約的屬性。
針對集群內部成員在互動過程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傾向,契約的簽訂和執行成為直接約束機會主義行為以實現有效競合的最重要手段。一方面,關系型契約是一種由未來契約關系價值所維系的非正式協議,屬于不完全契約。[21]因此,交易雙方簽約的重點不是將契約細分并強調當前狀況,而是尋求最優的契約安排,通過設計契約來在交易各方間構造相互依賴的有效利益關系。另一方面,契約執行是契約治理機制的核心內容。一個特定的契約形式的采納和成功主要依賴于實施它的能力,而契約中的實施程序或者執行機制則取決于不同性質的交易要求。[22]當交易投入的專用性資產較少且交易環境相對穩定時,契約的自我執行是有效的。但如南京化學工業園,當產業鏈上企業間的交易需要投入大量專用性資產且環境復雜多變時,第三方的介入將更有效率。
政府是正式公共制度的重要提供者,由政府強制力所支撐的法律體制與集群政策形成了集群治理的公序(public order)。普適性的正式法律制度建立起共同遵守的秩序。公序的權威來自公眾,由政府強制力支撐,它將公共的法律制度適用于所有的爭端,要求所有參與人共同遵循。集群政策是政府為解決市場失靈和集群系統失靈而實施的促進整個集群發展的所有區域經濟政策的總和,主要包括政策規劃、政策激勵、政策協調等內容。集群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集群演變的方向和進程,具有集群發展的支持特征。
強制性是法律體制和集群政策的重要特性。由國家強制力支撐的社會秩序實質上是一種公共產品,具有顯著的規模經濟效益,可以節省個人用于保護契約的資源。[23]政府提供集群治理這種公共產品的基本職能之一就是維護群內有序競爭,創造公平競爭的制度環境,具體包括提供良好的私人財產保護和知識產權保護、建立有效的司法體系、規范市場行為、制定技術標準等。[24]穩定性是政府治理公序的另一特征,它一經形成,就會長期發揮作用,而不會輕易改變。用相對穩定的法律政策約束規范產業集群瞬息萬變的現實,這也就決定了利用公序進行集群治理必然存在“不完全契約”的局限性。同時,作為制定和實施主體的政府在集群治理中也存在著被相關利益集團“俘獲”的風險和政策權衡失誤的風險。
當不完全契約和不完備的法律帶來較高治理成本時,來自自治性組織團體的集體約束會成為一種有效的彌補或替代。行業協會、民間商會、集群委員會等自治性組織在長期交往中達成被群內成員認可和遵守的自我約束機制,為集群治理提供了一種組織化的私序(private order)。產業集群是一種缺乏“中心簽約人”的網絡性中間組織,自治性組織在信息、協調和激勵上的三重優勢,保證了私人秩序的可信性,也成為維系集群內有效競合關系的關鍵。[25]
自治性組織對群內競合關系的治理功能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制訂各項章程規定、行規行約、服務標準、交易規則,形成對全體成員的約束力;二是仲裁和判決合約糾紛。自治性組織在集群內部對違約的處罰和懲戒,和政府治理公序借助于正式法庭和行政權威實現的約束相比,可以節約執行成本,有利于保證交易的安全性。同時,私序能以一種相對容易的方式改變,比公序更具靈活性,這對于處在動態環境下的產業集群具有尤為重要的意義。但是,自治性組織私序治理也存在潛在的負面影響,主要表現為自治組織的共謀、排他性的限制競爭等權利濫用行為引起的經濟效率低下。同時,自治性組織達成“一致同意”的約束條件過程也需要支付相應的組織成本。在我國傳統的“強政府,弱社會”的社會架構和權力格局中,非官方自治性組織一直存在著功能發育不全、行政色彩濃厚、權力來源不明等問題,其在產業集群發展中的作用微弱。近年來在浙江溫州、寧波、廣東東莞、中山等地行業協會、民間商會日漸活躍,自治性組織在行業服務、自律和協調方面發揮了獨特作用,其集群治理功能已經初步顯現。
人們的經濟行為嵌入于社會網絡的信任結構之中。信任機制對產業集群這一網絡組織的治理作用,正如價格機制于市場,權威機制于科層,是其健康運行的基礎。[23]“信任是一方基于對方會采取有益于本方行動的預期而將本方置于易受損狀態之下的意愿,這種意愿與監督和控制對方的能力無關。”[26]565信任理性選擇模型認為,信任包含對自身合作期望與損益價值的權衡判斷,并與對信任對象一方行為的預期相關。只有在具體條件下,當信任的收益大于成本且對方的預期行為與信任期望不沖突時,人們才會做出理性的、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傾向于做出信任決策。信任關系模型理論則比較強調信任生成的社會情境性,認為信任是一種社會現象,它是社會制度和文化規范的產物。該模型闡述了各種組織內外社會關系對信任行為的產生和泛化過程的作用。
集群企業間競合關系的實現依賴于信任機制的作用。信任的功能在于利用積極的預期替代理性的判斷,從而降低交易成本和合作關系的復雜性,形成彈性化的協作關系。較高的信任度使集群成員之間的交流溝通更便捷、交易過程更簡單、交易成本和治理成本更低,有助于增強產業集群成員的向心力,提高競合的效率。比照產業集群內部縱向產業鏈和橫向同質企業間的競合關系,縱向聯盟的信任水平普遍高于橫向聯盟,而且在縱向聯盟中信任對合作的效用也顯著高于橫向聯盟。[27]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在縱向產業鏈上,企業之間的相互依賴性更高,一個產業鏈接點企業的信用問題很有可能通過連鎖反應危及整個產業鏈的運作。因此,縱向競合關系的實現對信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產業集群內部既可以通過親緣地緣、社會特征相似、收益成本理性計算、長期交往實踐等形成特殊關系的信任,也可以基于社會倫理、商業道德、法制法規等形成一般關系的信任。當然,由于信任的直接約束作用是軟約束,當失信成本較小時,會增大個人主觀失信,甚至群體性失信的風險。同時,信任往往要經過時間的流程才能形成秩序,各方必須長期小心謹慎才能形成和維系相互的信任關系。
聲譽機制是網絡組織成員合作的必要前提和有效激勵。“企業聲譽是企業過去一切行為及結果的綜合體現,這些行為及結果反映了企業向各類利益相關者提供有價值產出的能力”。[28]233如果說在完全信息動態博弈中,只有無限重復博弈才能帶來合作的均衡結果的話,Kreps et al.(1982)建立的聲譽模型(KMRW模型)則證明了聲譽機制可以使有限博弈同樣實現合作的納什均衡。[29]也就是說,當博弈的重復次數足夠多時,背叛合作的長期未來損失會大于短期收益,此時,理性參與者會通過選擇合作行為以期形成自身合作的良好聲譽,從而得到長期合作收益的可能。在這里,聲譽成為激勵參與者合作的重要機制。
聲譽除了具有對合作的激勵作用之外,還具有懲戒作用和擴散作用。產業集群內部企業空間位置臨近,集群內信息傳播的速度快、成本低,企業在交易中背離合作的行為一旦發生,容易被集群其他成員發現并受到懲罰,從而喪失集群成員的身份和獲取網絡資源的資格。由此,聲譽機制產生了對集群成員機會主義行為的巨大威懾。聲譽的擴散作用主要指聲譽信息通過正式的、非正式的渠道在各個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交換、傳播,形成聲譽信息流,成為有效信息的顯示機制從而增加交易的透明度,降低交易成本。同時,由于迅速的技術變遷以及不確定的環境,當集群內部成員間的合作不能長期鎖定時,集群內聲譽的快速擴散將有助于對新交易對象的選擇。
集群文化機制形成的特定文化信念為集群的自我維系提供了一種內生性秩序。集群文化是指產業集群在地域文化的基礎上,在長期的創業和發展過程中形成并被集群成員共同遵守的最高目標、價值標準、基本信念及行為規范等。在長期的合作交易中,集群網絡邊界內的各結點不斷磨合彼此的經營理念,形成共同的集體記憶,奠定達成共識的基礎,進而促進集群文化的生成。集群文化是一種難以模仿的持續競爭力,它對集群主體的競合行為和集群網絡的運行機制會產生持久深遠的導向和影響作用。
集群文化形成共同的價值理念和行為規范,增強了企業行為的協同性和對集群整體的認同感和凝聚力,使集群企業的供需雙方容易達成交易和履行契約,降低了監督成本和機會成本,從而促進了集群產業鏈上的合作與交流。但是,產業集群網絡組織的特性決定了它難以實現和層級組織一樣的單一文化管理。同時,集群文化的形成和培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集群文化要隨著產業集群內外部環境的變化而不斷發展,才能真正成為產業集群發展的動力。
產業集群作為一種獨特的網絡組織,內部網絡結點之間形成了復雜多樣的聯結關系。其中,競合關系是產業集群穩定存在發展的基點和動力。本文分別探討了以契約、政府公序和組織私序為代表的正式網絡治理機制和以信任、聲譽和集群文化為代表的非正式網絡治理機制對產業集群競合關系的激勵約束作用。一方面,網絡治理機制可以對集群成員各方發揮約束功能,通過維系集群成員間的關系型契約交易關系,構建競合過程的普適性運行準則和提供競合行為的區域性規范,保證集群競合的公平有序。另一方面,網絡治理機制可以對集群各方合作發揮激勵功能,通過提供合作的基礎和前提,創造合作的環境與氛圍,從而增加集群的協同效應。
針對我國產業集群普遍存在的無序過度競爭和分工協作不足的問題,形成有效的治理機制是解決問題的關鍵。為此,在我國產業集群發展過程中,一方面,要充分發揮網絡治理機制的約束作用,通過優化契約設計和執行,完善法律政策體系,發展自治性組織的“第三方治理”力量等途徑保證競合關系的秩序。另一方面,也要高度重視網絡治理機制的激勵作用,通過培育信任機制,聲譽機制,集群文化環境和氛圍等手段實現對競合關系的激勵。充分認識集群網絡治理的復雜性,實現多種治理機制的有效功能互補,將推動我國產業集群的持續健康發展。